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阿杨手足无措，窘迫地想要解释，只见黛玉微低头，抬眼瞧着自己生气又无奈的样子笑出了声，生动明媚。
林姑娘真好看。
阿杨剩下的话在喉间消散了，二人就这么对视，而后阿杨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觉得发燥。
初见的时候，阿杨以为自己对黛玉的喜欢，就像对冬日穿过树梢的日光，像对春日清晨推开窗时看见的幼嫩的初芽，像对湖面上粼粼的波光，可现在想来，分明是一见钟情。因为他对着那些东西，不会紧张，不会无措，更只是因为被注视着，就坐立不安，一如现在。
“我、我去看看师父。”阿杨仓促地跑开了，感觉自己的心跳吵得烦人，却不知身后黛玉正对着他的背影垂首掩唇轻笑。
与阿杨不同，黛玉的心情轻快不少，因为这闹剧而提起来的心情稍稍得到了些缓解。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道理放在师父身上也是一样的。
在师父无忧无虑地撒丫子乱跑的时候，不慎路过了吕相身边，被吕相抓住了。
吕相神情自然，面色平静，和他刚刚抱着柱子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手却是紧紧抓着师父的衣袖不放。
本来按师父耍赖的秉性，早就把外衣一脱金蝉脱壳，可偏他却一动不动，老老实实让吕相抓着。
阿杨：哦呼。
好像知道怎么治师父了。
三个醉酒的中老年人终于被送进屋里歇着，走前阿杨好奇地去桌边闻了闻让三人醉成这样的酒，内心缓缓一个问号，就这？
林府自然不可能有烈酒，因为顾及林海的身子，酒也都是些味浅的，最烈甚至还是厨房做菜用的花雕酒，但这酒……也就只能和东瀛那边的清酒比比了吧。
阿杨酒量很好，这酒对他而言和水差别不大，他看了眼被下人搀扶着带走的三人，男人无用而微妙的比较欲让他忍不住愉悦起来。
给三人喂醒酒汤，擦脸，打风，又让人去请大夫来检查一下情况，黛玉把事情安排得得井井有条，阿杨站在一边也不尴尬，偷偷地看着黛玉傻乐。
杨大侠，虽然我们知道您很努力地掩饰了，但您能不能把您的嘴角收一收，或者控制一下看我们娘子的频率，您这个样子，我们真的很难装看不见。
虽然知道应该不至于出问题，但毕竟三人年纪都大了，黛玉还是叫人找了府上供养的老大夫来给三人瞧一瞧。
大夫把了脉，看了看口目，道是无大碍，只林海出了些汗，又在墙上吹了冷风，这几日要仔细注意些，别再受了风寒。开了方子，又告诫了一番下人让这三人这几日定不可再饮酒，这就回去了。
送走了大夫没多久，贾敏就回来了。她听说了早上的事情，谢过阿杨，还关心了几句，问阿杨早上可是喝过粥了，才回到京城，府上各类物什可齐全。
阿杨连忙答话，争取给贾敏留个好印象。
贾敏罚过了今日伺候着的下人，进屋看了看神智还不是很清醒的三人，欲言又止，面上带着无奈。
往日里林海多用了酒，贾敏总要念上两次，这次惹出这样的事情，贾敏却什么都没有说，黛玉看向母亲，却发现她面对着醉酒的三人，目光却不知看着何方，像是陷入了回忆，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
贾敏再回身从这屋里出去的时候，面上已经和往常一样了，她向黛玉伸手，却发现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不能再像幼时那样去抚摸她的脸颊或头发，心里生起对时光的感慨，终只是抚了抚黛玉的背。
贾敏情绪外露，黛玉本以为母亲会说什么，她却只是一手牵着黛玉，又一次对阿杨道了声谢，意味深长，好像不止是为了上午之事。
贾敏又回头对黛玉道：“还好你在府上，不然定要出乱子了。可是受惊了？下午不如同阿杨一同出去走走，也好散散心。”
言外之意是让黛玉不用再担心屋里三个醉鬼了，却也没有对三人的行为多解释的意思。
林海和吕相都醒来吐过一回，倒是顾修竹放心地睡着了，一点事情都没有。
贾敏回来不久，申国公府上的下人带着什么东西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醉倒在床上的申国公，脸一瞬间就白了，扑通就跪了下来。妙书斋
吕相平日里身边都跟着人，只今天他是偷偷来林府的，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若不是因为身边不能没有跟着的人，才同意留个下人随侍。
吕相本就是知道贾敏今日要出去才来的，为的是在林府守株待兔，他自己也忐忑，到了林府就找借口打发下人回去取他书房里的一幅字画，道是要与林海同赏。下人本就不放心，但吕相坚持，才不得不离去，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这其中牵扯到了他们年轻时的太多无奈，贾敏知情，却不想让他们年轻人多掺和当年的无可奈何，以压惊散心的名头打发他们二人出府去了。
黛玉聪慧，对三人的关系，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见三人行事，再合计三人的年岁，虽然不清楚顾先生的过去，但是吕相的履历却是明明白白的有记载的。但过去的事不好言对错，除了顾先生和吕相自己，说都没有资格评价。
