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盛澈耳畔听到了不远处洞口石门松动的声响。
“杨觞,石门开了!”
只见杨觞背对着自己,右手持剑从上至下一剑贯穿了那母株的藤桩,一股殷红发黑犹如血水一般的毒汁汩汩从桩中流出,自杨觞脚底蔓延开来。
那些覆在墙壁里的藤蔓顷刻间有了动静,犹如闻到猎物踪迹从石壁的孔洞中探出头来,缓慢谨慎的朝着地上的血水缓缓爬去。
杨觞并未多做停留,扶起盛澈立刻拖着人往外走,恰好与那些疯狂涌入山洞最深处的藤蔓东趋西步。
一出洞穴,盛澈立时脱了力一般坐在了地上。
迷障里的浓雾并未消散,却已然没有了致命的危险,她往洞里望了望,惊奇道:“这蚀面花怎么还自相残杀哪?”
话语间,只听见几滴微小的滴答声,她循着声音定睛一看,顿时慌了神。
“你受伤了!”
她爬起身想要查看杨觞手上的伤势,被他顺势躲开。
“小伤,无碍,我自己用剑划的伤口滴在了母株的主藤上。”说着撕下一道袍角迅速包扎起来:“你刚才问为何这些毒藤会自相残杀,是因母株吸了我的血,我再将那母株剖出个伤口,那些嗜血的毒藤便会以为那是人血,我只是将那母株作为了血引。”
“确实是个好法子!”盛澈看着他那包扎好的伤口,又道:“不过砍了那母株不就成了,白白挨了一剑。”
“那我们还怎么出的来,我们平安出来之前那母株不能死。”
盛澈对杨觞的话深信不疑,却还是觉得心有不安,她撑起近乎脱力的身躯,挥了挥眼前的雾气。
“总之咱们算是死里逃生了,赶紧下山,你手上的伤得好好包扎,不可如此糊弄。”
杨觞将左手垂在身侧,淡淡道:“军营之中有医官,最是会处置这种皮外伤,你我确实应该赶紧下山,我怕朗月明在这山上还会再设陷阱。”
说着便带上盛澈径直往他来时的路走去。
入夜,仰止峰上漆黑一片,夜幕几乎将一切吞噬,唯有头顶的月光皎然,洒下余晖照耀来时的路途。
杨觞依旧带着盛澈先上了峰顶,又从峰谷直接越过的迷障。
其间,他到达峰顶之时曾在一处无名孤坟处拜了三拜,说是致谢,盛澈不明其意,却也跟着很有诚意的跪下叩了三个头。
因其下的山道在仰止峰背面,所以错开了上山的暗卫,不过他们燃着的烽火远远看过去由山底一路蔓延上了山腰,应是还在奋力营救。
盛澈站在山脚下,终于敢深深的吸上一口带着霜雪与枯木混杂的凉气,不过只那么一口,就冻的她猛咳了一阵。
杨觞站在她身侧并未有任何动作,待她缓过劲来,只催促她赶紧与暗卫汇合。
盛澈瞧了一眼身侧袖手旁观的人,轻哼了一声:“亏我来时还给你买了烤红薯,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
杨觞不答,只回头淡淡的朝她笑了笑:“那应该是吃不成了。”
“当然吃不成了,”大雪下了多日,脚底下的白皑积了一尺来厚,盛澈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他身后小声嘟囔:“这会儿子不得冻成冰坨子了,不过没事,等我下次遇到了再给你买。”
与自己两步之遥的人步履有些急促,像是要尽快带她远离这座吃人的险峰。
盛澈追赶不及,只好在背后叫唤:“杨觞,你走这么急干嘛,等等我呀。”
只是这么一句话,杨觞果然站住了脚,徐徐回身见盛澈正弓着背双手撑着膝盖喘白气。
“小九,你是从何时开始不再喊我阿觞哥哥的?”
盛澈一愣,直起身看他。
只听杨觞又问:“是自从当了总舵主,需要在手下面前有威严开始?”
盛澈气鼓鼓道:“不,是那次输给你之后,你偷偷顶了我的名号去主父韫那老疯子那里送死开始!”
杨觞站在原地细细回想,似乎确实是他从主父韫的峡谷中死里逃生回来后,盛澈便再不如此称唤他了。
严冬的冷风将一片残雪吹落到杨觞乌羽一般的睫毛上,那一丝凉意透过薄薄的眼皮令他格外清醒。
“再喊一次。”
山林长风贯入,盛澈没太听清:“你说什么?”
“再喊一次阿觞哥哥!”杨觞晶莹的眸子中似乎泛着光亮。
盛澈静默几息,措开目光看向四周:“不喊,我都多大了!”
说着提步往前走:“快走吧,看这天色,估计又要下雪了。”
两人擦肩而过,带着一股淡淡的绿蓝香气,盛澈背后的发丝也跟随着步伐的行进吹散在空中。【妙】 【书】 【斋】 【妙书斋】
杨觞向来挺拔的双肩颓然下落,看着那袭他守护多年的背影,眼眶灼热。
他们很快与山脚下留守的人马汇合,暗卫远远瞧见狼狈而归的两人,立刻急呼着朝正在再次上山的暗卫喊话,不过多时,凌与枫便从山上赶了下来。
“你们可否受伤?”凌与枫神色焦急万分,顾不得身旁的属下在场责备道:“如此危急之事,你为何不能等我的人马赶到,非要只身涉险!”
