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傍晚,街道空前安静,天色渐暗,店铺关门,街灯上挂的几串红灯笼随风飘摇着,显得十分孤清。

  偶尔有群小孩抱着几支炮竹跑过,又被家人叫了回去。

  杜若宪下班回到家,开门的瞬间,火锅香气扑面而来,隔着腾腾的白雾,他看到客厅沙发上乌泱泱挤着五六个人,彼此打闹成一片。

  其中有两个还是生面孔。

  杜若颖端着一碗生菠菜从厨房走出:“回来啦?”

  “嗯。”他低头一瞥鞋柜,知道父母不在,“爸妈怎么又不回国?”

  “疫情,回不来。”杜若颖说着,转身钻进厨房,“威尔,你帮我把泡好的粉丝捞一下。”

  “好的。”厨房里传来威廉的声音。

  “他们什么情况?过年都不回家?”杜若宪指了指客厅。【妙】 【书】 【斋】 【妙书斋】

  “疫情,回不去。”杜若颖又将生牛肉和冻豆腐摆上了餐桌。

  “厨房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那你帮他们加茶水吧。”杜若颖递来一个开水壶,将他堵出了厨房。

  “……行吧。”

  “对了,我来介绍一下,”杜若颖跟上他的脚步,“齐梦槐和叶芝还有白琦润,这三个你已经见过啦,至于这两位——是李默,还有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什……”杜若宪手一抖,差点没把夏洛克的茶倒洒。

  “哇,若宪哥带了烟花回!”叶芝忽然眼睛一亮。

  “是啊,待会儿吃完饭后,咱们可以一起去江边放。”杜若宪说。

  “可是只有一筒诶。”白琦润已经蹲上前去,拆开了纸箱。

  叶芝立刻夺过纸箱:“那我来放!”

  “凭什么?是我先拿到的!”白琦润死不撒手。

  “女士优先你懂不懂啊,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叶芝回拽道。

  “放烟花这种危险的事,男生来做就好,女生给我乖乖捂上耳朵站一边看着吧!”

  “只有你这种怂货才会觉得危险好吗!”

  “你才怂货!”

  “多大人了?还抢东西,真幼稚,”李默冷眼看着他们争夺,脸上满是不屑,“区区一个烟花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料夏洛克飞来一个白眼:“听见烟花的时候,你的身体可比谁都要前倾得厉害,心口不一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幼稚?”

  “……夏洛克你!”

  “好了,你们别争了,”杜若宪劝道,“不如这样吧,等吃完晚饭后,大家用游戏来决胜负,最后赢的人来放,怎么样?”

  “可以!”白琦润首先抢答,“上到EVE,下到扫雷,无论什么游戏,本大爷都奉陪到底。”

  “你傻啊,大过年的,谁陪你打电子游戏?”叶芝鄙视道。

  “那玩什么,难道玩捉迷藏吗?”白琦润一脸嫌弃。

  “要不玩桌游?”李默提议。

  “家里没准备桌游诶……”杜若宪说,“不过扑克牌倒是有几副。”

  “那就玩扑克好啦,最后赢得最多的人来放烟花。”叶芝愉快举手。

  “这么多人要怎么玩啊?难道分两桌?”白琦润头疼道。

  “想放烟花的只有你们四个小鬼而已,你们自己内部解决不就好了?”夏洛克懒懒道。

  “除夕玩游戏,当然得所有人都参与才有意思嘛!”

  “咱们可以两人一组,这样正好分成四组,”齐梦槐提议,“李默同学和夏洛克先生一组,小颖和威廉教授一组,我和叶子一组,宪哥和琦润一组,怎么样?”

  “喂喂,这么分配的话——”夏洛克远远瞥了厨房一眼,“你们肯定会被廉那家伙单方面虐杀的。”

  “威廉教授打牌这么厉害的吗?”叶芝难以置信道。

  在她看来,教授应该是那种“烟酒不沾边,业余只看书”的绝好男人才对。

  “夏洛克,别急着下定论,”李默自信一笑,“论扑克——谁最拿手还不一定呢。”

  “要不还是换个游戏吧?”白琦润赶紧提议,“比如‘狼人杀’或者‘谁是卧底’之类的桌游,临时制作一套卡牌也容易。”