“烨熙可有要去的地方？”黛玉问阿杨。
阿杨自然是全凭黛玉吩咐，直说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一时也不知有什么好去处，实在无聊，让我跟着林姑娘凑个热闹就行。”
阿杨借口外面吵闹，不想去凑那些热闹，但谁都知道这是假话，不爱凑热闹的分明是她们家娘子才是，若说阿杨，只怕是到处都太热闹，不知道该往哪去凑。
但是黛玉今日出门，身边不止带着陶蓁，木槿也跟着，陶蓁不敢放肆，只敢在心里偷偷想。
阿杨与黛玉并肩走着，看似笔直端正，目光却时不时的偷瞄黛玉一眼，然后面上就忍不住地笑，还自以为忍住了，只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
“若与我一道，你怕是瞧不上热闹了。”黛玉撇了阿杨一眼，也不去戳穿他。
黛玉早上道要去买些香料，虽然说这只是因为抱着说不明的心思的借口，但是也的确有这个安排。她之前手上的香料被贾府的宝二姑娘讨去了，宝二姑娘虽然寄人篱下，却过得自在，黛玉见她合香，分明是一副富贵人家才养得出都做派，心中存疑，却没有多问。
阿杨面不改色地改口：“热闹有什么好瞧的，这街上哪日不热闹？这四处都热闹，那不热闹的地方才稀奇呢，不知林姑娘能不能发发慈悲，带我去见识见识。”
黛玉笑他：“我何时拦你了，便是我说不能，只怕也要与你‘偶遇’。”
黛玉说的是之前阿杨偷偷让毒萝给他当内应。
阿杨不以为耻，摸了摸鼻子，却毫不心虚。
陶蓁偶尔会揶揄黛玉，说遇见阿杨以后，黛玉瞧着比以前自在不少，连笑都变多了，还被黛玉敲了脑袋，不许她再玩笑她。
但在逗林姑娘开心方面，阿杨的确是下了功夫钻研的，或是随口一言，或是他背地里精心设计过的台本，只要讨黛玉一笑，对他而言比赌赢了司空摘星还叫人高兴。
“我今日要去香店，只怕你要无聊。”
阿杨鼻子敏锐，但是对香料并不排斥。
“以前学香，材料都是托人采买的，或是自己炮制，我倒未曾去过香店。香道是雅事，怎会无聊呢。”阿杨说着瞎话，脸都不带红一下。
就因为焚香是雅事，才觉得你闲不下那份心啊。阿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就是连陶蓁都开始好奇阿杨是如何保养的这脸皮，才能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焚香点茶，挂画插花，俱是雅逸之事，深受追捧，是宋人生活的一部分，阿杨就算不精通，多少也是会的。
甚至在某些偏门的方面精通得有些过分了……
阿杨鼻子敏感，但焚香取乐并不会让他呛鼻子。
焚香之道，追求的是香味之清逸淡雅，要隔火熏香，要有香不见烟，诸多讲究，若是香味浓烈，便落于俗气了，对阿杨这种狗鼻子格外友好。
品香合香，阿杨的天赋不差，但他闲不下来，兴不在此，比起让他去辨香，他甚至觉得自己去制香料更有趣些，气地师父锤他，直言他装逼都没那天赋。
黛玉带阿杨去的香店没有名字，地方偏僻，是那种常见又不常见的、靠着人相互介绍才能找到的店铺。
店里香具一应俱全，但最多的还是各种香料，甘松香、檀香、苏合香、乳香……各类香粉一列排开，又按着品质产地各自分类，每类香粉之侧，还放着一小块研磨前的木块供人更好地挑选。
黛玉前几日在贾府，合香正好那宝二姑娘来寻她顽，对方也起了兴，与黛玉一同合香，走之前又借去了黛玉的香料，这才使得黛玉今日出府来购置香料。
阿杨好奇地四处瞧，好似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要上去瞧瞧，兴致高昂，挑挑这个拣拣那个，好像不是进了香店，而是进了玩具店那样。但当黛玉一走动，他就马上回头关注黛玉，若是黛玉没什么行动，他就回头继续摸木块上的黑油线，若黛玉要走远一些，他就一边看香料一边装作无意地跟上。
合香他不明白，但这些材料木头，他却能说得头头是道，有些想要向林妹妹展现一下自己的知识面渊博，获取林姑娘的好感，但又怕这样有卖弄之嫌，惹人生厌。阿杨纠结着，却不知自己笨拙的演技早就暴露了他一直在跟着黛玉的事实。
黛玉无奈又好笑，正准备说什么，就被一边琉璃罩中的碟子上的笃耨香吸引了目光。
这是少见的白笃耨香，色白而透明，只有真腊国有产，有价无市。
但让黛玉顿住动作的不是香，而是她忽然忆起宝二姑娘说起它时平淡的语气。再想来，宝二姑娘当时取出的香丸，焚后香气清远，方面就是这白笃耨香。
当初宝二姑娘还道：“我以前的香料现下不能用了，我让人去重新寻去，下次让妹妹也试试我的香方。”
宝二姑娘那做派，寻常人家哪里供养得出来，除非是贾府这种有泼天富贵的高门之家，白笃耨香才能说寻就寻。而且她这幅样子，哪里像客居，分明就如自己家一般。
阿杨见黛玉看着那香神色不对，几步冲上去把黛玉陶蓁三人拉开，以为黛玉对这香过敏，急得不行，连忙问：“可喘得上气？有哪里不舒服吗？平日里用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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