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侧,路灯的光照下来,照亮邵佑半张面孔。季寒川听到一声笑,却是宁宁问:“你吃醋吗?”
季寒川垂眼,看着眼前女孩儿。他和邵佑还在往前走,身前身后都寂静无声,路上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这或许是一场安静的、悄无声息便发生了的爱情,在他的过去,十八岁时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往后经年,都能想起眼下甜蜜。
可季寒川不记得。
他下意识觉得邵佑很好、愿意亲近。这和他见到宁宁时的亲切感有相似之处,又更加沉重。
季寒川反问:“你会觉得其他人是我?”
邵佑失笑,“不会。”
季寒川说:“所以,回答问题。”
邵佑认真一些,说:“我能记得的,十二次吧。但不是每一场都很上心。”
季寒川:“如果我不把检讨拿回宿舍,会怎么样?”
邵佑笑一下,“明早来会找不到。”
季寒川斜眼,见身侧少年还是那副冷冷淡淡、不苟言笑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刚借宁宁之口讲话时,嗓音里还带着笑意。
季寒川:“找不到,又会怎么样?”
邵佑:“麻烦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到宿舍了。”
身前亮起一片灯光,照亮了宿舍楼昏暗的走廊。这个点,有洗漱的学生走动。季寒川还在楼外看到几对小情侣,正依依相别。
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宁宁口中那个声音道:“寒川。”
是很简单的两个发音,偏偏被念出了许多惆怅叹惋。
邵佑:“我不能和你说到很清楚。但事情发生的时候,相信我,好吗?”
他与季寒川的手牵在一起,两人掌心温度交融,季寒川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邵佑在紧张。ωWW.miaoshuzhai.net
他想:紧张什么?
是因为这里是“初始世界”,“游戏”希望邵佑将自己留下吗?
季寒川笑一笑,回答:“好。”
他见邵佑放松似的转过身,借着感慨的名义向他解释,说:“还好提前把被褥搬来了,不然晚上还要折腾。”
男女宿舍是两栋楼,同样陈旧,墙壁上有斑驳掉漆。他们宿舍在二楼,一屋四张床,睡七个人,留一个床位放东西。季寒川和邵佑是上下铺,睡靠门右手边。
同宿其他人也是十五班学生。原本五个人凑在一起,看中间那个人打游戏。正交战激烈,忽然听到开门声,于是所有人顿时手忙脚乱,要把手机藏起来。见到进来的是邵佑和季寒川,才松口气,笑道:“啊,学霸回来了。”
邵佑对这个称呼反应平平,季寒川倒是很有兴趣。他有很多疑问,得不到解答。此刻先环顾四周,硬是没找到一个插座。
季寒川:“还玩呢?没电了怎么办,这里又没办法充。”眼下情形,高三生不能离开“老校区”。这条规定下,“老校区”八成就是这次玩家们的活动区域。
宿舍里没有插座,明面上,是让学生断网专心学习。潜藏含义,却是不能与外界联系。
“咱有办法。”拿手机的男生挤一挤眼睛,很快,和季寒川分享。原来他的台灯可以拆开,手机正好能放进充电口前的空隙,再配上一个转换器。季寒川看得眼花缭乱,深觉自己跟不上时代。听同宿男生说:“这就行了!拿去给班头充,他又看不出来。”
“再说,教室里的插口还能用,到时候给兄弟打掩护啊。”其他人也笑笑闹闹地接口,没有一点高三的危机感。
这样的画面活泼生动,完全想象不出,接下来百天时间里,学校会发生什么。
只是阴暗破旧的老楼、晚自习时突如其来的断电,最重要的,断电后班主任四处扭动的影子,还是让季寒川留了几分心思。
这天熄灯前,季寒川记下五个同寝男生的名字。拿手机的男生姓耿,叫耿泰河,算是宿舍里人缘最好的那个,被推举为舍长。他讲义气,又佩服“文化人”,对邵佑讲话时的音调都与和季寒川讲话的音调不同。季寒川听在耳中,对自己学渣身份又多了一重认知。
从晚自习的情况来看,背单词、做作业,练习册上满满当当的字迹,或许都是邵佑对他的要求。
等季寒川洗漱好回来,见邵佑躺在下铺,便准备上梯子。邵佑叫了他一声,说:“别上去了,你睡这里。”
其他男生起哄,挤眉弄眼。邵佑一眼瞥过去,又顿时安静。
季寒川见他这幅态度,再联想一下那几个男生的动静,一琢磨。他倒是没什么异议,上了床,被窝热乎乎的,显然是刚才人体暖炉的功劳。他离开校园久了,又不记得这边几个同学是什么性格。可两个高三男生,有这种“帮忙暖被窝”行为,怎么想都……
gay里gay气。
邵佑把他检讨拿过来,在枕头底下压好,才说:“早点睡,半夜别醒。”
季寒川有点微妙:晚上醒了,会发生什么?
