这日下午,听说太皇太后病了,她穿戴好后,便去玉锦宫看望,进到殿中,太后和静德公主也在,静德公主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不久后,湘太妃和六殿下也来了。
六殿下一来,就扑到床边喊皇祖母。
太皇太后被申嬷嬷扶坐起来,气色看起来不算好,但她却很高兴,“哀家这还没这么热闹过呢,洋洋,你怎么也来了?你们这……一个个的,整得哀家病得很严重似的,就是染了个小寒。”
太皇太后说完,咳嗽了两声,太后眉头便揪了起来,给她掖掖被角。
很快卫贵妃和古妃也来了,自敬神大典之后,孙子的三个后妃难得又聚在一起,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平日里请安都聚不齐这三人,太皇太后跟太后聊天的当儿,目光不由扫在三人身上。
卫贵妃完全承袭了家族的气质,长相英气,哪怕是坐着也是坐得端端正正,脊背挺得最直,而古妃样貌秀丽,看起来平易近人温婉可人。
至于瑞妃便不用说了,美而妖,单看时就已经够吸引人,此时在卫贵妃和古妃的衬托下,更显得她媚意横生,她皮肤比卫贵妃和古妃的都生得白,脖颈比两人修长纤细,樱唇饱满,杏眼也比两人的水,乌溜溜的惹得人想欺负她。
这样的女人,的确是个男人都抵挡不住。
三个小丫头坐在一起,谁也没跟谁说话,安静地听她和太后聊天。
“连秋,你大哥和二哥可都婚配了?”与太后的话题结束后,太皇太后把话头抛到了卫贵妃身上。
卫贵妃迟疑了一下,回道:“回皇祖母,并没有。”
太皇太后略惊讶,“你大哥就比皇帝小个两岁吧?竟然还没有婚配?”
卫贵妃袖中的手蜷了起来,她道:“皇祖母,家兄很挑剔,只想遇意中人才愿意婚配,他……还没有遇见意中人。”
她生怕太皇太后这样问,是想给她大哥乱点鸳鸯谱。
太皇太后笑道:“你大哥倒是个性情中人,哀家看啊,他心思都放在军事上了,无暇顾自己的婚姻大事,这可怎么行,太后,你和皇帝有时间,给相个……”
太皇太后话还没说完,卫贵妃说道:“皇祖母!儿臣……儿臣没有骗您,我大哥真是这样的性子,我父亲他就尝试过给他说过一门亲事,他可生气了,差点跟父亲吵起来……他说他想自己寻找意中人。”
沈平姻不由朝卫贵妃看了看。
太皇太后笑道:“行罢,那你可提醒哀家了,哀家差点还想快点帮你大哥找个媳妇呢,既然他想自己觅得有缘人,哀家就不管他了,那你二哥呢?”
“……”
卫贵妃道:“我二哥他……倒是没有我大哥那种想法,不过他年纪还小。”
“年纪也不小了,卫将军守护大宣边疆有功,到现在却还没个乖孙子抱,实在说不过去,太后,你和皇帝可要帮忙给卫将军挑个满意的儿媳妇。”
太后早有此意,笑道:“会的母后,您放心罢。”
卫贵妃没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对两个老人表达了下感谢。
太皇太后又问了一些卫贵妃家里的事,沈平姻就坐在那,静静地听,跟古妃一样从不插话,也希望两个老人家别把话题跳到自己身上,但没过多久,发生了个小插曲。
六殿下不知为何朝她走了过来,走到她面前停下,歪着脑袋盯着她脖子看。
他小嘴巴张开,正要说什么,身披玄色斗篷的萧南王走进殿中。
“博怀来了。”太皇太后看到萧南王时,眼睛亮了一度,与看其他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面对萧南王,老人家眼尾涌出更多的慈爱和亲昵。
沈平姻那句“六殿下为何盯着我看”就在嘴边,六殿下就朝萧南王跑去了,她便对身后的鸽儿问:“本宫脖子上可有什么东西?”