“就算我等到你们,也是多几个人送死,都几个时辰了,你们的人走出迷障了吗!”盛澈说着环顾四周,并未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顿时松了口气。
“陛下被东吁使节拖住了脚步,还不知你遇险之事。”凌与枫看着他二人衣着脏污落魄,便猜测得到他们在山上定然也是历经了千难万险。
盛澈循着凌与枫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裳,早已被乱石枯木刮擦的破烂不堪,再看杨觞,并未比她好上多少。
她眸子不经意定在某处,当即伸手将杨觞不小心露在衣襟外的平安扣塞进了他的衣领里,动作自然流畅,一时间连杨觞都没来得及反应。
“东吁使节?”盛澈顺手轻轻拍了拍杨觞胸口衣料下那块放置完好的平安扣,冷嗤一声:“果然是建承王在帮她,两个狗东西!”
凌与枫以手掩唇轻咳一声,继续道:“我派去的第一批暗卫全都因中了毒障昏迷不醒,方才将那批人救回来之后有人说那毒障里入了夜遍布毒虫,不知从何而来,你们可否遇到?”
“并未,我们是从山顶的另一侧越下来的,那处山坳有清泉,流水恰好稀薄了毒气,”杨觞单手背在身后看了眼天色:“既然我们已经逃出来,就不要在此地久留了,还请凌大人尽快带小九回宫,以免陛下担忧。”
杨觞行事向来稳妥周全是凌与枫早已了解之事,不过最后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还是有些令人意外。
“你和我们一起回城吗?”盛澈问道。
“不了,”杨觞道:“这里离军营近一些。”
盛澈不多加劝阻,杨觞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暗卫牵来了两匹骏马,其中一匹便是被盛澈留在山下的三千里。
众人纷纷上马,走至岔路口便要各奔东西。
盛澈牵着缰绳往前行了百十步,忽然勒马回身,朝孤身一人往军营方向去的那道素白身影高喊:
“阿觞哥哥!”
阒然的冬夜黑暗困顿,那道清隽孤寂的白衣身影蓦然回身,朝一行举着火把的光亮处看去,似乎在确认方才那声音是否是他臆想出来的。
盛澈在火光的照耀下,确信杨觞看得到自己,脚下微微用力从马镫上站了起来,将手高高举过头顶挥了挥,声音划破漆黑的长空传出去很远。
“阿觞哥哥,过几日找你看日出啊!”
两人方才劫后余生,她明白杨觞为何忽然想要她如此称唤他。
自小,杨觞便甚少要求她做什么,就是如此,才让她觉得,在众人面前喊出来才更为郑重。
当年整个十峰九座的人都知道她有一个哥哥,与她形影不离,与她并肩作战,与她冲破艰难险阻保下了送青山。
只不过那些人如今都不在了。
所以她现在要所有人知道,杨觞是她最亲近最敬重的人,她要所有尊敬她的人同样敬畏杨觞,敬畏她的哥哥。
郊外林间的深夜太过昏暗,其实并不能看清远处人的神情,但杨觞似乎看到盛澈此时正在朝他笑。
一如从前他从送青山脚下给她买来小玩意;
老寨主罚她抄书时他偷偷帮她抄录;
他从南疆给她牵来矮脚马;
他用红泥在青竹林里为她埋下许多坛秋露白
……
她都会笑眼弯弯的跟在他身后喊着阿觞哥哥真好。
杨觞也高高的挥起手,不管她看不看得到。
半路,大学果然纷扬而下,一众人马缓慢的行进在积雪纵深的林间小道中。
盛澈与凌与枫并肩而行,许久不言。
其实只是凌与枫单方面的沉默而已。
“怎么,看我与杨觞如此亲密,替你主子不忿?”
盛澈望着幽幽长夜,直接戳破了凌与枫的心思。
凌与枫先是一愣,继而道:“臣不敢。”
“得了吧,你但凡私下自称臣的时候都是因为对我有怨言。”盛澈顿了顿,又道:“我年纪虽不大,但也算历经世事,这么精彩的十几年,都是杨觞和正尘陪着过来的,他们俩就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手足,旁的人比不了。”
“那陛下哪?”
“陛下?”盛澈好生想了想:“他不是我的至亲手足,他是我喜欢的人,但即便我再喜欢一个人,也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利用我的亲人。”
说着侧目看向凌与枫:“你家陛下比你想的通透,若不然怎会允许杨觞和正尘留在我身边。”
“或许是因为陛下太过在意你,所以才会一再的让步,这却不该是你得寸进尺的理由。”
“在意与否有何重要,得寸进尺又能如何,只要他心甘情愿,便算不得委屈。”说着,她侧目冷笑道:“赵倾城作为一国之君都懂得让步,而你却没学上你主子十之一二。”
盛澈的嘲讽很是明显,凌与枫手指攥紧缰绳,半晌,问道:“那我要如何让步,才能让他回到我身边?”
她呼出一口白气,也算没有白白提醒:“赵倾城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呢?你可知冯和槿心里的想法?”
“我……”凌与枫声音艰涩:“我想知道,但我如今又能从何而知?”
“自己想,是我与他朝夕相对了还是赵倾城将他从战场捡回来了?有些结只有自己亲手才能解的开,法子已经告诉你了,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到时我万一大发慈悲指不定就告诉你冯和槿人在哪了。”
凌与枫骑着马沉思许久,坚定道:“我一定会将他找回来的。”
雪越下越大,一行人前进起来也很是缓慢,冷冽的月光映在皑皑白雪之上,将前方路途照亮的如熹微初晨一般,只不过再往野林中延伸而去,又一寸寸黯淡下来。
两个人就此打开了话匣,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今日之险,直到盛澈随口说了一句,将他们困住的机关山洞,名为胭脂煞。
“胭脂煞?”凌与枫声音拔高了些许,惊奇道:“朗月明造出了胭脂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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