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秦心的描述,从前秦晁回来,顶多待两三日就走。
入赘朱家那次,纯属是例外件。
他带了伤需要休养,又逢阿公丢了个小媳妇他,才在村里留了好一阵子。
眼看解家新船下水礼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却似条咸鱼样摊在屋外晒太阳,明黛脑中灵光闪,悟了——
她好像被这混蛋设计了!
她一直在阿公面前与秦晁扮演恩爱夫妻,又为他编了箩筐谎话,只为让阿公安心。
眼下阿公是安心了,可她也与秦晁捆在一起了!
之前她一个人回来,秦晁留在县城,她拿秦晁当幌子,副担心他离不开他的模样,随时能走。
可现在,她要怎么走?
说好的夫妻体,恩爱不离,他尚且在家门口晒太阳呢,她拿什么理由先走?
总不能说,她先他步来活了,得赶紧走?
那阿公要怎么想?
合着她比他还忙?她比他更累?
解桐虽然聪明,有稍加点播便可触类旁通,她的目的并不在此。
倘若解桐条路稍有不顺,她的努力就白费了。
明黛抱着手,看着屋外懒洋洋晒太阳的男人,牙根都要磨平了。
难怪,难怪忽然就要和她一起回来。
……
秦晁似有察觉,在躺椅上翻了个身,眯眼看她,眼神递出询问:你,有吗?
明黛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成大事者,理应不拘小节,能屈能伸。
若他真是故意的,着急上火撕破脸只会着了他的道。
他大概巴不得想看她这模样。
明黛抚平心中的毛刺,步履轻盈的走过去,在他身边轻轻蹲下。
秦晁手臂挡在脸上,头侧着看她。
过了么久,她身上仍有股淡淡的幽香。
不管换多少次衣裳,做什么打扮,气息独属于她。
只要靠近,秦晁便能嗅到。
明黛冲他弯唇浅笑,声线清甜:“躺了许久,饿不饿?渴不渴?”
秦晁看她半晌,低声笑起来。
放在平常,她必不会如此做小伏低,刻意讨好。
出反常必有妖。
真是个聪明的小机灵鬼,就猜到了。
“还行吧。”秦晁放下手臂坐起来,偏头看她:“干嘛?”
明黛隐晦的提示他:“你……不忙吗?”
秦晁说:“不忙啊。”
明黛笑笑:“那……没做?”
秦晁眯眼想了下:“有。”
明黛倍欣慰,正欲催促他有就赶紧去忙,莫在此处咸鱼瘫浪费时间。
然后,秦晁抬手在身上比划,说:“我打算今日晒正面,明日晒背面。”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明日日头没这么好,那就等两日再晒。”
明黛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她扶着躺椅扶手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有趣吗?”
故意将她绊在这里,有趣吗?
秦晁手作凉棚挡在眉骨,偏头看她:“你——是生哪门子气呢?”
他作出恍然状:“莫非你有什么急事要走?那你先走啊,我没什么,也不急。”
生气?
明黛叉着腰,慢慢笑了。
秦晁眼一动,脸上的玩笑戏谑淡去,心中忽然升起些不好的预。
……
东头忽然骚动起来时,秦心正在后院喂鸡。
翠娘急忙忙赶来,拉住秦心就走:“快来看看,你哥哥嫂嫂打起来了!你嫂嫂好生气的模样!”
打、打起来了!?
秦心愣住。
嫂嫂那样好的脾气,也会生气打人?
秦心撒开手里的包谷就跑:“我去看看!”
……
根柴火直冲着秦晁甩来,秦晁闪身躲开,满脸惊诧的看着面前盛怒的女人。
明黛又捡来一根柴火,不顾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厚,指着秦晁破口大骂。
“混账话你敢说,说了又不敢认是不是?”
“是,我知道你在城里做工辛苦,可我就不心疼你了?你……你个混账!”
秦心跑来一看,吓跳,破开人群冲过去劝架。
可明黛正怼着秦晁,秦心根本拦不住,只能问旁人原由。
有村民已经听了阵,大概知道情况——
秦晁娶了个娇滴滴的新妇,开始认真务工了。
可是赚得不多,他就嫌弃是新妇花钱大手大脚。
新妇时委屈,和他大吵起来,还扬言要自己去挣钱,不靠他养活。
秦晁又被砸中,捂着手臂龇牙咧嘴,恶狠狠的瞪明黛。
个疯女人,说疯就疯!
动手时居然来真的!
明黛扔柴火扔累了,叉腰喘气,秦心趁机过来拦住她。
“嫂嫂!嫂嫂别生气,晁哥就是口无遮拦,他还是在意你的!”
明黛鼻子吸,眼泪就出来了,偏她也不大哭,就由眼泪在眼眶打转转。
我见犹怜的坚强。
“心娘,你不必劝我了。你说说,我平日里何曾多花他文钱?我是缺他那三瓜俩枣的人吗!”
秦心:“你不是你不是!”
