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滨州去传人的奴才们尚未回到湖州来,可湖州城中这几日,早已是流言四起,传的不可开交了。
外头坊间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起来,说的都是齐王殿下与魏家二姑娘的一段情事。
这事儿说来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是黎晏打发赵隼派人到滨州去的第二天,他又带着魏家兄妹两个外出走访,原本是要去寻去岁与孙昶谈了生意的几位茶农,然则在路上便听见了这样的流言,且一路向着城郊方向走,一路都能听得到,人家笑着说,脸上的表情全是嘲弄,黎晏当下便生了好大的气,城自然是没再出的,回了客栈中,叫赵隼紧着去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究竟从何而起!
你道湖州百姓传的都是些什么今次陈家人命案子,知府大老爷之所以一拖再拖,那不为别的,只因着犯了案的这位孙家大爷,那是魏家二姑娘的亲表哥,没瞧着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带着魏家大爷和二姑娘一并到了湖州来,甫一入了湖州城,便给了知府大人和陈家好大的一个下马威,现下陈家三爷收押在监不说,连带着这案子的查办权柄也交了出去,堂堂的知府大人说话不顶用了,人是杀是放,全凭齐王殿下一句话而已。
后来又有人说,魏家的二姑娘生的是国色天香,像极了当年的孙氏,可这位姑娘的眉眼间,可没有丁点儿似魏家老爷的,昔年在京中时,那位孙夫人因是倾国之姿,便是早已与魏老爷成婚多年,也依旧惹得上京一众王孙公子为之倾倒,若能一睹芳容,又或是一亲芳泽,便是死了,也此生无憾,是以这位夫人当年实则与京中王孙是有染的,这么多年来,魏老爷在诸多子女中疼宠二姑娘,并不是为着她如何娇俏可人,实在因为,这位姑娘的亲生父亲是为王,是令魏老爷不得不俯首低头的贵重,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二姑娘搁在手心儿里捧着。
传到最后,倒闹的魏鸾同黎晏成了堂兄妹一般,是以人家的讥讽就更多,说来说去,大梁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竟是个糊涂虫,叫人家蒙在鼓里,打小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妹,追捧着这位二姑娘这些年,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这些话愈演愈烈,人家去翻腾当初魏家举家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好好地皇商不做了,那份儿尊贵不要了,银子也不挣了,湖州多经商的人,做皇商,那里头有多少油水,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而魏家之所以把这些都舍弃了,为的就是要让这位二姑娘离齐王远远地,甭再搅和到一起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数年后,齐王殿下又自请往封地,一路追到了齐州去。
没瞧着如今魏家人也并不多乐得见此事促成说来是够奇怪的,魏家算不得世家,更谈不上官商,这样的出身,家里的姑娘入了齐王殿下的眼,那是他们家祖上积德,祖坟都要冒青烟的,一家人不说上赶着陪着小心,反倒不咸不淡的对齐王,这又是个什么缘故?那只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这样的话,的的确确是不堪入耳,且不说黎晏听来心中作何感想,便只说孙氏已经过身这么多年了,湖州的这些刁民,对已故之人,竟没有半分的敬心,这样去诋毁人家的名声,怎么能叫魏子期与魏鸾咽的下这口气!
魏鸾连着三日不愿意出客栈半步,甚至连人也不肯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一日三顿饭,有赵隼亲自送上楼,屋里尤珠再开门接了,其余的时候,连面儿都不露了。
魏子期去叫过门,黎晏叫的门就更多些,她不见,连句话也不肯说。
黎晏着急上火,就越发催着赵隼去查。
这一日赵隼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进了客栈的门,动静有些大,黎晏就坐在一楼的大堂里,见了他这样,登时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紧张,在愤怒之中,夹杂着的,是对那些流言的几分疑虑。
说到底,魏子期对他的态度太过于奇怪,而这回湖州流言纷起,魏子期除了关切魏鸾,除了对孙氏名誉受损感到愤怒以外,竟显得颇为平淡。
这一切,令黎晏莫名感到不安,或许……
不,不可能的。
他放在心尖儿上,惦记了十几年的姑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成了他的堂妹。
黎晏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他们在楼下说话,楼上魏鸾在屋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清楚,这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想搭理人,黎晏把音调拔高了,就是为着她能听见。
一旁尤珠面色凝重:“二姑娘,都三天了,殿下和大爷急的不成样子,您瞧着殿下这会子连同赵隼说个话,都把音调抬的这样高,您好歹出个门,咱们也不见外头的人,就是见见殿下和大爷,好叫他们宽了心,成不成?”
魏鸾侧目去看她,盯着她打量了很久,终于摇了头:“不是我不愿意见他们,更不是我任性,非要他们为我悬着心……”
她声音里有哽咽,话自然也就跟着顿了一顿,引得两个丫头纷纷侧目望过来,她才把后话续上来:“这次外头的流言,你们不是没听到,说的那样难听,竟连娘的名誉也一并连累了。尤珠,我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大哥,见黎晏。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受我连累。如果当日我不劝,黎晏未必会到湖州来,如果不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救表哥,黎晏也未必会有这诸多筹谋与盘算。算来算去,把大家都连累了。”
魏鸾一面说着,一面长叹着站起了身来。
西边墙上有一扇月窗,此时撑开了一半,她步过去,顺着撑开了一半的窗户往外看,底下是客栈后院的花圃,各色的花绽放的好,合着今日艳阳高照,好看极了。
魏鸾嘴角上扬了些,勾起个弧度,却更像是自嘲:“我从没有这般后悔过从前,现在,一向没有过。”
丫头们自然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前世与今生加在一起,生出的懊恼与悔恨。
她曾再三的告诫过自己,闲事莫理,安生度日,她不被人家拿住把柄,就不至于牵连魏家,爹和大哥再存些小心谨慎,便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但遇上孙昶的案子,她到底没能沉得住气,诚然也是没料到,陈家敢这般行事。ωWW.miaoshuzhai.net
这几日以来,他们所听到的种种不堪入耳的话,难道不全是为她吗?
