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江州回来至今，心都憋着一口气。
言举止，都依仗这口气撑下去。
但在猜想得到证实,同时又生疑惑的瞬间，终是绷不住了。
被揉烂的纸团已被明玄重新展开,该问的，该知道的，他都已知道。
短暂的静默后，他低声开口：“黛娘或许是瞒了什么,可你对我,也未必坦白。”
“蕙娘,你我是夫妻,那是我们的女儿，有什么事是不能告诉我的？”
孙蕙红着眼眶没说话。
自打江州回来，他多休养为主,也不见多有精神。
但此刻看他,竟也像无事人。
他二人像在换着一口气硬撑,撑不住了，就轮到他来。
明玄搂住,低声道：“明程是我亲弟，靖儿是我儿，你觉得他们能越过我，直接来找你？”
他眼神黯了些，语气也更隐晦。
“若黛娘和媚娘的事内有文章，牵扯宫之人，也不该是你一人承担。”
他举起手揉烂的书信，似在告诫。
“但诸如‘为何下杀手的只是黛娘’这种话,后不许再说。”
“都是爹生娘养的骨肉亲儿，你不想黛娘和媚娘事，木府的就应该替了们？”
他抱得更紧。
“若有人想伤害黛娘和媚娘，我们就讨回道。”
“们下落不明，我们就去挨着找。但不可有这样的心，让自己想偏，走偏。”
“难道你忘了，你曾许诺过，做慈祥和蔼的母亲，叫孩子们都喜欢你。”
明玄语重心一番话，终是催孙蕙眼泪水。
一直知道的。
不是什么仁慈宽容之人，偏激事，狠厉手段，自私自利。
方才那一刻，当真觉得，为何死的不能是木氏！
又想，只不是黛娘和媚娘遭遇这样的事，是谁都没关系！
这些，他都瞧得清清楚楚。
他自有一颗温软仁慈的心，耐心相待，叫自惭形秽之时，也填补了心那些缺漏。
当，所有人都觉得是放着皇后之位不选了他。
其实，是他放着无数美好娇柔的颜色不，选了并不美好的。
伏进他怀落泪，哑声认错：“我不说了……”
明玄苦笑一下，在背上轻轻拍了拍。
等孙蕙稍稍宣泄一番，他才继续道：“你这心，也未必都不好。”
“若非你坚持叫明程去查，回到安又一番追究，也牵扯不这些事。”
孙蕙情绪平复，依旧伏在他怀没动。
明玄既已过问了所有事，心必已有一杆秤。
当今太子并非皇后亲生，太子病逝时，皇后曾一度疯魔。
是昔日的二殿下，如今的太子多番照料慰问，才渐渐好转。
元德帝感念其仁孝之心，朝亦是一片赞誉。
在人眼，他们不是亲母子，胜似亲母子。
太子心仪明黛，从牵引，亲上加亲，仿佛再正常不过。
可国府的所作所为，很难撇开皇后的暗示。
黛娘不是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之人，此事上却选择隐瞒，也并不如他们所见那般心甘情愿。
而后，又是一场看似意的刺杀，直至今日，木氏女也蹊跷的了事。
抽丝剥茧剖根本，太子和皇后之间，未必如人所见那般母慈子孝。
他们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黛娘和媚娘事是宫暗斗所致。
但这种可能，无疑是最糟糕、最麻烦的一种可能。
明玄声音极其低沉：“黛娘和媚娘无辜受害，我必会讨回道。”
“但你我都知道，若猜测为真，想讨回道就必须从计议。”“甚至……眼下最重的，不是追查此事。”
孙蕙目光一动，自他怀脱开，不解的看着他。
明玄指尖抚过露银丝的鬓发，轻轻叹息。
女儿生死不明，既忧又悲，万般情绪折磨下，一心查明真相，只求血债血偿。
可此事牵涉宫，他不能让再执迷于此。
倘若有多一丝的希望给，也不至于靠这个撑下去。
明玄缓缓张口，明靖送回的书告诉了。
孙蕙在短暂的怔愣后，眼溢一丝又一丝光彩。
抓住明玄的衣裳，不断求证：“是真的瞧见们了？没有在羌河事，们上岸了！”
明玄扯扯嘴角，点了点。
孙蕙旋即露喜：“太好了！们没事！们一定没事！”
其实，明靖至今都没有两个妹妹确切的踪，送回这封书，也曾考虑很久。
在毫无消息的绝望和有一线希望的期盼两个选择里，他选择了后者。
节至，他不愿双亲沉浸在悲伤绝望度过。
但此书送回，明程的迹和动作便暴露了。