“如今他挣了点钱,我不过拿来买了日用之物,哪里就大手大脚了!?”
秦心转头对秦晁吼:“晁哥!你怎么乱说话呀!嫂嫂的钱都用在阿公身上,是尽孝之举!”
明黛拂开秦心:“我今日就进城找活,往后家中花销我人承担,看他还能说什么!”
眼看着明黛真的去收拾行李,秦心急忙忙去推秦晁:“你还站着做什么?趁阿公不在,赶紧哄哄嫂子啊!你想让阿公知道你们吵架吗!”
秦晁的表情,路从震惊到佩服,简直想为她的演技鼓个掌。
拉扯间,明黛已收拾好行囊,气鼓鼓的走了。
“嫂嫂!”秦心急了,甩开秦晁准备自己去追。
刚迈步,后领被人拎,又扯回来。
秦晁看着那抹走远的身影,眼中浮起认输之意。
算她厉害。
“行了,我去追。”顿了顿,他又道:“歇好几日了,我们直接去县城,就不回了。”
猝不及防的离别,令秦心怔愣:“你、你们这就要走啊?你都没收拾东西。”
秦晁没理,松开她,摆摆手:“走了。”
走到围篱外,他破开人群,扬声道:“看什么?没看过小两口吵架?”
周围一片哄笑,秦晁不由暗骂。
竟被迫被她带着演样的戏。
笔他记下了。
……
明黛顺利出村进城。
得亏阿公不在,回来顶多是听说他们夫妻吵架的。
秦心为宽阿公的心,定会把争吵程度润色到最低。
夫妻之间出现小小的争执,正常,且真。
左右是要进城务工的,因为吵架提早离开,十分合理。
明黛没走出多远,秦晁就追上来了。
他脸色沉黑,言不发跟在她身后,明黛好几次回头瞄他,都被他狠狠瞪回来。
明黛起先无所察觉,当他们上了马车,秦晁的态度非没有缓和,反而彻底冷下去,她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离了淮香村,回到义清县城,几日前抛开的烦恼与琐,又会件一件回来。
回时的路,与来时的路,是反着的。
而他,也要重新回到那个壳子里去。
明黛神情渐渐淡去,配合着他的默然,静静看向窗外。
她说了不会打扰他选择的路,就绝不会打扰。
有,也必须要做。
……
抵达城门口时,秦晁叫停车,下去结了账。
明黛听到他嘱咐车夫继续往里开,也跟着下车。
“不必麻烦了,我也在此处下。”
秦晁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明黛也不知说什么好。
车夫收了钱,又不用继续载人,愉快的抽鞭驾车离开。
马车扬起片灰尘,明黛抬手挡了挡,放下手时,秦晁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终于开口,问:“还住客栈?”
明黛点头。
秦晁笑下,“你那点银子,够使吗?”
明黛也笑:“不够就挣,手脚齐全的,还能饿死不成?”
秦晁点头,挑着她方才演的戏揶揄:“也对,你本就是来挣钱养家的,多能干啊。”
不知是不是多心,明黛隐约觉得,他语气里融着丝微不可察的怒气。
可他气什么?
气她一言不合打破这几日的宁静,直接进城?
还是气别的?
明黛没有与他多做纠缠,两人于城门口道别。
秦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提了许久的口气,终是缓缓吐出。
他到底在气什么?
气她一两日都不肯多留?还是气别的?
他笑起来,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
不再想她,秦晁开始着手解爷给的正事。
然而,才刚回小巷的宅子,胡飞和孟洋已经扑上来了。
“晁哥,你怎么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和孟就要直接去抓你了!”
秦晁蹙眉:“怎么了?”
孟洋不似往常的稳重,舔舔嘴唇,压低声音:“晁哥,解桐次是来真的了。”
他们并不知道,提解桐,秦晁想到的是另一个人。
他心下沉,怎么又想到她了。
心里排斥着,嘴上却问:“怎么说?”
胡飞和孟洋轮流交替,向他阐明了解桐几日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首先,解桐学会笼络人心了。
她自小备受宠爱,习惯了被人无条件拥护。
以至于和解潜成斗时,那些人维护她,她也心安理得,每每瞎胡闹时,寒了不少人的心。
最近,她像个虔诚的晚辈,对这资历跟亲老子样尊敬。
与此同时,她也从这资历口中知道了更多解爷打拼的迹,对解爷这年的过往了若指掌。
下水礼马上就到了,不少利州的大商都受到邀请,有远的,两日已经到了。
解桐非没有和解潜成争锋斗狠,反而乖乖巧巧以解府嫡女的身份认真待客。
言谈间说起解爷,小姑娘夸夸其谈,活活将解爷夸成了岐水第大英雄,神情里尽是崇拜。
正应了秦晁那个说法,解桐是将自己与解爷紧紧捆在一起——她是解爷亲女儿,嫡出长女,解爷的荣耀就是她的荣耀。
最妙的是,解爷如今在岐水打响名声,纵然有广泛结交织就人脉的意思,也不能自卖自夸。
解桐个小姑娘,纵然把话说的夸张,也无人会与她较真,算是替解爷挣足了面子。
几番操作,解爷这几日去哪里都带着她。
其次,丫头也会玩些招数了。
她上次去岐水送了回酒,轻而易举获得解爷赞赏,三言两语撇去过去的不懂和恶名。
解潜成为此还发了顿火。
隔日,他也跑去送酒笼络人心了。
没想到,解桐像是料到解潜成会效仿此招,他前脚刚送了酒,她后脚就派人送特制的上等肉干。
特制上等肉干,耐嚼管饱还味美,下酒极品。
孟洋:“解潜成还想讥讽她为笼络人心不惜血本,可人解娘子愣是面儿都没露,只派了个奴才来传话——”
“岐水第艘游船,意义非同小可,为之卖的兄弟都功不可没!”