鸽儿还没看她的脖子,听见旁边的古妃道:“是吻痕。”
“……”沈平姻一顿,脸瞬间红了个透,她拉了拉狐毛领子,转头看古妃。
古妃对她轻挑了下眉,道:“不用谢。”
沈平姻:“……”
她以为古妃会对她充满敌意,但几次见面下来,她发现并未从她身上看见什么敌意,她和卫贵妃一样,似乎都不怎么在乎皇上是不是偏宠她。
不由就记起了敬神大典上蜡烛突然熄灭的事。
聪明的人才不会把真正的情绪放在脸上,越没有敌意,可能越有敌意,沈平姻便打消了对古妃生出的那点好感。
“喜鹊,你去看看如意怎么还没有把哀家的小橘子抱来?”忽听见太皇太后问。
喜鹊离开不久就匆匆跑回来,“太皇太后,小橘子它,它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这个小家伙又跑哪里去了?”太皇太后微白的眉紧锁,似极想快点抱到自己的猫。
萧南王道:“母后别急,儿子去给你找小橘子。”
静德公主道:“九皇叔,我也去。”
六殿下跳起来:“我也去我也去!”像是这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一样。
不过太皇太后的猫不见了,大家都很重视,总不能还杵那坐着,这萧南王都去找了,沈平姻见卫贵妃和古妃也从软垫边起了身,她也跟着起身。
“鸽儿,你也去帮着找找,尤其多看看树上。”沈平姻道。
“树上?”鸽儿疑惑,“娘娘,猫还能跑树上去?”
沈平姻道:“别的猫不会,但小橘子很有可能。”
上次不就是她最先发现小橘子在树上的。
“……是,奴婢知道了。”鸽儿点点头。
除了太后和申嬷嬷,大家都跑出去给太皇太后找猫去了。
“小橘子?”沈平姻找到一颗掉秃了的桃花树旁,她正往树上看,手腕突然被什么人拽住,刚要叫出声来,那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拉进一个小房间里。
沈平姻被对方摔到门上,一道冷凛的气息扑面而来,等看清楚了人,她瞪大眼睛。
“萧,萧南王?”
沈平姻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眼前的这个人怎么会是萧南王?
霍临握住她的脖子,俊容扩开压抑已久的情绪,声音寒如冰窖,“所以你之前对本王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
沈平姻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萧南王在质问她什么,她以为他都忘记了,或者不屑想起,原来他都还记得。
男人的手还握着她的脖子,她脖子那么细那么脆,她信他随便一扭就能扭断,萧南王这副模样也是她第一次见,她从来没想过跟神仙一样的男人冷下脸来,会这么可怕,比那天晚上他嫌弃她爬他的床还要可怕。
“对,我骗你的。”沈平姻却不惧,她盯着霍临的眼,回道。
霍临蹙眉,“为什么?”
沈平姻抓住霍临的手,“萧南王,请你自重,我现在是皇上的妃,你要是敢伤我,皇上不会放过你。”
霍临一滞,心里凉到谷底。
这个女人,他不过是吓唬吓唬她,她还真以为他会拧断她脖子?
霍临将她松开了。
松开那一刹,他看见她雪嫩脖颈上有一块红色的印记,似蚊虫咬出来的,刺目又剜心。
被他松开后,沈平姻就想拉开门走掉,霍临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甩回来,“不跟本王说清楚,别想离开。”
“……”
萧南王发起疯来这么可怕吗?
“你让我说清楚什么啊?我一没占王爷的便宜,二没拿王爷的东西,你让我说清楚什么?”沈平姻被吓到了,红了眼睛。
霍临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这里面的东西都被你偷了,你却告诉本王你没拿本王什么东西?”
沈平姻愣在那。
她竟看见男人也红了眼,
“萧南王,你……”
“你说的,你对本王一见钟情,你说的,你想要本王要了你,哪怕做本王的妾都可以,为什么不等本王回来?”霍临几乎要吼出声。
沈平姻被他逼到门板上,满脸的错愕和惊讶。
为什么萧南王一副对她情根深种的样子?是她看错了听错了吗?三个月前,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姻姻,为什么不等本王?”她听见他说。
也是第一次,听见这个人这样唤她。
沈平姻呆了好半晌,才从这样的震惊里抽回神来,她道:“萧南王,我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你,你清醒一点。”
霍临抓住她的手,忽道:“是不是皇上逼你的?”
