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印放出的乌光不仅挡下了发带的剑光,还把树妖之前打过来的十数条藤蔓一齐搅碎。倒朝树妖姥姥飞过去,将之镇压在玉印的乌光之下。
“啊——鬼王饶命——”
刚才还是鬼王被树藤重伤,顷刻间局势逆转,可见那墨玉小印的威力。
而左玟的发带也因为被主人吼了一句,约莫知道自己是误伤友方,遂乖乖待在她发顶,不再动弹。
随着树妖姥姥被玉印镇住,借由其力量幻化出的宅院花墙也统统消失了。
左玟只觉脚下瞬时空落,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若非她还被鬼王抱着,差点就要跌倒。
踏实的地板变成了松软潮湿的泥土。鼻尖里窜进一股子腐朽的烂叶和尸骨的臭味,令人恶心作呕。
她借着微缩的月光看向四周,只见得杂草丛生,腐叶遍地。一座座坟包凄凉,少有完整的墓碑,不少坟包塌陷了,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还有许多被树妖吸干的干尸也随意的抛弃在这外面,饱受风吹日晒。
“饶命——鬼王……我是真心诚服——”
那槐树妖的惨叫还没停止,一声男,一声女,在这般环境下愈发瘆人。
凄清月色下,一群黑漆漆的蝙蝠和乌鸦像是被这惨叫声吓到,咿呀咿呀叫着,成群飞离了此地。
但那些都还没有抱着她的鬼来得可怕。
与漆黑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魂体,像一团浓黑的雾。抱着她的触感,似有形,似无形,比冰还要寒冷。
微微抬头,近距离之下,就能看到一副被烧毁的狰狞容貌。黑气翻涌,猩红的眼如同两只探照灯,愈发诡异可怖。
左玟默了一默,小声道,“你,可以松开我吗?”
倒不是害怕鬼王长得丑,相比起要吸干她的树妖和幽森诡异的环境,刚刚保护了她的鬼王倒更能给她安全感。
只是鬼物本体阴寒,叫秋夜的晚风一吹,冷的受不住。加上危机已经解除,总让只男鬼抱着也不叫回事。
故才有此一言。
少年清澈的眼里映入鬼王丑陋的模样,似是不忍落的轻闪。
郁荼默不作声地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侧过头,用森森怨气遮住了脸,回避她的注视。
喉咙里“嗯”了一声,简短,沙哑,却无端透出了几分委屈。
左玟眨眨眼,有点懵逼。然看着那被遮蔽起来的脸,想想他刚开始被自己看到时心如死灰的呆愣模样。似有所悟。
遂试探地补充安抚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抱着你有点冷,不是嫌弃你。”
解释的话刚一说出,那鬼王骤然转过头来。怨气阻隔下,猩红的眼似乎亮了一亮。连周身的怨气,都翻涌得灵动雀跃了几分。
他没有说话,目光扭转,扫向远处生出五官的古老槐树。
忽而抬起手,打出一道幽蓝的阴火,顺着地上的树藤一路烧上了槐树主干。
摆明了一种,恩公说冷,就烧了这棵树给她取暖的既视感。
阴火不似阳火那般炽热,但也不似鬼物阴冷,是一种温温的,不冷不热的温度。火焰一聚,好像也能不少驱散秋夜的寒凉。
幽蓝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的却不是树木,而是树木中的灵体。
在树妖愈发凄厉的叫喊声中,鬼王睁着那双红色的眼,再度看向了左玟。
带着些惭愧和歉疚的情绪,低下头,哑声道,“不够暖……”
明明是只狰狞可怖的鬼物,偏偏给了左玟一种又乖巧又可怜的感觉。
仿若一只黑漆漆的大狗,摇着尾巴,需要让她摸一摸头,安慰一番才好。
这迥然不同的画风,直把周遭的环境和惨叫都比成了背景板。叫左玟有些心软,又有点哭笑不得。
忽略那树妖的惨叫,她轻咳一声,温声含笑,“不冷了,谢谢你。”
幽蓝的火焰中,一团漆黑的厉鬼摇摇头,暗自加大了火力,便站在原地保持沉默。只时不时偷眼看左玟,也不敢说话。
左玟心中更软,扬起笑容,语声更加轻柔。“自九江一别,没想到还能有再见之时。”
她顿了一顿,联系他和另一人同样红色的眼和嗓音,还有攻击的怨气,又犹豫地问道,“你,可是郁荼郁兄吗?”
“是我……”郁荼点头应下,心下局促,甚是不安。“我不是,有意,瞒你……”
他的解释还没有说完,那边左玟已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笑着道,“是你就好,郁兄上回请你姐姐来赴约,我还担心你出了什么事。现在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
听完左玟的话,郁荼霎时愣住。
恍然意识到,他今晚没有披上人皮,虽然被恩公认出了本来的丑陋的面目和郁荼的身份——
可是郁薇的马甲,还没有掉!