明玄这才知道，一味令他休养，看似平静理智的妻子，背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节至，靖儿会回安述职，再前往江南探查，程弟那边也不会松懈。”
“所，黛娘和媚娘一定会回来的。可能是后，也可能就是明日。”
“们已在吃了那么多苦，回到里，理应不再受的纷扰，是不是？”
明玄点到即止，孙蕙已了。
随着木氏册封太子妃一事，安城对黛娘的闲言越发猖獗。
此前，为调查个真相，帮着托了木氏一把。
如今真相已有端倪，却不再是最紧的。
若黛娘和媚娘明日就回来，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迎接们才是事。
里有多干净，这安城，就得有多干净。
绝望时的一丝希望，能够照亮整片黑暗。
孙蕙脱了魔怔，整个人精神起来，明玄得话似有魔力，让豁开朗心生期待。
仿佛明日一睁眼，就真的有了消息。
明玄握住的手，郑重如起誓：“此事对我们，也是一个教训。”m.miaoshuzhai.net
“至少叫我们知道，待们回到我们身边后，万不可再叫们与宫争斗扯上关系。”
孙蕙轻轻咬唇，重重点。
明玄弯唇，压下心苦涩，与露笑。
“女儿的清誉，你这个做母亲的来维护，们的道，我这个父亲来讨。”
孙蕙怔望向他。
维护清誉，不过是叫闲言碎语都收敛。
讨回道，却触碰那些复杂麻烦的事。
他明知事风格，乖戾偏激，叫做此事，便是挑着能由着发泄的事给。
那些更重的事，换他来背负。
孙蕙笑着落下泪来。
“这回，你不怕我胡来？”
明玄又把人搂紧一分：“倘若你事事与我有商量，我也不至于事事拘着你。”
继而轻叹：“黛娘和媚娘的性子，必是随了你。待们回来，我必好好说说。”
孙蕙心钝痛，回抱住他，泪水逐渐汹涌。
“嗯……等们回来，我们一道说……”
……
腊月过去大半，节氛围越发浓重。
刀剪锅铲各都有，一到，这时候才会想起打磨或修葺，焕一新迎新。
生意似流水般涌来，赵金最忙的时候，一整日别说坐下，就连饮水的功夫都没有。
明黛偶尔碰见，只觉他疲惫又憔悴。
但赵金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
不仅他不累，翠娘也是干劲十足。
因为肚子不能久压，摆在院的绣架只能抬高，再微微倾斜。
翠娘便每日伏在那上，一手在上一手在下，飞针走线，又快又熟练。
不必像之前一样担心赵金发现，每日吃饱了走一走，便可趁着日光充足时干活儿。
原定一个月的工期，二十日就完成了，这时，的肚子已快九个月。
明黛帮交了工，拿了工钱给，翠娘百感交集，除了谢不知能说什么。
回到，翠娘这才接活儿的事告诉了赵金。
赵金本就对秦晁和明黛怀着愧疚与感激，闻言更是震惊。
翠娘压到现在才告诉他，无疑是想叫彻底放心。
有晁哥儿夫妻引荐，做活儿不受刁难，认真做了就有钱。
干活儿时有人说话，每日按时用饭与走动，心情开阔了，身上也没有任何不适。
有前例在此，希望赵金能放心继续做工。
“你一人挣得始终不如两人一起挣得，我知婆母怕我不懂你辛劳，只顾着败你的血汗钱。”
翠娘笑意温柔，轻轻抚肚：“可我也能自己挣了。待绣工磨练的更好，兴许还能涨价钱呢。”
赵金听这样讲，心又酸又软。
母亲是真的不喜，生男生女那件事，不顾丑在村闹了许久。
亏得是来了这，有晁哥儿一人帮忙，才叫脱了此前的疲惫阴郁，脸上也见了笑。
赵金眼眶发热，紧紧握住的手：“这事你应当早告诉我的。”
“你做的又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只是怕你劳累过度，对身体和孩子不好。”
他垂首自责：“我前什么都不晓得，现在回想，才知道自己有多疏忽。”
翠娘回握他的手，还是笑意清浅的模样：“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再说下去，又得说到的委屈，赵金打起精神，露爽朗的笑来。
“原我就感激晁哥儿一，现在更是得重谢了！”
这一点，翠娘并无异议。
是，趁着赵金难得空闲的功夫，夫妻二人一同去了秦。
除了原就备好的肉和酒，还有一套寻常人都能找到的刀剪。