  先前端午节已经被威廉单方面虐杀过一次,那阴影至今还残留在他心里未散,他可不想再尝一次类似的滋味。

  “可这些桌游很依赖推理能力,”杜若宪偷偷瞅了瞅夏洛克,“这样的话,咱们的胜率恐怕会更低啊,琦润……”

  “也对,”一想到对手将是莫里亚蒂和福尔摩斯本尊,白琦润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他抱住膝盖,在沙发上窝成一团,“那就还是扑克吧。”

  扑克好歹还有点运气的成分,而且单论计算能力与游戏谋略能力的话,他并不输夏洛克等人,唯一要防的,只有威廉。

  “关于奖惩,我有个建议,”叶芝举手道,“只让最后那个赢了的人放烟花的话,也太没意思了,每一局输得最惨的人也要受点儿小惩罚才行,咱们可以用手机软件随机抽取惩罚,让每轮输掉的小组来执行,怎么样?”

  “好啊,”白琦润说,“你自己给自己加的码,到时候可别怨我!”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为了进一步压制威廉团队的强大战力,齐梦槐再次提议:“扑克游戏的话,要不就玩21点?这个还挺看运气的。”

  “可以啊,”李默点头,“具体玩哪套规则?”

  “最简单的那种就好——咱们每组轮流拿牌,手牌点数之和不能超过21,超过即为‘爆点’,直接判输。如果感觉本组即将爆点了,可以宣布下一轮停止拿牌。等所有组都停牌后,大家摊牌比大小,点数高的获胜,获得本轮所有人的牌。”齐梦槐说,“如果有多组的点数相同,那就用各自最大的一张牌面来比点数,点数一致则比花色。如果花色也一致,就算是平局,各组赢家平分掉本轮所有人的牌。到最后,哪一组赢得的牌总数最多,就算哪一组赢,怎么样?”

  “没问题。”

  “现在是八点半,游戏时间很充足,咱们可以多混和几副牌,这样可以玩得更持久。”杜若宪拿来八副崭新的扑克混到一起,“另外,鬼牌就不单独扔出去了,抽到鬼牌的话,本轮直接判输,怎么样?”

  一局混合八副牌,计算难度顿时翻番,完全超出了常人能驾驭的范围。而“抽到鬼牌直接判输”的新规定,更是加大了运气的成分。这些规则究竟是为了防谁,简直一目了然。

  对此,威廉只是平静一笑。

  “威尔,你过来,和你商量个事。”杜若颖忽然拉住威廉,向卧室走去。

  “等等,”杜若宪拦住她道,“你们有什么事就在客厅里商量,不许去卧室。”

  不料杜若颖直接无视着绕开了他,和威廉一起快步进了卧室。

  “去……去卧室也行,”杜若宪顿时气短着追了上去,“但是不许关门——”

  “砰”一声,门关上了,门板差点砸到他鼻子。

  “宪哥,你好没面子哦。”白琦润说。

  杜若宪顾不上白琦润的嘲笑,继续对卧室里的杜若颖道:“关门也行,但是……要快点出来,听见没?”

  然而屋内并没有回音。

  好在杜若颖和威廉不到两分钟就出来了,一出门就看见耳朵贴在门板上的杜若宪。

  “你们在卧室里干嘛?”杜若宪不安道。

  “商量战略啊,”杜若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

  游戏开始,四方桌上高高摞起一堆牌,众人纷纷落座,每边坐两人。

  “夏洛克,你的计算能力怎么样?”李默摸起一张牌,红桃K,代表着13——这是个很危险的数字,下一张一旦拿到了大于8的点数,他就输定了。

  “嘛,我计算能力……还行吧。”夏洛克摸了摸鼻尖。

  见威廉正要开口,他立刻投去眼神警告,制止对方出声。

  威廉只好默默报以同情一笑。

  “你觉得咱们跟还是不跟?”李默悄悄给夏洛克看了看他的牌。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自己想。”

  “……”李默咬咬牙,又摸起一张黑桃A。

  还好,没有爆点。

  另一边,杜若颖手里此刻是一张方片8和一张梅花9,再差4点就满点了。

  “威尔……”杜若颖心虚地戳了戳威廉。

  “局势我大概明白了,”他温和道,“别怕,你停牌就好。”

  “可是——”

  “相信我。”