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毕竟郁荼现在的心理不再是一开始单纯的想法子报恩,已经被众女妖和左玟的故事,改造为埋葬之恩要以身相许的念想。
顶着同性还丑陋的皮肤,怎么可能从一群美艳女妖女鬼手中抢夺恩公的关注?
但是有郁薇的皮就不同了——
丑的是郁荼,跟我郁薇有什么关系!
恩公的后院,我还有一席之地!
就一瞬间的功夫,左玟感觉眼前的郁荼突然不同了。颓废全消,一下子变得自信起来一般。让她颇为不解。但积极自信总比萎靡不振要好,倒也没去多想。
他们叙旧的时候,树妖的惨叫已然渐渐减弱消失。
左玟心知那树妖怕是已经被阴火烧毁了灵性,千年修行丧尽。她自来心软良善,但善良不是不辨是非。
那树妖要害她的性命,且听其语气不知已经害过多少人。今日得此果报,也是罪有应得。
墨玉小印飞回郁荼手中,“度朔”二字比之前更清晰了两分。郁荼只瞥了一眼,没有多想,收回了玉印。
他今夜掉了一半的马甲,心绪纷乱,也不知该跟左玟说什么。
二人相对静默片刻。见左玟去看还在昏迷的李磬,郁荼便答了一句,“他没事,只是撞晕了头,明日应该会醒。”
左玟道了声“多谢”,面带感激之色。
郁荼才想说她不必与自己客气,就见吊死鬼领二十阴兵押着一众女艳鬼走了过来。
那吊死鬼偷偷看了眼左玟,把礼数做得全面,恭敬问道,
“王。这些女鬼要如何处置?”
却是之前,见郁荼跟树妖姥姥打起来,两方的下属不敢参合战斗,都逃出了屋子。吊死鬼作为郁荼的得力下属,眼见和谈不成,便令二十阴兵抓住了树妖姥姥的下属艳鬼们。等到阴火熄灭,才走了过来。
这一众有十多名艳鬼,大多着白衣素纱,独有一个穿上了红色的纱裙,艳装打扮,很是夺人眼球。
左玟的目光就很自然的被红裙艳鬼吸引了去。
乍一眼看,她与那红裙艳鬼便对上了眼,左玟诧异道,“你是之前那个姑娘?”
女鬼则惊喜喊,“那书生,你还活着!”
左玟笑起来,温声道,“谢姑娘挂怀,在下很好。”
一旁的鬼王看看红裙女鬼的姿容,再看看恩公对女鬼勾起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心中突然生出不妙的感觉。方才的喜悦逐渐消失。
因为小倩充满惊喜的一句话,且左玟看起来对小倩感官不错又跟鬼王关系匪浅的模样。
站在艳鬼们中间的依兰咬了咬牙,从众艳鬼间走出,跪地哀求道,“请公子救救我等,我们都是被槐树妖逼迫的。”
一番解释后,左玟算是对艳鬼和树妖的关系有了了解。
那槐树修行许多年,受佛寺熏陶本来也是棵好树妖。不料后来寺里收容了一个改换姓名避难的和尚,原是个采花贼。那贼僧虽然改名换姓进了寺庙,但邪心不死。使手段弄死了原来的主持,又教坏了一寺的和尚。
学好难,学坏容易。好好的一个寺庙,因为那贼人的影响,走上邪道。跟着用药物奸/淫香客妻女。
淫/邪之气与某些死去女子的怨气影响了槐树,生了邪念。将女子生魂拘禁,不许她们入轮回,而为自己驱使诱惑来往行人,助它吸□□血阳气。
一众艳鬼虽充作了树妖的帮凶,但也是被逼迫所为。罪不至死。
左玟便向郁荼求了个情,放过了一众艳鬼。任她们自选归宿。
有几名女鬼愿意接受阴司的审判,自去轮回。
而以依兰为首的另外几个,心知她们虽然不是直接杀害过路行人的罪魁祸首,但也称得上帮凶。去了阴司,只怕难逃责罚。宁肯选择不入轮回,归入了郁荼鬼王麾下。跟随郁荼回城南荒宅。
却还有之前诱惑左玟不成的小倩,在依兰说完后走出来,恳求左玟再施援手,救一救她的弟弟。
被小倩一提醒,左玟才想起来树坑里的生魂晏平。她之前听晏平所言,上次醒来有个女子喊他弟弟,原来就是小倩。
从小倩这里知道,晏平并非她的亲弟弟,而是两年前被槐树的养阴属性招来的生魂。按树妖姥姥的意思本来是要直接吞了这生魂,但小倩生前家中有个弟弟,与那晏平年岁相当。便央求姥姥放过了他。
两年间,晏平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仅清醒过一次,说了自己的名字。就又失去了神志。
幸而小倩把对自己弟弟的感情寄托给了晏平。其他女鬼也对漂亮精致不贪图她们美色的少年有好感,时常帮小倩求情。这才使晏平的生魂存在至今。
听完小倩的讲述,左玟对之前放了她一次归还衣物的女鬼,印象更为改观。当然不可否置,小倩的颜值加分许多。
遂请郁荼找到了树坑里的晏平生魂。
因为她之前答应会带晏平进京寻找家人,便在依兰的建议下,将那浑浑噩噩的少年生魂寄宿到依兰提供的槐树种子里。
小倩不放心晏平这个弟弟,也请求跟在左玟身边。
左玟这边应允了小倩的恳求,将她和晏平所寄托的槐树种子收好,随身携带。
抬起头,就对上一双红色的眼,隔着怨气黑雾,看不清郁荼的表情,却也能从那眼里感觉到一股子幽怨。
左玟:???