赵金敦厚老实，挠着，不好意道：“我干这当，也没什么拿得手的大礼。”
“晁哥儿乔迁新居，我们也还没正经庆贺过，这、这套伙，保管能用一辈子。”
“若钝了不利了，你们只管拿来，我顺手就打磨了。”
说完，他略显紧张的看着秦晁。
送礼都讲究吉利，刀子剪子锋利吓人，多少有些凶。
但他是个实在人，这也是想了许久后，觉得最实用，也拿得手的礼。
秦晁抱着盒子左看右看，笑了一下。
“金哥儿这话，是把我们这辈子的刀子剪子都包下了。”
“也好，月娘向来不擅务，这刀子剪子到手里，怕是没两下就造钝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他话含着调侃打趣，却绝无贬低嘲讽之意。
赵金那点紧张和局促当即就消了。
明黛忽被点，又觉他当着人的面揭的短，悄悄剜他一眼。
就没见他当着旁人的面夸什么好。
秦晁瞄见，轻笑起来。
因有翠娘和赵金登门，秦心拿看本领来招待。
翠娘与大早已熟悉，比赵金自在的多，忙问秦心需不需帮忙。
秦心近来有了两个帮手，加上胡飞本就会下厨，不知轻松多少，连忙拒了。
赵金看看厨舍，又看看端庄大方的江娘子，半天才意识到，秦晁这位娘子竟是不做事的。
明黛何其通透，赵金神情的讶，竟叫有些尴尬。
寻常人，就没有这样不务事的懒娘子。
可搬了新宅后，胡飞和孟洋唯恐秦晁甩了他们，笑嘻嘻挤进来一起住，包揽了所有粗重活。
胡飞还会下厨，秦心在厨舍基本不怎么劳力，索性包揽了浆洗的活儿。
又因明黛落水时大夫曾说过体寒，此事有碍生育，秦心更是叫滴水不沾。
阿人在养，偶尔也晒个药材活络筋骨，到这里，俨更像是供在的菩萨像。
所，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铺纸作画拿去卖钱。
得翠娘启发，想过这些钱分一些来补贴用。
不想秦晁得知此事，钱袋往面前一丢，揪着“补贴”二字与计较起来——
这个想法，是在质疑他养的能力。
于是，明黛得到了成亲后第一份务——管账。
秦晁把手里的现钱都给了，一切开销从这处走账。
这唯一一件事，明黛做的得心应手，偶尔也会教一教秦心。
翠娘轻轻碰了赵金一下，含着玩笑同他道：“如今知道晁哥儿有多会疼人了吧？”
翠娘不是多话之人，赵金平日里又忙，夫妻二人每日夜里才聚，聊得都是自的事。
再者，翠娘也怕自己说多了，好似在羡慕抱怨似的，遂只字不提。
但见赵金一脸惊讶，翠娘怕明黛尴尬，这才打趣起来，缓和气氛。
赵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不妥，傻乎乎跟着笑。
“是啊，月娘好福气。”
秦晁嘴角轻牵，不予置评。
翠娘忽想起什么，冲明黛招手：“月娘，我们去屋里说话。”
明黛不明所，扶着翠娘去了自己屋里。
一进门，翠娘从身上掏一副，软薄一片，用细细的缎子包着。
笑着递给明黛：“看看喜不喜欢。”
明黛打开包布，捏住一根带子提起，竟是一件妃红底绣花开并蒂的肚兜。
顿时瞪大眼，蒙着面纱的脸滚烫起来。
“你、你怎么……”
翠娘含笑垂首：“都是成了婚的妇人，你怎么倒像未经人事的姑娘。”
明黛一颗心噗通噗通的跳，是从未有过的窘迫。
“我……”
翠娘已是有身孕的人，男女间那点事，私下谈及难免更大方些。
“我在你这里打扰那么多日，你和晁哥儿的感情，我都是瞧在眼里的。”
“晁哥儿是个会疼人的，想来到了夜里，也不会冷落你。”
“可夫妻之间，讲究你来我往，你若也迎着些，多些趣味，自会有你二人才知道的好。”
翠娘盯着那件肚兜，隐含催促：“愿你夫妻二人事事顺遂，早生贵子。”
明黛捏着肚兜，一时没有回应。
翠娘这番话后，心升起两股相对的情绪。
一则，翠娘白日赶工，竟还偷摸为准备了这件小礼，心里感激。
与秦晁的感情，比起从前大有进益，只因他近来格忙碌，夜里也坚持不断练习字画。
此事一直没有再提，他二人之间的亲密，不过唇舌之间。
另一则，翠娘这席话，像一把小勾子，悄无声息探入心底，在封存的记忆里勾扯。
那溢的一两丝感觉，竟是一种莫的厌恶。
不是对秦晁，也不是对翠娘，而是对这番话。
这种感谢、喜欢与莫厌恶并存的感觉，委实有些复杂。