  杜若颖点点头,选择了停牌。

  接着,白琦润爆点,叶芝跟着停牌,李默停在第四轮,他手上一张K,一张A,一张2。根据点数大小,杜若颖险胜,白琦润成为最大输家。

  叶芝从手机中为白琦润和杜若宪随机抽取了一个惩罚——

  一方用嘴从桌上吸起一张扑克,另一方用嘴吸住另一面接过去。

  杜若宪:……

  “宪哥,这下你知道了吧?”白琦润痛苦皱眉道,“为了帮助杜若颖而背叛我的话,你也没什么好下场。”

  第二局。

  李默心有不甘地紧盯住杜若颖,悄声对夏洛克道:“你说他们到底在卧室里商量了什么战略,怎么这么厉害?”

  “啊?那个啊,没什么大不了的,”夏洛克淡定地掏了掏耳朵,“小颖早就知道廉的实力,大过年的,不忍心把你们吊打得太惨,所以限制了廉的出手次数。”

  “哈?这是什么白痴战略啊?”李默嗤笑道。

  正如夏洛克所言,渐渐的,某种奇妙的规律显现了出来——差不多每三局的功夫里,杜若颖只赢下一局左右,而且那一局基本上都是为了压制白琦润。其余时间则全是李默在赢。

  白琦润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喂,你干嘛总压制我啊?”他抗议道。

  “你可以理解为——”杜若颖灿然一笑,“这是对你当年‘甩掉’我的报复~”

  “……?!!”

  “哼,你也别嚣张,”白琦润冷冷地勾起嘴角,“你的伎俩我已经看出来了,每三局里,廉哥只会帮你一局,上一局他已经帮过你了,接下来你只能任我宰割。”他冲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字一句道,“给我乖乖等死吧~”

  果不其然,下一局,杜若颖被白琦润虐得很惨,最后不得不抽取惩罚,惩罚内容是——

  一方用嘴叼起酒杯,给另一方喂酒一杯。

  杜若颖:……?!!

  “叶子,你这下的什么软件啊?惩罚内容这么重口……”杜若颖无语道。

  “嘿嘿嘿,这可是我经过无数次精挑细选才找到的,”叶芝得意地扬了扬手机,“好了,你们别磨叽了,快点执行吧。”

  “小颖同学想怎么执行惩罚?你喂我,还是我喂你?”威廉和善一笑,和善到让杜若颖脊背发炸。

  无疑,这两个角色中,被喂酒的那个最惨,搞不好还会呛个满鼻。既然这一局是她输掉的,那她自然不敢让威廉承担最惨的角色。

  “那你喂我吧……”她悻悻道。

  威廉点点头,给杜若颖倒上了一杯红酒,然后叼起酒杯,凑到了她的面前。

  莹莹的葡萄酒液随波摇荡,带着阵阵勾人的清香,那清澈透亮的深红,一如他近在咫尺的双眸,无声地散发出某种惑乱人心的力量,蛊得她差点失了思考。

  威廉的力道很稳,一如他的性格一样,温和,平静,令人放心。他将酒杯微倾,让酒液缓缓送到她嘴边,一滴也没外溢。

  “芜湖~”叶芝发出了愉快的吃瓜看戏声。

  威廉敏锐地感知着她每一次细微的吞咽,适时为她作出短暂的停顿,好让她免于被呛。凉凉的酒液顺着喉咙长驱直入,却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都点燃一般,烧得她渐渐乱了呼吸。

  杜若颖的眼尾悄然泛起了一抹浅红。

  “不愧是情侣,默契度好高啊。”李默也看呆了。

  杜若宪:为什么我感觉真正被惩罚到的只有我……

  威廉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身下的杜若颖,眼见她原本清澈的双眸蒙上了一层迷濛的水雾,他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他知道,她的理智还在有气无力地抗拒着,情感上却越发耽于享受。

  这种徒然挣扎的样子,尤其令人爱怜。

  「想对她做更多,想让她彻底沉溺,越陷越深……」

  可惜,隔着一盏酒杯的他,此刻却什么也做不了。

  酒杯终于见底,威廉后退着撤去空杯,一滴酒液被杯沿带出她的嘴角,缓缓滑下。不等杜若颖抬手擦去,威廉就凑上前来,将它吮掉了。

  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快得就像是个错觉。

  “喂,惩罚里可没这个内容!”杜若颖捂住通红的脸颊抗议道。

  威廉轻抹嘴角,微微一笑:“抱歉,我习惯追求完美,即便只是一滴,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它被浪费。”

  白琦润眼疾手快,一把将杜若宪按住。

  就这样,充满恶趣味惩罚的扑克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十一点半,最后,李默毫无悬念地赢下了放烟花的资格。

  众人带着烟花来到了江边。

  “小颖同学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逞强呢,”威廉悄然走到杜若颖的身旁,此刻,她正看着李默点烟花的背影静静出神,“每年都亲手来放的烟花,今年突然拱手让人,心里恐怕不太好受吧?”