沈平姻摇摇头,“不是。”
霍临睨着她的杏眸,试图找回一点自己的影子,“可是本王不信,不信你就没有一点喜欢过本王。”
沈平姻甩开他的手,“喜欢过又怎样,萧南王,你不觉得你现在来找我说这些很可笑吗?当初,当初是你不要我的!”
霍临颧骨咬紧。
“娘娘?你去哪了啊?喜鹊姐姐,你有看见我家娘娘吗?”
“小橘子还没找到呢,谁去管你家娘娘?”
忽传来鸽儿和喜鹊的声音,沈平姻心口一提,她绝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和萧南王在一起,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她就完了。
“萧南王你冷静一点,放我出去吧。”沈平姻冷下了脸。
霍临却沉默不言,长身依旧拦在门前,脸色寒冽。
沈平姻镇定下来细细观他,再回想方才他的话语和情绪,忽想,难道萧南王真对她动了心吗?她之前对他的撩.拨并不是一点没有作用,而是真招惹了他?
思及此,沈平姻柳眉突突地跳,反倒对霍临升起了一股罪恶感和愧疚。
见他还是没有要放她出去的意思,沈平姻好声好气地说:“王爷,我不是什么好女人,我,我贪慕虚荣,当初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其实一心想麻雀变凤凰,我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这样。”
霍临抬眼看她。
沈平姻一怔,因为她发现男人眼底又红了一层,多了很多红血丝,样子看起来好吓人。
“娘娘!你去哪儿了啊!”鸽儿担心地叫起来。
沈平姻一抖,朝霍临扇去一巴掌,“你让开!不让开我喊了啊!”
扇完后就后悔了,心想此时她在萧南王心里肯定是个既不要脸又冷心冷肠的女人了吧,可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看他那么生气,她突然怕他在这个小屋子里杀了她。
空气凝窒一息,两息,三息……就在沈平姻要喊出声的时候,霍临让开了,他道:“你先出去,我再出去。”
沈平姻惨白的脸褪回一丝血色,她抓开门就往外跑。
冷风灌进鼻腔,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
原来沉稳温润的萧南王也会发疯,发起疯来是那么地可怕。
“娘娘?”鸽儿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跑过来,“娘娘,您去哪儿了啊,可让奴婢好找。”
沈平姻道:“我去……那边找小橘子去了。”
鸽儿往她指的方向看,“诶,那边奴婢刚才去过啊,怎么没看着您?”
沈平姻道:“小橘子找到了吗?”
鸽儿摇摇头,“没有呢,大家还在找。”
沈平姻道:“继续帮太皇太后找吧,这只猫对太皇太后很重要。”
“嗯!”
鸽儿继续认真找起来,发现沈平姻落在了后面,她怕把人又弄丢了,心里不踏实,退回来到沈平姻身侧,见沈平姻脸色还不太对,惨白惨白的,忍不住问:“娘娘,您,您找小橘子的时候,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平姻魂归原位,看向鸽儿,“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鸽儿道:“奴婢就问问,因为娘娘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好像被吓到了的样子,奴婢就以为……”
“不是,本宫什么都没遇见。”沈平姻道。
“哦哦,那就好。”鸽儿点头。
见鸽儿没怀疑什么,沈平姻心里放松了一些。
她的确被吓到了,被萧南王吓到了。
萧南王竟然……
沈平姻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天大的错事,也害怕起来。
害怕有一天,皇上对她的宠爱破灭。
“找着了,小橘子找到了!大家不用找了,都回殿里去吧!”是如意的声。
有人问:“是谁找到的?”
如意说:“萧南王殿下。”
沈平姻:“……”
她和鸽儿回到殿中,见那毛茸茸的橘黄色小猫蹭在萧南王怀里,男人骨节分明地长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小猫的耳尖,神色闲然,似乎刚才把沈平姻拽进小黑屋里的那个人不是他,那个红了眼的也不是他。
看着抱着猫如此清风霁月的他,沈平姻一度怀疑方才在小屋子里发生的事情只是她的幻觉。
然而太皇太后一句话就让她确定,那不是幻觉,是真实地发生过。
“博怀,你的脸怎么了?”太皇太后问。
霍临英俊的脸有半边挂有红痕。
沈平姻头皮一紧。
霍临声音平静:“猫抓的。”
太皇太后道:“不会吧?小橘子抓成这样的?”
