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忙一团，几个院子婢子叽叽喳喳，能将人脑子都闹炸。
“三夫人这段日子生了火毒,每日都要饮雪梨汤，怎么在这个时候熬药呀。”
“就是,熬药便去一旁小屋生火炉熬，满屋子都是味道！”
“二夫人院里汤正炖，跑了味道可怎么好。”
“吵什么呢？！”庞氏站在门口，厉声呵斥。
屋里众人噤若寒蝉,直至庞氏进门,才瞧见她身边还跟两个小婢子和一个嬷嬷。
都是明府奴婢。
庞氏冷冷扫过吵闹的几个婢子,目光落在巧心巧灵和邹嬷嬷身上时,又变和气笑。
“府里婢子不懂规矩，我稍后就去训斥。媚娘药已经备好了，快给她送去吧。”
邹嬷嬷不苟言笑应声,带着药离开了。
庞氏应付完这一头,转头并未太过为难其他几院的人。
“两位小娘子刚刚到,国公爷和夫人都在意的紧。”
“若你们夫人不喜那药味，我院中那方小私厨倒是可以借给她们便是。”
庞氏是大公子正妻,是两位小娘子舅母，平日里都会帮着国公夫人掌家。
在几个妯娌面前，她多少是说得上话。
是以，当婢子们各自回复后，几位妯娌便纷纷找来，为方才事赔不是。
谈及小姑子长孙蕙那双女儿，几个女人索性在园子里找了处景色怡人地方坐下来说开。
三房道：“蕙娘这一双宝贝，婆母三催四请好几回,她捂到今日，终于肯放出来了。”
庞氏眸光轻动，笑道：“那弟妹觉得，这双宝贝如何？”
三房眼神流转：“这……我可不好说。”
二房的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好说。”
庞氏也道：“是啊，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
三房顺势道：“那大嫂子怎么看？”
庞氏轻笑一声：“我嫁进来时，蕙娘没多久嫁了，我与她不怎么熟络，倒是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不敢忘记她，早就听说蕙娘幼时便能折腾，如今她生了一双女儿，我便有些好奇罢了。”
二房和三房对长孙蕙不熟悉，可一个个都清楚，庞氏这话已经很含蓄了。
什么叫能折腾？根本是愁死人。
然而，昔日那样愁人的娇娘，如今做了母亲，还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渐渐地，三人之间的话题打开。
三房道：“别说，这黛娘和媚娘还真是天生好皮相，看就讨喜。”
二房道：“黛娘倒是规规矩矩有礼有矩，说出来都不敢信是蕙娘女儿，至于媚娘……”
她笑一下，继续道：“听说蕙娘从前就是得不得理都不饶人性子，时常叫人下不来台。”
“方才媚娘那话说的委实不懂事，公爹的脸都挂不住了！”
“怕不是同蕙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庞氏叹气：“想来是家里长辈从未提过过往利害关系，才叫她口无遮拦。”
此话一出，二房和三房都露出了不屑情。
长孙蕙叛逆离家，自行嫁娶，这话怕是也没脸同自己女儿说。
庞氏又道：“可这种事，恰恰要同孩子说清楚，否则太易惹祸。尤其是姑娘家，因说不好话犯了忌讳，传出去谁不笑话？届时生再好看，无人敢问津。”
三房笑道：“嫂嫂这话，怕是在说蕙娘孩子没有教养？”
庞氏连忙为自己找补，二房三房看在眼里，打哈哈帮她揭过。
二房道：“罢了，什么教养都是长远事，但看那丫头单薄样子，不知能活多久。”
“这倒是实话，你说她们明明是一个娘胎出来的，怎么一个好端端，一个病恹恹的？”
庞氏的表情秘起来：“是不是还在腹中时候，一个就抢了另一个的精气？”
三房一副吓到的样子：“哟，这可不得了。我今日也瞧见了，那黛娘生机灵，说话做事面面俱到，长大了怕是个不得了丫头，是不是在娘胎里就霸道些，谁又说得准呢！”
一谈到怪力乱神，话题就说杂了。
几个妯娌在此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散去，并未察觉一抹竹丛后悄悄走掉小身影。
……
明媚回房后便卧床歇息，明黛陪在一旁。
邹嬷嬷端来药碗，她皱着小眉头，依旧表示抗拒，但是抗拒理由，与以往又有些不同。
“姐姐，吃药是好笑事情吗？”
明黛正捏着热乎乎的帕子帮她擦手，闻言愣了一下。
明媚低下脑袋，小声嘀咕：“舅母，还有表兄表姐，一听说我要吃药，都露出了那样的表情……像在笑我。”
明黛把小帕子递给邹嬷嬷，笑了起来：“怎么会呢。”
明媚抬起头，疑惑看明黛。
明黛认真道：“吃药不是什么好笑事情。人生病了就要吃药，是很正常事。”
“谁都不喜欢生病，但吃了药就会好起来，所以吃药也算是好事情。”