邵佑却没有多说。
在旁人面前,他很克制。没有牵手、没有更近一重接触。
季寒川想:除了“谈恋爱”之外,我和邵佑,大约还有其他关系。
只是不好透露。
所以他会出现在十五班。所以在给季寒川暖被窝时,其他人只是起哄,却没有再说更多。
到十点五十,熄了灯,窗帘拉上。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点光,是从耿泰河被窝里发出来。他没再玩游戏,而是和女朋友聊天。季寒川的视线在屋子里转过一圈,翻个身,改作平躺,看着面前木板、床铺。邵佑就在上面躺着。
他原本没多少倦意。可气氛摆在这里,后面慢慢睡着。一夜无梦,直到天亮。
邵佑叫他起床,季寒川意外于昨夜无事发生。转念想想,这只是第一天。什么都不发生,才算正常。
这天上午,大课间,季寒川去交检讨。老校区很小,只有三栋楼,一个操场。教导主任和几个老师挤在普通办公室,其他人改作业、教导主任喝茶训人。见季寒川过去,他眼睛眯一眯,接过三页检讨书,说:“还有没有藏烟?”
季寒川:“没有。”
教导主任“哼”了声,说:“从现在到高考,九十九天。看你也没机会出去买。”
季寒川说:“老师,昨天那个真的……”
“行了,”教导主任摆一摆手,“不说这些。你回去上课。”
然后转过视线,对眼前两个年轻老师讲话。两个年轻老师脸上都带一点慌张,季寒川听到影影绰绰几个词。他出了办公室门,没有再走,而是靠在墙壁上,后脑勺贴着墙,一副靠着休息的样子。耳边是嘈杂人声。
慢慢地,分辨出两个在教导主任面前讲话的嗓音。其一道:“胡老师,我一开始也觉得学生是胡闹。但一个人胡闹、两个人胡闹就算了。现在是三个宿舍的人都说出了状况,咱们还是要查一查。”
教导主任皱眉,另一个年轻老师紧随其后,说:“咱们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读书环境。现在消息还没传开,但我们班已经有人在猜,到底是谁半夜不睡觉梦游。说得有板有眼的,这要真被他们套上一个学生,岂不是影响越来越大?马上考试了,还是抓一抓。”
教导主任沉吟片刻,最终道:“你说得对。”
季寒川还要在听,可听到一阵上课铃声。
他耸耸肩,往回走。这一路,念着办公室里听来的几句话。一晚功夫,昨夜难道真的发生过什么?
这倒不用季寒川一味胡猜。
学生之间,消息总是传得很快,又不知来路。等传到季寒川耳中,已经过了不知多少版本。说之前只有少部分人在校住宿,其他人多半走读,完全看不出,有人竟然会半夜梦游。
他们舍友也很惨。好好睡着,后面迷迷瞪瞪睁眼,却见有人站在床头。可一来是迷糊、精力不济,二来是半睡半醒,以为纯粹做梦,于是没有在意。到第二天醒来,发觉床前一双鞋子,鞋尖正对自己,这才有些毛骨悚然。
这版本里,又衍生出很多额外东西。说老校区的楼“不干净”,此前曾有过于用功苦读、以至于忽视身体健康的学生,后面身体太差,以至于睡下之后再没醒来。自己又不知道这事儿,意识恍惚,以为还在读书。所以半夜出来,想和学弟学妹多多交流。
更有甚者,耿泰河绘声绘色地给一群人描述,说某一届学长复读两年,都没有考到理想大学。所以一怒之下,爬到楼顶、纵身一跃!
“砰”一声,直接摔到地上!
耿泰河吓唬人,说那块地就是他们教室窗外,说:“脑壳都碎了,血从里面流出来,糊了一地,洗都洗不干净。”
季寒川听到这里,确认他作为包打听十分失职,完全把教室当脱口秀舞台。
另一个舍友也吐槽:“你这么讲,不怕人家半夜来找你?”
耿泰河挤挤眼睛,说:“嗨,咱俩谁跟谁。都来找我了,又是一个寝的,当然要给你也介绍一下。”
这是第一天。
有了一点传闻,可没有更多动静。课程在继续,到最后冲刺阶段,所有科目轮番轰炸。十五班人里,不少人经过昨天,手机没电,只能恹恹地看杂志、下五子棋。还有老师苦口婆心,花半节课时间熬鸡汤,说总归你们没事做,不妨听一听。
季寒川就在听。
邵佑说了,不能总是抄他的作业。他昨天到最后也没和季寒川“算账”,也或者已经“算”过了,正是那一个、两个,三个吻。
高三的东西,已经离季寒川很远。昨夜大多是卷子,季寒川勉勉强强能写作文,对其他科目实在敬谢不敏。他尚有邵佑打掩护,游戏里的其他玩家完全叫苦连天。
这样环境中,到游戏第二天、第三天。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接二连三听到:“胡老师,我们班也有学生那么说。”
“怎么回事儿?这范围也太大了。”
“得组织半夜巡逻吧?”
“这……还让不让人睡了,”为难,“咱们也不是铁打的啊。”
“可那么多宿舍都说,半夜醒来,觉得床头有人看,这不对劲!”
“咳,”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你们也别着急。这话,学生们知不知道?”
几个老师皱眉,相互看看,叹口气:“早就传开了。”
“所以呢,重点还是一开始那几个宿舍。”在岗多年,教导主任颇有经验,“至于其他学生,哎,我不是说他们撒谎。但这个时间,心理压力一大,做做噩梦,不是很正常吗?咱们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
“胡老师,你是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样,咱们两方面下手。首先呢,给学生做做思想工作。高三,这么要紧的时候,别乱传闲话。其次,才是仔细和那三个宿舍的学生聊聊,也和他们家长沟通。要真的是身体有问题,也不要耽搁学生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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