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问,的确是宋宁宁,沈攀表明身份,宋宁宁迟疑了一下,还是抬手请他进屋,说实话,宋宁宁的这种表现让沈攀心里有些惊讶,沈攀以为,宋宁宁既然能够为孙问的案子奔波大半年,舍尽了大半的家财,现在看到有警察上门应该是非常激动、兴奋,可她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原因何在?或者是这中途又发生过什么事?
让沈攀惊讶的显然还不止这一件事,才进门,看到有平常八九十平米宽房子的客厅,以及那一整面的巨大玻璃墙,沈攀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到某些好莱坞大片的场景中了。压制住心里的震惊,沈攀一边随口赞赏着这套他第一次见识到的豪宅,一边左右扫视着。
高到屋顶的盆栽,有半堵墙宽的浴缸,还有那极富视觉冲击力的电视墙,沈攀大开眼界。宋宁宁倒是无所谓的态度,当初为这套房子她和孙问是花了无数的精力,可以说每一个初次走进这套房子的人都会被震惊,她是司空见惯了。
“喝茶还是饮料,沈警官?”等沈攀坐下,宋宁宁轻声问道,沈攀抬起屁股表示了一下感谢,回答道:“不需要,谢谢。宋女士,我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一问孙问的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够配合。”
“孙问的事?”宋宁宁有个非常明显的愣神的神态,她怔了怔,摇着头笑了起来,神情很有些不屑的说道:“以前我天天追着你们跑的时候,谁都不理睬我。现在我好不容易安下心来只求静静地生活,你们却又找上门来,你们警察这是犯贱还是怎么回事啊?或者说孙问留下的财产你们市局也想插一手进来?”
没等沈攀回答,宋宁宁仰起头笑得乐不可支,好一会儿,她终于慢慢停了下来,脸上挂起一层冰霜:“很不好意思啊,孙问留下的钱早就用得差不多了,不相信的话你们市局可以自己去调查……呃,还有一个化工厂,正等着买家接手,可惜那里面也有银行的贷款,银行才是第一债权人,你们去找银行要钱吧。”
沈攀脸色也严肃下来,这女人有些激愤的情绪他能够理解,可沈攀无法容忍她对警察的侮辱。“刷”的一下站起来,沈攀不是要离开,他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会轻易就走呢;他也不是要教训宋宁宁,好男不和女斗,他只是想要说服宋宁宁,纠正她偏激的思想。
“宋宁宁,你刚才的话很过分,如果你对我们办案的方法或者程序有意见,你可以向局里投诉,你要是觉得市局没有公正处理你的投诉,你也可以在网站上向省厅甚至是部里投诉,可你这种无缘无故的污蔑诽谤是错误的。”还在警校的时候,教授们专门讲解过怎么和某些性格暴躁的家属交流,这也是行为心理学中的内容,沈攀学得还不错,虽然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的东西太过高大上了一点……嗯,以后空闲下来还可以多钻研钻研这方面的知识,应该尽量的口语化,沈攀在心里嘀咕着。
“我们正是觉察到这个案子有些蹊跷的地方,所以才决定重开调查,总不至于你连这都不满吧,你不是口口声声要替孙问伸冤,现在怎么就退缩了呢?”辩论也好,拼比嘴皮子也罢,沈攀在这方面一向不怵任何人。
他这个理由非常强大,至少宋宁宁一时之间竟然被他辩驳斥得哑口无言。其实沈攀说的本就是正理,既然你做妻子的都辛苦跑了半年,都心灰意冷了,现在警察主动上门,你又什么理由不表示欢迎呢?
“对不起,沈警官,我心情有点激动,说话语气太冲,你多包涵。”宋宁宁沉默了半分钟,开口道歉,她还弯了弯腰以示郑重,沈攀赶紧起身道:“没事,没事,相互理解,相互理解。”
经过这么一场言语上的争论,双方的气氛反而融洽了许多,宋宁宁很主动的给沈攀泡了一杯茶端过来,然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你喝茶,沈警官,我可是日夜都是在盼着你们能够有人来的,盼了大半年了都。”
“你问吧,沈警官,我不会有任何隐瞒的,呵呵,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你说是吧?”宋宁宁态度改变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她两只手捏成拳头搁在身侧,腿绷得很紧,牙齿轻轻地咬在下唇上,一动不动的盯着沈攀。妙书斋
沈攀先是给了她一个微笑,被问询人心态越平静,能够回忆起的细节就越丰富:“宋女士,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和你先生的关系怎么样,有没有发生过矛盾或者说争执,特别是在那个案子发生前的一周或者半个月,你们有没有吵过架?”