“解爷曾许诺,叫他们吃山珍海味,挣荣华富贵。”
“道特制肉干,就是道前菜,只为鼓舞人心。”妙书斋
“待情办成,只会有更好的招待,是解爷的许诺,何来笼络人心说?”
孟洋手背击手心,啧啧摇头:“派头,可足足压了解潜成好几头。”
胡飞:“还有更绝的。”
解桐自知被花姨娘母子设计,下水礼无法改期,便挖空心思与解潜成挣活儿挣功。
下水礼后,解爷会在水上设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自来这厨房采买,菜价出入最容易扣油水,如今摆豪宴,能扣的更多。
解桐怀疑花姨娘母子想借此抽油水,便狠命挣这个活儿。
结果,花姨娘和解潜成逮着她生母顿夹枪带棒的讥讽,解桐立马开始闹。
解爷烦了她,直接让她别出门,自然也没让她负责此。
“昨日解爷招待提前来此的富商豪客,在府中设宴。”
“那花姨娘抽油水抽惯了,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当鸡鸭鱼肉都是好东西。”
“殊不知这习惯在‘知味轩’类地方生意的豪商,见到寻常宴席都想吐。”
胡飞说到这,呵呵一笑:“样一顿寻常宴席,自然是没有诚意的。”
“解桐就厉害了,她早早摸清几个富商籍贯来历,竟在席面摆好之后,又另外上菜。”
“解娘子说,都是远道而来的贵客,路舟车劳顿,难免水土不服。吃什么都不如吃道家乡菜来的舒坦。”
“当着解爷和花姨娘的面,解娘子对号入座,每一个贵客都准备了家乡菜。”
“听说,解爷的眼睛当时就红了。”
大概是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两人都没察觉秦晁神情中的异样,只一个劲儿感叹。
“从前,解桐的软肋是她母亲,花姨娘母子掐着点来算计,屡试不爽。”
“没想现在解桐不吃套,忽然失了软肋,他们立刻没招了。”
“哪是开窍啊,简直是神明附体……”
……
“神女在上,受信女拜!”
知味轩的小楼里,解桐起身离席,正经八百双手合十要拜。
明黛连忙拦住她,哭笑不得:“姑娘言重了。”
解桐几日,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虽然有时仍需忍耐坚持,在收获接踵而至时,所有的忍耐和不快都立刻得到了安抚!
“我如今才知,自己从前撕开脸面亲自下场与他们闹,到底有多蠢!”
她感慨望向明黛:“得娘子提点,我是真心激。”
明黛娴雅端坐,微微含笑:“娘子高兴的早了,还有下水礼呢。”
解桐经她提醒,克制了下自己的得意:“江娘子所言甚是。下水礼那日,我会按照江娘子的法子好好表演,势必要将那母子二人狠狠踩住!”
明黛闻言,笑了笑,没说话。
解桐学会了带着脑子做,人也敏锐起来:“江娘子,怎么了?”
明黛放下酒盏,淡淡道:“娘子连日来的表现,让解爷和众手下对你刮目相看。”
“下水礼上,你的目标是要让所有人把你提到可以和解潜成,甚至是和解爷相提并论的位置。”
“娘子要彻底掌控全局,还差一招。”
解桐眼珠一转,“你是想叫我主动出击?”
明黛笑起来。
解桐摇头:“我从前没少与解潜成挣事夺功。”
“我承认,我是想多做证明自己,笼络人心,可每次都失败了。”
明黛默了瞬,从怀中抽出一张纸。
解桐挑眉,接过去展开看,眼神慢慢变了。
“我从没听说过。你在哪里打听到的?”
明黛饮一口酒:“姑娘很快就会听到,担心在你先人一步知道,就可以先做准备。”
解桐把玩着手里的纸,偏头望向明黛。
明黛:“如何?”
解桐姿态大方,脸上也笑着。
“江娘子。”
她眼珠轻转,细细打量明黛。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告诉我?”
明黛眼神轻垂,不动声色:“什么?”
解桐将手中的纸放下:“比如,你为何故意接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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