歪着头问他,“郁兄,你怎么了?”
郁荼垂下眼,语声低落,“没什么。”
不等左玟再问,他又道,“恩公……左兄累了一夜,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说完这句以后,郁荼就不再言语,将左玟和仍在昏迷的李磬一起送回了寺里。自己便要领着众鬼离开。
左玟眼看着郁荼将要在夜色中消失的暗影,忽然跨出房门,喊了声,“郁兄——”
一团黑雾眨眼间出现在她眼前,带着一点强行压住的雀跃,一点困惑,道,“恩公,还有事要让我做吗?”
左玟摇了摇头,看着把自己隐藏在黑气中的郁荼,轻声问道,“没有事。只是我看你似乎不太高兴。”
她小心地说,“我们也算是朋友。若是你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就算我不能帮你,也能帮你分担一些不快。”
这位郁兄从初次见便一副沉闷寡言的模样。明明很厉害,但给左玟的感觉,却总是令人怜惜。
那种感觉,知道他就是当初江上,自己没有救起来的可怜人后,更上一层楼。尤其想到他那痛苦至极的死法,和如今厉鬼鬼王的身份,也不知遭遇了什么。
见他从树妖死后几天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故才冒昧地多关心了一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出那几句话以后,郁荼身上的颓丧之气为之一清。那双眼里似乎又走了神采。
“没有不高兴。”郁荼如此说道,“今晚见到恩公,很高兴。”
说到此处,他当真庆幸。如果今晚树妖没有邀请他到此,他的恩公恐怕就要被树妖当童男点心吸干了。
左玟看了他两息,轻笑道,“那是我多想了。不过郁兄往后若有什么心事,还是可以一样来寻我说的。”
郁荼点点头,眼眸闪亮。ωWW.miaoshuzhai.net
再次与左玟告别,隐入黑暗。但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要高兴得多。
送走了郁荼,左玟吹灭了蜡烛,躺在床上。
乍一放松下来,才感觉到浑身酸痛。
她先是被树藤捆着摔进了树坑,又在土道里被拖拽了那么远。身上不仅被槐树枝划破了不少地方,且无一处没被摔疼的。
左玟本有心起来解开衣服自己上药,但考虑到槐树种子里还有两只鬼魂,加上也没有带药物,还是作罢。
正是默叹着身上难受睡不着的时候,却听得一道清越男声响在屋内。
“起来,给你上药。”
才被她吹灭的蜡烛重新亮起来,左玟茫然望过去,就看见自己床边坐了位道长。一身灰袍,木簪束发。腰间的紫金葫芦拿在手中,似是含笑看着躺下的她。
左玟一惊,从床上爬起来,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有带点亲昵的小埋怨,“道长您怎么神出鬼没的,吓我一跳。”
道人轻笑了声,左手虚空一拈。被左玟放好的寄宿了小倩和晏平的槐树种子便飞了出来。种子外裹上了一层柔光。
“他们看不到。”
左玟还是疯狂拒绝,环抱着平坦的胸,做抗拒状。
“真的不用!”
重要的是小倩和晏平吗?重要的是她是个女儿身啊!怎么可能脱了衣服让旁人上药?
那看不清面目的道人注视着左玟,眼光极是温润和清透,仿佛已然看穿了一切。
分明见左玟如此抗拒,他却没有像表现出的温和好说话,反而伸出手,淡淡唤了声,
“过来,上药。”语声似有不愉。
他话语中透出的一点子不悦,叫左玟心里一跳,潜意识里竟想要顺从地过去。
但下一刻就克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小心脏,反往后退了退。“不要!”
坚决抗拒以后,又下意识地补了一句,“我不疼的……真的不用啦……”
口吻又怂且软,还带着丝自己也没发觉的撒娇意味。
道人今夜与前两次见面时的随性和温和大不相同,被左玟再三拒绝也没有打消念头。
那双清透的眼眸又看了看左玟,忽而再度抬手一抓——手中多出了一条眼熟的素色发带。
同一时刻,左玟一头青丝披散下来。被法器隐藏的各种女儿家特征一齐展现而出。
道人语声含笑,晃了晃手里的发带,礼貌询问,
“现在,可以过来上药了吗?”
左玟:!!!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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