看到宋宁宁有点变脸,沈攀赶紧解释道:“宋女士,你别在意,这只是正常的问询情况的程序,没有其他任何意思,你不要误会。”类似的情况沈攀听说的和自己遇到的不少,很多家属特别是女性家属很难接受这几个问题,她们会认定这是警察怀疑她们的表现,是对她们莫大的羞辱。
听到沈攀解释清楚了,宋宁宁脸色慢慢缓和下来。有这个意外情况岔开了一下话题,她的紧张情绪也缓解了许多,捧起她自己面前的那杯红茶,宋宁宁摇摇头,说道:“我和孙问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们是从最贫困的时候就在一起,这些年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大的矛盾没有,要说也就是平时偶尔一点小事争吵几句,他大多都会让着我。夫妻嘛,哪一对夫妻没吵过嘴呢,你说是不是?”
沈攀点点头,宋宁宁说得在理,无论感情多好,哪怕是好得如胶似漆的恋人都有因为一盘菜、一个小物件产生争吵的时候,这太正常不过。
“那,宋女士,孙问本人在案件发生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过异常,哪怕是最轻微的、你认为很平常、很普通的异常都可能会对我们有帮助,希望你好好想一想?”异常其实不是像普通人想象的那么复杂,偶尔的行为与平时有差别,这同样属于异常,只是容易被普通人忽略,而刑警要做的就是在这种看似正常的行为中寻找出差异,进而发现线索。
这一次宋宁宁思索的时间就要长得多了,她皱紧了眉头苦苦的回忆着,沈攀很有耐心,也不催促她,更不发出一些杂音干扰她,就连那支夹在指间的烟都没想去点着,他担心打火机的“啪嗒”一声惊扰到宋宁宁的思绪,打断她的回想……嗯,当然,还有就是因为这是在宋宁宁家里,要抽烟的话总得征求一下屋子主人的意见,否则那也太不自爱了吧。
根据宋宁宁的回忆,孙问的不正常状况最早出现在去年的十月中旬。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宁宁发现了孙问失眠,好几次大半夜的宋宁宁因为口渴或者需要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孙问站在阳台上默默地抽着闷烟。
要是换成平常的夫妻,妻子对丈夫的异样一定会追问,可宋宁宁因为这些年养成的习惯,很少过问孙问的事情:“从结婚开始,我们就约定好的,如果能够告诉我的事,不需要我询问孙问自己就会说出来,如果有些不好说的,就算是我问他,孙问也会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所以我也就习惯了让他自己处理,这就是我没问过他为什么失眠的原因。”
孙问最近的一次异常表现是在案发前三天的那个晚上,因为后面发生的事情太过让人震撼,所以宋宁宁对这一次的细节记得最清楚。
那天晚上,宋宁宁睡到半夜忽然惊醒过来,她习惯性的伸手往旁边摸了摸,被窝里空空的、冰凉的,孙问肯定一直没来睡觉。
想着干脆去上个厕所,顺带瞅瞅丈夫在做什么,宋宁宁从床上翻身爬了起来。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缝隙,宋宁宁看到孙问站在客厅的阳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下面,她走过去,还没有靠近就闻到刺鼻的烟味,再定睛一看,孙问手边还搁着一个烟灰缸,里面的烟蒂因为太多已经有几个落到了脚边的地砖上。
这一次宋宁宁终于没忍住,她轻轻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自己的丈夫,脸贴在孙问的背上,问道:“老公,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吧,我就算不能帮到你,可你说出来之后心里总会畅快一些,不要憋坏了,好不好?”