  “还……还行吧,我也没有那么想放啦。”杜若颖别开目光道。

  “明明只要让我放手帮你,就可以稳赢全局的,你却非要限制我出手的次数,最后让李默同学赢掉,”威廉说,“愿意说一下这其中的原因吗?”

  杜若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低垂下了目光:“李默同学是本地人,按理说是该和家人一起过年的,可他却和夏洛克一起来了这里。

  “我听说他父母是本地的医生,就算再怎么忙,他们应该也能回家过年才对,但他们显然没有——所以我猜测,他父母是不是突然被调去了疫情前线。

  “第一次独自一人过年,那种感觉有多难受,我是知道的,所以我想着,至少让他在这里过得开心一点。”

  “果然如此,”威廉会意道,“不过,让别人开心,并不等于一定得让自己委屈哦。”他忽然将一捧深灰色的细长小棍举到了她的面前——

  是手持烟花棒。

  “哇!”叶芝顿时惊呼起来,“这是哪来的啊!”

  威廉远远地指了指一个推车的小贩。

  “廉哥,真有你的!”白琦润赶紧过来分走了一把。

  “廉,不能太惯着这群小屁孩了。”夏洛克显然有些看不惯。

  “偶尔简单享受一下小孩子的乐趣,有什么不好?”威廉向他递来几支烟花棒。

  “太蠢了,我可不要。”夏洛克摆手道,“我不明白,一个最先发明了火药的国家,不想着拿火药去办点正事,却用来做这种骗小孩的玩意。”

  “他们确实最先发明出了火药,”威廉点头,“而且还从火药中发现了杀戮以外的东西,将它提取出来,制成美丽的烟花,用以庆祝下一个春天。我倒不觉得这是愚蠢,相反,我觉得这很浪漫。”

  说着,他的目光悄然游移向了杜若颖。

  她此刻看起来很开心,指尖上浮起一片哔剥作响的小小焰火,闪闪烁烁,将她的双颊映得又暖又亮,柔和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夏洛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随即点起了一支香烟:“好吧,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明白她为什么能吸引住你了。”夏洛克轻吐出一缕淡蓝色的烟气,“人们常说,我们是硬币的两面,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注定像磁铁一样互相吸引。但人心并不是磁铁,不可能乖乖遵循这种肤浅的游戏规则。如果说我们是硬币的两面,那你和她就是硬币的同一面——过于为他人着想,不惜越过原则,甚至,不惜牺牲自己。

  “你对难得一见的同类产生了兴趣,所以才会选择她,并且不断考验她的本质,直到你终于确信,你们确实是同类,至少曾经是。”

  威廉默然。

  “可对于人而言,‘同类’这种东西的吸引力是很致命的。”夏洛克说,“你失算了,廉,再这样下去,你会把自己也赔进去的。”

  “你在偷偷调查她?”威廉忽然冷下声来,“查到哪一步了?”

  “方院长……”

  “不要再继续了。”绯红的双眸忽然锋利。

  夏洛克愕然。

  威廉的声音很平静,柔和得一如往常。但夏洛克知道,他并不是在建议——

  而是在勒令。

  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好,我答应你。”夏洛克摁灭了烟头。

  零点的钟声忽然敲响,四面八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如此不约而同。

  江边的夜空上,绚烂的烟花纷纷绽开,远远近近,连成一片耀眼的星河,空气也被染上了淡淡的硝烟气味。

  “快来许愿吧!”叶芝对他们招了招手,“新年第一个愿望,可别错过啦!”

  “新年第一个愿望……么?”夏洛克静静望着威廉仰起的侧脸,幽蓝的瞳眸中,情绪变得愈发复杂,“廉,我绝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重蹈覆辙的——”

  “这就是我今年唯一的愿望。”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爱阅小说app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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