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修挑了挑眉:“朋友?”
“是啊,虽然我和他前后只见过两次,开始还有些误会,不过他却帮过我许多,还曾救过我一命。”
“救命?”
苏阔点了点头,不无感慨地说道:“其实...他同裘焰一样,也是非人之物。但他们又不一样,我知道鬼面兄他是个好人!”
“鬼面兄??”祝修有种应接不暇的感觉,甚至顾不上听清楚苏阔的话,就觉得其中的几个字眼一个更比一个让他在意。
“嗯!”苏阔勾起唇角,像是在回忆,“那是我送他的绰号,只因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副鬼面具,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实则他的本尊却是一个笑容晏晏的少年。”
“哦。”
“不过上次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爱笑了。那天听裘焰的口气,怕是他有了麻烦。”
“是么,难怪你当时那么紧张。”
“是啊,也不晓得他现在怎么样了。唉,总归他此番是被我连累了。”
祝修沉默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苏阔正啃着馒头,见他忽然不吃了,忙问道:“怎么不吃了?吃的这么少,是不是手臂又疼了?”
祝修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好吃,饱了。”
苏阔放下手中的馒头,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说好吃么?
接着就见祝修猛地站起身,道:“我累了,我要睡觉!”
苏阔急忙又朝嘴里塞了两块肉,也跟着站起身,将那条带子又给他挎在肩上,领着他去找店掌柜。
那个掌柜见他们又来了,依旧是一脸的不耐烦。趿拉着鞋子在前面引路,将他们带到一间大屋门前,“嘭”的一声推开了房门。
房门一开,苏阔就觉得一股浓郁的,热气腾腾酸臭味扑面而来,熏得他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两步。
那掌柜朝门里一指,“二位请吧!”
苏阔耸着鼻子进了门,只觉得暗幽幽的屋子里人影憧憧,一阵愈发浓烈的酸臭味直冲头顶。
他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就见这间大屋内左右两张大通铺从门口一直抵到对面的墙边,铺上或躺或坐的几个汉子,无一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这些汉子有的将手伸进破褂子里面不停地抓挠,有的在毕毕剥剥搔着一头乱发,还有的干脆赤着上身,光着脚,手指上上下下地串着脚趾缝。
苏阔冲着那几位目光不算友善的汉子微微一笑,又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默默地退了出来,随手带上了房门。回过头领着祝修便走。
那个掌柜追上来问道:“怎么不住了?不住就快走!”
苏阔猛地转过身,满脸怒气道:“岂有此理!给你的银子,将整间客栈包下都还绰绰有余,你还敢有意刁难!想叫我们知难而退?哼,别做梦了!我就不信你这店里没有单间。我们不走,就是要住单间!还要住最好的单间!”说罢将手臂抱在胸前,死死盯着那掌柜,丝毫不打算退让。
掌柜见他不肯就范,撇了撇嘴,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这只有两间上房,天字一号和天字二号!”
苏阔立刻道:“就要这两间!”
掌柜又说道:“天字一号被老客包下了。”
苏阔坚持到底:“那就天字二号!”
掌柜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口中嘀嘀咕咕,转身将他们带上二楼。
苏阔觉得此番自己一鼓作气,终于胜了这奸商,不禁暗自得意,回过身朝着祝修眨了眨眼。
祝修低了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上了楼。
原来这二楼总共就只有两间客房,一墙之隔,天字一号紧挨着天字二号。
掌柜推门让他们进去。进到屋里一瞧,苏阔不由得按了按额角。屋内除了一张床,一个破桌子,两条加在一起不过五条腿的方凳,就再没有别的东西。
苏阔暗道,这么寒酸也敢叫天字二号房?不晓得那天字一号是个什么风景。不过再怎么说也好过方才的虎狼之窝,于是领着祝修进门,又对那掌柜说道:“我们就住这里,劳烦掌柜再多拿一套被褥,另外再送浴桶和热水上来。”
祝修登时抬起头,大睁着双眼看着苏阔,然后又看向店掌柜。
那掌柜听了直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真是麻烦!你当这里是什么豪华酒楼吗?还要沐浴?有口水喝都不错了!”