孙问拍了拍她的手背,笑了一声,只是他沙哑的嗓门反而是把宋宁宁吓了一大跳:“没事,你去休息吧,我考虑一点工作上的事,马上就来睡觉。”
夫妻两个在夜半的对话就是这么几句,既然孙问自己都说没事,宋宁宁也就不再多想。去了卫生间她就自个儿钻进被窝几分钟之内又进入了梦乡。宋宁宁揉了揉眉心,苦恼的说道:“那天晚上他究竟有没有来睡觉我知道的,等我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八点多,他给我留了张中午不回来吃饭的纸条贴在冰箱门上人就出去了。”
沈攀示意她继续往下说,自己在小本本上写下失眠两个字,又画了一个圈把这两个字圈住,圈外是几个大大的问号,显然沈攀对孙问这段经历也很感兴趣,会不会包括最后的案子,整个事件的诱因……嗯,整个事件的起因会不会就在这里呢,沈攀不清楚。
再然后就一切恢复正常,孙问也按时上下班,宋宁宁的生活也回到了宁静。一直到命案发生,孙问死亡,才又给这个平静的家庭带来了惊天的浪涛……
“后来我查过化工厂的账,或许是有人贪墨了,也许是孙问调用了一笔款子,总之有一百多万的账去向不明。”说到账目,宋宁宁幽怨的望了望沈攀:“这件事我给市局说过,市局给我的回答是账目和案件无关,我要清算账目可以去法院或者去经侦大队报案,可当初的财务人员早就走光了,我又该找谁去呢?”
愣愣的看着手里茶杯杯壁上的一朵花,好半晌宋宁宁才接着说道:“我更害怕是最后查出来是孙问在外面有人,花了钱,我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所以我放弃了追查这件事,反正人都不在了,追回那笔钱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就不好回答了,沈攀摸了摸下巴,想了很久,试探着建议道:“可是,宋女士……”
“别叫我宋女士,这种书面电视里的称呼听着别扭,叫我宋姐吧,反正我年龄一定比你大。”宋宁宁摆摆手,直接打断了沈攀的建议。好吧,称呼什么的无所谓,沈攀也是执拗人,既然决定要说的话那就不顾宋宁宁的面子了:“宋姐,你考虑没有,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孙问在外面因为包养情妇而花掉了那一百多万,那么,这个蹊跷的案子会不会和那个藏在孙问背后的人有关呢?”
这个问题把宋宁宁问住了,她眼神有些迷茫,显然是不敢想象一直深爱着自己的,也一直被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会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沈攀没有进一步的逼迫,和家属谈话交流,耐心和细致是最重要的原则,没有之一。
“算了,我不想追究了。”宋宁宁的回答让沈攀有些意外,不过他转念想想这个回答却又在情理之中……如果孙问还在世,宋宁宁的反应一定是剧烈而迅猛的狂暴,可丈夫毕竟已经离她远去,当初的一些不可饶恕的错误在现在看来早就失去了追究的意义。
“那,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宋姐。”沈攀干咳了两声,他自己都知道这个问题是不该出口的,可刑警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只能是硬着头皮上了:“宋姐,孙问会不会因为缺钱而选择抢劫?嗯,我不是说你们家里缺钱,我的意思是他因为要拿钱给外面的某个人,次数多了就扯得经济有点紧张,所以……”
“呵呵……”宋宁宁一下笑出声来,她使劲的摇着头努力的把笑声憋回去,以便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一点点的说道:“金瑞化工厂建厂的当年我们盈亏持平,从第二年开始,金瑞化工厂就再也没有亏损过,而厂里的利润都是孙问在支配,到现在每年超过五百万的纯收入,你认为孙问会缺钱吗?”
“你不用问,我懂你的意思。厂子一直是我们私人的,没有股东和投资人,自然也就没人分利润走。孙问他每个月拿回家固定是五万,我一个人在家里有这些钱也绰绰有余了,所以你的假设不存在。”宋宁宁的回答准确而逻辑完整,沈攀无话可说,他点点头表示赞同宋宁宁的分析。
可宋宁宁要说的还不止这个,有一个最终极的疑问一直憋在沈攀心里,他都没向李振铁提出来过,打算的是自己去寻找答案,没想到被宋宁宁一口道破:“其实我自始至终都在问市局乃至那个联合调查组一个问题,我们家孙问从来不缺钱,他会为了一个也许兜里有几百元钱,也许兜里可能只得一点零钞的可能性就持刀抢劫吗?他们最后给我的答案就是孙问的精神出了问题,可我很清楚孙问的精神是正常的,没有毛病!”