归根结底,那不是黎晏的错。
她又一语成谶了。
倘或此事传入京中,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就全成了她魏鸾的过错,与黎晏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不管是不是陈家恶意煽动,到底黎晏到湖州是为她,之后所有的事情也全因她而起,她一死,恐仍不足以平息天子怒意。
更何况这里头牵扯到的陈年旧事……
她不信娘是那样的人,然而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累的自然是昔年在京的诸位王公的名誉,她掰着指头去细数,那些,都是陛下的兄弟们,再有的,就是如今仍居京中的广阳王殿下。
这些宗亲也好,勋贵也罢,名声容不得半点受损,这一桩,自然也是她魏鸾之过错。
魏鸾深吸口气,略抬起手来,把那撑开的月窗合了起来:“算天算低,算不过人心,我到底道行不够,办了几件自以为得意的事,就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真以为能把什么都算计进来。”
尤珠死死地抿起唇来:“二姑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那些流言,咱们没有人会当真,这些人的心,脏透了,叫人恶心作呕。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该是陈家所为的,那不就是想给二姑娘和殿下泼脏水吗?二姑娘现在这样想,又一连消沉了这些时日,岂不是正合了人家心意,正中了人家下怀?”
她劝的不无道理,开解的话本也该叫人听得进去,只是魏鸾眼下实在没那个心思。
甭管陈家的心思多肮脏吧,横竖事情出了,那就得追溯源头,而这源头,连她自己都晓得,是她自己。
她久久站立不再开口,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拢起眉心来,踱步回到罗汉床边,一拢裙摆,坐了上去,两只眼睛合起来,做了小憩姿态,静静地听着黎晏主仆之间谈论此事。
底下赵隼大口的喘着气,平静了好半天,才勉强撑着礼数去回了话:“事情有些古怪,本来按主子所想,此事该和陈家脱不了关系,可前头几天,也回了主子的话,真没查着蛛丝马迹,昨儿后半天主子不是吩咐了,叫想法子从陈家内宅中服侍的人身上撬开嘴吗?”
他一问,又一顿声,黎晏沉声催问:“问出来了?”
赵隼先是点头又摇了头:“问是问着人了,可结果不是主子所料想的那样。这几日陈家宅子里也闹翻了天,陈正廷成天没个好气儿,也叫人四处打听,外头的这些话,到底是打哪里散播出来的。奴才打发问的,是陈家宅里的一位管事,他们宅子里,称他做三管家,其实是个滑头的人,又好赌,欠了银子有了亏空,就偷了陈家的账来贴补自己,奴才花了些银子,又拿了些他的短处,倒能听出几句实话来。”
后头的话更多的是在向黎晏解释,就怕他不信似的。
其实黎晏怎么可能信呢?
谣言四起,对陈家的好处就大了去,这案子不能再草率了,不然真应了人家传说的,他就是为了魏鸾,即便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此番到湖州,只为了救人,不为了什么真相。
他原本也想,要查到陈家散播谣言,大概不容易,毕竟拿住了陈家,这样诋毁他一个亲王,罪名也不小。
陈正廷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现如今关在衙门里,没道理这时候还来得罪他,难道真把陈家一门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
但是那天堂上的反应来看,陈正廷势必不甘心,既不甘心,就一定暗中动手脚,想给他施压。
故而思来想去,都该是陈家背地里捣鬼才对。
可是现在赵隼说,连陈正廷也大张旗鼓的追查,要弄清楚是什么人散播的谣言,弄得如今满城风雨的。
这是做样子给他看?
黎晏眉心紧蹙着:“是打什么时候就开始查了?这几日吗?还是外头谣言一起就开始查了?要说来,他也该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派人从陈家下手,追查这些谣言源自于何处。赵隼,你说,陈正廷是做样子给我瞧的,还是真不知此事?”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主子既然问,奴才不敢不回,如果叫奴才说,恐怕陈正廷是真不知道。其实打一开始,奴才就在想,陈家真这样不要命吗?如果为这个,惹恼了主子,真的翻脸不认人,哪怕没有证据,也先拿了他们家来问罪,他们倒哪里去分辨说理呢?横竖孙家大爷的案子,弄到最后,得益的也只有他们家了,您便是要拿人问罪,也不算是师出无名。陈正廷……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
“那你的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着急了,就怕是有人借此机会给他泼脏水,叫我恼了他,最好办了他?”
赵隼犹豫了须臾,到底点了头:“您想啊,陈家在湖州独大多年了,论说做茶叶生意,那大梁境内都是数得着的,他们家碍了多少人的眼,恐怕连陈正廷自个儿也数不过来。这回其实就已经先得罪了您,要真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也不是不可能。”
可要说煽风点火,趁机扳倒陈家
黎晏瞳孔一缩,魏业那张脸,登时在他眼前浮现。
他心下一惊,魏业?
“可是赵隼,昔年京中事,能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又能有什么人家?”他眯了眼,不经意间扫过二楼魏鸾那间房的方向,才又压低了声,“你派两个人回趟京城,我要知道,当年孙夫人在京城,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我只知魏业那时力求在上京立足,却从不知,他的这位原配夫人,是否曾为他抛头露面,四处奔走,你去查,要背着人,谁也不许惊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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