苏阔也不生气,笑嘻嘻说道:“那好歹送一盆热水总可以吧?被褥总还有的吧?”
掌柜绷着脸,不停咕哝着“麻烦,真麻烦”,甩着袖子下楼去了。
一会儿的功夫,掌柜果然送来了一套被褥,又端上来一盆清水和一块手巾。
苏阔小心翼翼地帮祝修将外袍脱下,又把先前包扎的布条拆了下来。他仔细查看了一番,伤口总算是没变得更糟。
接着他用手巾蘸着清水,一点点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清洗干净,再把祝修左手掌心的烫伤也清理了一番。然后便把他扶到床上,让他躺下。
苏阔坐在床边,温声道:“这里是简陋了些,可总比先前那个强多了。禹祯兄安下心,好好休息吧。”
说着便要起身,祝修一把将他拉住,“那你呢?”
苏阔笑着拍了拍那套被褥道:“贫道打个地铺。”
说完他站起身,朝门口走过去。
祝修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要去哪?”
苏阔又折回来,将他按回到床上躺好,说道:“我出去转转,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祝修一听便又要起身:“我也去!”
苏阔两只手按住他的双肩,“别乱动。方才不是说累了,要睡觉么?你先睡着,我去去就回。”说完便转出了房门。
在外面转了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一间药铺,到跟前一看,早已是门窗紧闭。
他不死心,开始叫门。好半天,终于从隔壁屋内颤颤巍巍走出一个老者。老者只把房门开了一半,挥了挥手道:“别敲了,人早就走光了,还敲什么敲?”
说完便要关门,苏阔快步赶上去,将自己卡在门缝里,问道:“老伯可知道这村中哪还有药铺么?”
老者摇头道:“没有没有,全村就这一家。”
苏阔道:“这家人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老者不耐烦道:“还能去哪?当然是逃命去了。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苏阔还不死心,又问道:“那村里人生病了怎么办?”
老者伸出枯瘦的手,将苏阔推开,硬声道:“等死!”说完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苏阔摸了摸鼻子,怎么这里的人都是这般的火爆脾气?
他又回到药铺门前,犹豫了一下,见四下无人,脚尖一点,纵身越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
人虽没了,药材总还在吧?逾墙而入实非君子所为,不过这不君子的事他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大不了留下些钱财,就当是买的。
可直到他溜进屋中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先一步光顾此处了。屋内桌椅倾倒,满地的碎纸和药渣,凌乱不堪,到处都是被粗暴翻找过的痕迹。
苏阔叹了口气,看来这没了主人的房子,是免不了被贼人盯上了。他又四处转了转,发现虽然值钱的东西都没了,可药材还剩了不少。
苏阔跟着师傅多少也修习过一些医术,寻常的创伤药他都认得。他将剩下的瓶瓶罐罐,药匣药袋找了个遍,果真找到几味。一样取了少许,又在角落里翻出一个捣药的石杵,就地将这几味药材碾成了粉末。
他找了个空罐子,将药粉倒进去,又搜刮了些干净的绷带,最后将身上仅剩的几十枚铜钱掏出来,搁在了桌上。
等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客栈,天早已黑透。客栈里依旧死气沉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二楼的一扇窗内透出暖暖的光。苏阔莞尔一笑,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又悄悄摸进了房门。
刚关好房门,就听见身后祝修唤了一声:“选山?”
苏阔回过头,见祝修正坐在床上看着他。
他来到床边,有些抱歉地说道:“把你吵醒了吧?”