宋宁宁忍不住站起身吼了起来,两滴眼泪顺着她娇媚的面颊慢慢滑落,沈攀叹了口气,抬手往下按了按:“宋姐,身体重要,别太激动,我来的目的就是找出真相,给你也好,给孙问也罢,给市局、给大家一个真实的答案,让大家都能安心一点。”
其实,宋宁宁怒吼出声的这个疑问也是沈攀心里迈步过去的那道坎,他认为找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案子就永远沉在水底,真相也就无人知晓。
一个年收入几百万上千万的富翁去持刀抢劫,要知道,就算他运气好大概能够抢到几百几千块,运气差的话可能抢个几毛钱几元钱都是有可能的。新闻早就播报过嘛,持械抢劫三五元钱的被判刑十多年,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行为的恶劣性和社会影响力的重大关系了。
或许真的是吼了几嗓子,宋宁宁长舒一口气,靠在沙发上也没再说什么。沈攀等了等,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问道:“宋姐,孙问的东西还在吧,我可以看看吗,说不定在里面还能找到一点点的线索来着。”
宋宁宁没有丝毫的犹豫,她指了指客厅靠墙的一扇门,说道:“去吧,那里以前是书房,后来我腾挪了一下,把老孙的东西全部塞里面了,你要找什么自己去找就行,我就不去了,看着心里硌得慌。”
书房的面积比沈攀现在单身楼的宿舍大多了,沈攀估测了一下,至少是两个到三个他宿舍面积大小。摇摇头,沈攀有些感慨,买不起房子的怎么折腾都买不起,折腾厉害了也许够个首付,然后十几二十年老老实实的当着房奴……也不知道警察多少年能存够首付呢,沈攀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脸一下变得绿了……
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抛开心里的杂念,沈攀开始打开书房里好几排叠摞得整整齐齐的大纸箱。
花了两个多小时,沈攀翻遍了书房里所有的纸箱,可他没能找到任何东西。鞋子、衣服就占据了大部分的纸箱,剩下的是一些小零碎和杂物,累得够呛的时候沈攀才猛地醒悟转来,他竟然没有在那些纸箱里发现哪怕一页写着字的纸张?
没吭声,沈攀从书房出来,趁着借用卫生间洗手的机会到处打量了一番,宋宁宁看在眼里也不介意,她甚至笑着劝沈攀每个房间都检查一下,这话让人尴尬得,沈攀讪笑几声,很利索的告辞离开,并承诺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案子,也不会半途而废,一旦有了任何消息都会及时通知宋宁宁。
从宋宁宁家里出来又已经过了中午,沈攀开着吉普找了一家面馆。他不是喜欢吃面,这个月的工资所剩无几了,不节约点吃碗面还能怎么着?挑着面条,沈攀又开始走神了,他在考虑一件事——在宋宁宁家里的书房中,孙问所有遗留下来的物件里沈攀竟然没能找到一张照片,一张孙问和宋宁宁的合影照?
当然,也有可能照片被宋宁宁收起来了,可借着洗手的机会他是飞快的瞅了好几间虚掩的房门,也没见墙上、床头摆着照片呢……也有可能是害怕睹物思人,沈攀又从另一个角度去解释这个疑问,倒也能说得通。行,吃完面去就屠娇娇的地方看看吧,比起来屠娇娇的重要性那就大得多了。
三下五去二的吃掉面条,沈攀端起大海碗“西里呼噜”的喝着面汤,声音太响,邻座的一对白领男女鄙夷的看了看他,凑到一块开始点评批判,这也算是沈攀给他们做出的一点贡献,让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吖。
从面馆出来刚发动车,沈攀就重重的在脑门上拍了一巴掌,他答应了李振铁去找屠娇娇之前要知会他一声的,差点就忘记了,回去不得被他骂死。
沈攀摸出手机,看看时间,这个点李振铁应该在吃饭或者在办公室休息,沈攀知道,中午李振铁很少回家,大多是在办公室度过,而且长年累月都是如此,这让他很是敬佩。
“李队,说话方便吗?我去过宋宁宁家里,有点收获,现在打算去屠娇娇家一趟,给你打个招呼嘛……嗯,我知道,我不会惊动任何人的,放心吧,我就是去外围了解了解,先摸一下情况然后再做决定。”嘴角带出一丝笑容,沈攀挂断手机,他就知道李振铁不会拒绝这个要求,这是查案呐,各种忌讳的话还不如直接冰冻的好,还有什么必要追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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