霍临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沈平姻:“……”
太皇太后道:“过来,让哀家看看!小橘子怎么还会抓人了呢。”
沈平姻待不下去了,走上前施福礼,“皇祖母,母后,儿臣突然觉得头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太皇太后注意力转移到沈平姻这里,“头不舒服?怎么会突然头不舒服啊?别是被哀家传染了。”
对于沈平姻,太皇太后虽然还有芥蒂,可长得招人又不是她的错,要怪只能怪老天爷把她的模样捏得太好,对她的态度便尽量变回从前了。
沈平姻道:“不是的,是儿臣昨晚没有睡好。”
太皇太后道:“好,那你回去罢,贵妃,古妃,你们也回去罢,哀家又不是生什么大病,不用都守在这。”
*
回去的路上,沈平姻坐轿子坐得并不安稳,手脚冰凉,从小窗户吹进来的冷风若针刺骨,她把窗牖扣紧,搓搓手,突然想去诩华宫找霍朝渊,但白日霍朝渊都是很忙的,她不好去打扰他,便忍了下来。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霍朝渊下朝后,也径直来到玉锦宫看望太皇太后。
男人进门的时候,古妃和卫贵妃正要离开,和他打了个照面,霍朝渊以为自己的小瑞妃也在,但只看见了两人,他对古妃问:“瑞妃没来?”
古妃道:“皇上,太皇太后病了,瑞妃妹妹怎会不来,不过她突然头疼,就先离开了。”
霍朝渊:“头疼?”
古妃点点头,“嗯,瑞妃妹妹说她昨夜没有睡好。”
霍朝渊没再问什么,抬脚往内殿走。
太皇太后生病,萧南王这个孝顺儿子果然是比他来得早,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听太皇太后和太后说话。
见霍朝渊走进来,殿里的奴仆们都福身行礼。
萧南王也站了起来,霍朝渊目光打量在他的多了瑕疵的脸上,“博怀这脸怎么回事?”
霍临未答,脸色淡淡。
太皇太后替他说道:“皇帝,他那脸是被小橘子抓的。”太皇太后揉了揉怀里的小猫。
霍朝渊走近了些看,“朕怎么瞧着这不像猫抓的,而是人打的?”
太皇太后一惊。
太后道:“皇帝,你在说什么呢,这宫里谁敢往萧南王脸上打?”
霍临对霍朝渊道:“就是猫抓的,一只不听话的猫。”
霍朝渊道:“这只猫不是小橘子?”
霍临:“不是。”
不知为何,霍朝渊总觉得霍临话里有话,脑海浮现出一张嫩生生的面孔,对方说的明明是猫,可他却想到的是沈平姻。ωWW.miaoshuzhai.net
太皇太后见两个人气氛不太对,开口道:“皇帝啊,国事要紧,哀家就是染了点小寒,养养就好了,你要是忙的话,可别在哀家这耽搁。”
霍朝渊看向太皇太后,“皇祖母,孙儿来看你,是应该的。”
这时候一个诩华宫的小太监跑了进来,他看见皇上在同太皇太后说话,没敢上去打扰,而是先禀给焦福海。
焦福海听罢他禀的内容,惊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凑到了霍朝渊耳边,“陛下,澍门的门卫传报,来了个妇人,这妇人指名要见皇上您,她,她说……说瑞妃娘娘是被她养大的,她知道瑞妃娘娘的身世。”
霍朝渊沉默。
焦福海道:“可能就是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骗子,奴才叫人打发了?”
瑞妃是沈大人的掌上明珠,怎么可能是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养大的呢。
霍朝渊却当回事了,他道:“带人到诩华宫,朕要见她。”
焦福海就知道只要是关于瑞妃的事,皇上就没有不上心的,他道:“是。”
“朕还有事要忙,先走了,皇祖母你好好养病,快些好起来。”霍朝渊道。
太皇太后道:“诶诶,你就快去忙罢!这么多人陪着哀家呢!”
霍朝渊转身走了,从霍临身前走过时他停了一下,却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身影很快消失。
盯了瞬他离开的背影,霍临眼底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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