祝修摇了摇头,“我在等你。”
苏阔觉得心头一热,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回来竟是这样的滋味。他坐到床边,拿出药罐道,“既然你没睡,刚好,可以把药敷上。”
祝修乖乖地将手臂送过来,看着那些药粉说道:“竟然真的被你找到了。”
苏阔一边给他敷药,一边将方才的经过讲给他听。祝修听罢说道:“这种事倒也不稀奇,尤其是这种荒僻的山村,趁火打劫的大有人在。”
敷好药,苏阔将东西收拾好,便开始准备自己的地铺。
祝修看了一会儿说道:“选山,地上会不会太硬?”
苏阔道:“不会,这不是有铺盖么?”
“那会不会太冷?”
“这么热的天,怎么会冷?”
祝修想了想,又说道:“这样还是不妥,不如...你,你来床上来睡吧?”
苏阔笑道:“多谢,不过哪能叫禹祯兄睡地上呢?”
祝修便不吭声了。
苏阔长长地打了个哈欠道:“时候不早了,禹祯兄不是早就累了么?快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说完将灯吹熄,在自己的地铺上躺了下来。
祝修摸着黑坐在床上,却不打算睡,可很快就听见了苏阔均匀的呼吸声。他又呆坐了一会儿,只得躺下睡了。
半夜时分,苏阔睡的正香,忽然“咕咚”一声,叫他瞬间惊醒,手早已按上了枕下抱月的剑柄。在黑暗中凝神听了一会,再没有别的动静,刚才那一声好像也不在他们屋中。他抬头朝床上看了看,发现祝修也一动没动,便又躺了回去。
可刚挨上枕头,连续的“咕咚”声又传了过来。这回他听得清楚,声音来自一墙之隔的“天字一号房。”
这咕咚声听上去像是桌椅碰撞地面的声音,伴随其中的还有一阵细碎,凌乱的脚步声。苏阔猜想大概是那掌柜口中的“老客”回来了。
正想着,隔壁便传来一个汉子的嬉笑声:“嘿嘿嘿,我的娘子啊,你就别躲了,快把那好东西拿出来吧!我可是饿得紧呢!”
跟着就听见一个女子的娇笑声:“呸,饿了便去楼下,有的是馒头,我这里哪有什么吃食给你?”
那汉子不怀好意地邪笑着:“楼下的馒头又粗又硬,哪里比得上娘子的那两个白嫩香甜,快拿来吃吃,我都受不住了!”
那女子笑声更高了,直骂那汉子不害臊。等到一阵悉悉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过,便传来了那女子嗯嗯啊啊的娇吟之声。
苏阔觉得自己的脸都绿了。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客栈?掌柜阴阳怪气,房间臭气熏天,还有这什么鬼天字号房,再加上隔壁这一对男女,简直就是岂有此理!
他朝祝修瞄了一眼,发现他还是一动没动,不晓得是醒着还是睡着。
这两间天字号房中间的墙壁,简直就像纸糊的,隔壁的动静都悉数透过薄墙传了过来。
苏阔默默拉起被子蒙在头上,想忍着等他们闹一闹也就够了。谁知那汉子大概“吃饱了”,咂了咂嘴,又对那女子说道:“娘子诚心待我,我断不能亏待娘子,给娘子瞧个好东西!”
说完就听那女子“呀”的一声,紧跟着便捶打那汉子,笑骂道:“谁稀罕你这坏东西,快收起来,休要拿出来吓人!”
那汉子憨笑道:“嘿嘿嘿,这可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东西啊,个中好处,娘子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床铺就是一阵乱响,和那女子的娇笑声一道,铺天盖地传到了这一边。
苏阔用手死死地堵住耳朵,可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却是无孔不入,忽高忽低,一声不漏地钻入耳中。
既然挡也挡不住,苏阔索性掀了被子,开始默念起清静经。少顷,经文发挥了作用,对于隔壁的声音,他已是充耳不闻且心如止水。
这时,他发觉头顶有些响动。歪过头一看,见祝修正坐在床边,蹬上靴子,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禹祯兄?”
祝修站住脚,头也不回地说道:“屋内有些热,我,我到院中站站。”
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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