见明黛没有回应，翠娘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对。
许是在月娘眼里，们还没熟悉到能说这种私事的地步。
翠娘忽而尴尬：“月娘，我胡说八道的，自有孕来，金哥儿也没少说我犯傻。你别听别听！”
明黛这才回神，见翠娘脸色微红，连忙笑道：“不是，我很喜欢。”
拉着翠娘去床边坐下，肚兜仔细叠好放到枕下。
“本是怕你劳累才有那些安排，可你腾来的功夫又拿来做了这个，到底还是劳累了。”
翠娘见如此，方知多想的是自己，这才又笑了。
“你不嫌我手艺粗笨，等你与晁哥儿有了孩子，这小娃娃的衣裳肚兜，我都能给你做齐！”
听着翠娘的话，明黛垂首笑了起来。
翠娘一怔：“我又说错啦？”
明黛摇，温声道：“只是忽觉得，我不止有夫君，小姑，阿，还有了能说话的好友。”
“好友”二字深深地打动了翠娘，许是在孕期，竟有些泪意。
“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嫁进赵，有那样一个能折腾的婆母，村里人看他们就像看笑话。
哪个与走得近，那便是婆母的敌人。
一个乡下的蛮横老婆子，骂起人来不留情面，怎么脏怎么说。
加上的确是赵金赎回来的，从前游走于各处谋生，便更无人亲近了。
“我生不好，也不是第一次遭人嫌弃。”
“但现在，我也有疼我的丈夫，有腹的孩子，有谋生的活计，还有你这样的好友。”
翠娘含泪笑着：“我再没什么求得了。”
两人说了好一阵话，直到秦心叫饭，才牵着手从房里来。
走到堂屋，明黛眼尖的瞄见秦晁与赵金交换了一下眼神。
两人似在说什么，但因们来了，又及时止住，换上笑容不再谈及。
赵金不似秦晁那么懂掩饰，没见隐有愁色，明黛便留了个心。
……
夜里，秦晁照例为打水泡脚。
明黛双手撑着床沿，盯着他的顶，脑子里是一片妃色。
少顷，又猛摇，暗道自己胡乱想。
秦晁察觉，抬看：“你上虱子了？”
明黛别开目光：“没事。”
秦晁看一眼，为擦干净脚，起身去倒水。回来时，见抱膝坐在床上，有些神。
秦晁放好盆，坐到床边，斜撑着身子。
“想什么呢？”
他手就撑在枕前，若稍微往后挪寸，伸到枕下面，就会摸到那片肚兜。
明黛脑子一嗡，眼瞄着枕，嘴上问：“白日里，你和赵金聊什么了？”
秦晁微微挑眉。
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既问了，必是察觉什么。
他弯唇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白日里，秦晁问起赵金还准备在这留多久。
他们两不同，秦晁连阿一起接到县城，村里的房子在翻修，想在哪里过都可。
但赵金是因老母闹腾，借故把翠娘接来这里。
村里守旧又多事，赵母尚且在堂，他们夫妇二人万没有移居别处过的道理。
但翠娘月份已经很大，再一个月就生产。
来县城后，日子充实心情也大好，上次诊脉，大夫说身子很好。
节事多，易生矛盾，若这时回去再生矛盾，影响了腹孩子，赵金是万万不愿意的。
明黛光是听都觉得愁。
“那怎么办？”
秦晁笑了：“还能怎么办？劝呗。”
“赵金见翠娘高兴了一阵，也不想叫烦这些事。”
“距除夕不到十日，他想借机回去同老母好好说道，至少让翠娘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眼见垂眼沉，秦晁也不想想别的事。
不是他想看低。
面对解秦那些纷扰斗争，自是能游刃有余谋划策。
可这种聪明和谋略，并不适合那些张口就是粗话的蛮人。
村里那点里短的事，他从小看到大。
所谓计谋盘算，有时还不如一枚强势的拳来的管用，就得暴制暴。
秦晁微微倾身，似笑非笑的看着：“你问完了，该我问了？”
明黛抬眼，见他满眼邪气，话刚口，手已经往枕下伸——
“这里藏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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