明媚很会抓重点：“那他们是笑我生病，笑我身体不好？”
明黛摇头：“你一定是看错了，舅舅舅母，表兄表姐，还有外祖父外祖母，都是家人，家人间不会笑话你哪里不好，会更疼你。”
明媚眨了眨眼，水灵灵的眸子盯住明黛。
姐姐没有骗人。
阿爹阿娘，还有阿兄就很疼她，她得到的宠爱，甚至超过姐姐。
因为连姐姐疼她。
可是她很快就知道，姐姐没有骗人，只是说错了。
喝完药，邹嬷嬷让明媚和明黛一起午睡。
明黛今日见长辈说了不少话，没多久就睡着了。
明媚睡不。
她从小就更敏感些，厅上氛围让她瞬间讨厌起这里，她想回家。
这时，外面传来些动静，明媚看一眼熟睡的明黛，蹑手蹑脚下床溜出去。
这方院落是外祖母为她们准备，邹嬷嬷借姑娘们午睡屏退了其他奴人，面前站巧心巧灵。
巧心垂头，低声说着什么，明媚贴着耳朵听，隐约听到“教养”，“口无遮拦”。
邹嬷嬷沉默听完，又问巧灵：“国公夫人那头呢？”
巧灵乖乖摇头：“奴婢把夫人准备礼送去就回来了，老夫人什么没说。”
邹嬷嬷叹了口气。
罢了，夫人在意的只是父亲和母亲的态度。
这府里几位夫人本就从无交情，夫人不会在乎。
“你们听好，跟来伺候，就机灵些。”
“除了国公爷和夫人，其他人其他话，都是鬼话。切勿让姑娘听进耳朵！”
“回去了不许乱说！”
两人乖乖应声。
午睡之后，明媚立马拉巧心道一旁，叉腰厉声审问。
巧心比明媚大三岁，已经十分懂事，知道利害关系不敢乱说。
可明媚从小被宠大，刁钻起来厉害得很。
加上巧心从跟了明媚，就是十足十衷心无隐瞒，没两下就全招了。
明媚还没听完就忍不住掉眼泪了。
巧心吓坏了，连忙哄她：“姑娘别哭，那些外人说话，都是胡说八道。”
明媚不是真想哭。
而是明明见到一张张和气带笑脸，背过身，却说她没教养，活不长。
她也不为自己掉眼泪，只是忍不住想起家中父母和兄长，还有与她一同来的姐姐。
她们说她不好，就是在说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姐姐不好。
呸！她们才不好！
明媚抬臂，用力抹掉眼泪，恶狠狠说：“他们是外人，才不是家人！他们才不是媚娘家人！”
从那起，明媚彻底讨厌起这个地方。
哪怕后来她已经忘了当日自己穿的什么颜色的裙子，厅堂中是哪个长辈姊妹露出了哪种情，她对这个地方也生不出好感。
且不知是不是那一次的事情在心中有了些影响，自那以后，人前欢声笑语，她从来不当真，倒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小心思，她一看一个准。
看多了，她再没有像第一次见到这种事时那样哭鼻子。
所以，明媚从没告诉过明黛，卫国公府表兄表姐会偷偷排挤她，想唆使明黛把她甩掉，同他们单独去玩。
因为明黛没有任何一次丢下过她。
她也没有告诉过明黛，那些围着她的表哥是在打赌谁能先亲到她，那些表面亲热的姐妹，转头便对她评头论足，酸气十足。
因为只要她一闹，明黛便谁顾不上，只陪着她玩。
他们自己同自己玩去吧。
……
明媚很喜欢与明黛呆在一起。
因为身体虚弱，明媚生来受到的限制也多，忌讳一大堆。
连亲手堆一个雪人都是奢侈，撒娇没用。
有一年，长安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明媚系着厚实小斗篷，周边置碳火，坐在一团暖意中，看明黛在院中滚雪。
明黛时不时探头看她一眼，然后又缩回去捏捏拍拍。
半个时辰后，一只和明媚等高小雪人立在了园中。
明黛做很仔细，发式和轮廓与明媚如出一辙，雪人身上还披了件和明媚一样的小斗篷。m.miaoshuzhai.net
乍看下，像是明媚披了一身雪在院中玩耍。
“看，你可以玩雪了。”明黛指小雪人，兴冲冲给明媚看。
明媚看那只立在雪中小雪人，笑拍手。
诸如此类事情，太多太多了。
那些天不足的束缚，明黛总能为她变成另一种满足回忆。
明媚从不觉得哪里不公平。
放在寻常人家，她可能出生就活不了多久。
没有富贵荣华作底，没有父母坚持不懈精心照顾，没有兄长与姐姐毫无保留宠爱，她根本无拥有今日的一切。
外人喜欢你，一定是因为你哪里好。家人喜爱你，却无需理由。
若你有不好，外人的喜爱会折损，家人关怀却会加倍。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得到的比旁人多出太多。
所以，她自觉受用，无比珍惜，希望日子永远如此，一切都不要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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