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改成最难熬,便是让念姬什么都不做,干等着挂名师父来检查课业。
于是念姬又在无名小镇中留了一天,直到挂名师父对她的课业点头后,她才得以脱身。
匆忙赶回旧时安,阿景正坐在廊下,燃着一盏青灯,喂瘦弱的孩子喝着药汤。
药汤闻起来就很苦,那孩子像是尝不出味道来般,喝药如喝白水,眉头都不皱一下。
念姬开口道:“数千英魂,还有不计其数的死灵。”
阿景叹了一口气,道:“孰对孰错,如何能判个分明?冷眼看了这么些年,本以为能看清,没想到是麻木。”
“阿景。”念姬唤了一声,转而也叹气。
世间有太多的对与错,但反过来,对也可能是错,错也可能是对,只看是如何想的。
看的多了,如长年饮一眼泉水,无惊无险,平平淡淡,沉下心去就是麻木。
她,也是麻木了,也是厌倦了麻烦,心底却期盼着能有什么破开这层麻木与厌倦与各种不好,痛快地战一场。
喂完药汤后,苦味还未散去,反而又添了些酸味,熏得花灵也不愿露面。
那孩子“呜”了几声,药力正在他的经脉间游走,不适是有的,更多的是疼痛。但他也只是“呜”了几声,就不肯再发出半点声音,若不是他浑身僵直,只怕是要将念姬瞒了过去。
念姬赞叹道:“果真有其母必有其子。”
那孩子没有吭声,始终紧闭着眼皮儿,费力地呼吸着。
“阿念,饿否?小厨里还温着粥。”阿景将那孩子放在用药渣缝成的软垫上,“此事终须我来了,阿念不是想要去玩儿麽?我已送鲤信,托故友们照看你一二。”
念姬捏着衣角,贝齿紧扣着下唇,她不愿沾染上此事,但也不愿看着阿景独自涉险。
“果真要如此?”
阿景道:“是,总以为往事早已湮灭,但总会有些东西要将它撩起来,作一场了断。阿念,你还未到时候,我也欠了许多火候。”
念姬将衣角握得更紧了,抿了好几下唇,又后退了几步,才艰难道:“如你所愿。”
言毕,她便提着包着棉边的纱裙角,一步步走出旧时安。
阿景拿起云纹银签子挑开灯芯,冷面道:“出来。”
本该空旷无人的墙角突然现出了一个人来,正是那天抱孩求医的女子,她依旧是披着宽大的暗色衣衫,头巾下露出的脸面有些僵化,这是戴了人*皮*面*具,或者说,她的脸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念姬离去的方向,似自言自语般道:“这孩子真不错。”
“呵,你也会夸人?”阿景笑得很讽刺,“莫以为让你踏进旧时安便可为所欲为,不过是一介凡人。”
女子撩起额前的发丝,眼角淌出风情,道:“那为何景先生肯救奴家这介凡人?”
阿景以阵法隔开女子,顺手将她困于一隅,道:“不过是想起点旧事,莫耗了本座最后一点仁慈。”
女子放声凄笑了起来,直接用手挖掉了容貌姣好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被狰狞伤疤破开额头鼻骨以及脸颊的伤疤。
笑够了后,她才开口道:“仁慈?”
“够了。只是本座要救他,且只救一时。”阿景扼住那孩子的喉咙,“她不是你所能染指的,何况她恨这些,但又不得不依靠这些活命洗耻。”
“她才是最善良,否则你怎能入得了她的梦?光有善良是活不下去的,手屠业鬼还不够,临冬狩猎该要去试着斩杀业魔吧。”
“此事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番话,阿景松开扼着那孩子的手,将他捧到篮中,一路提到药房。
念姬没有走远,不过是在旧时安附近的山林间徘徊。
她是不会插手此事的,即便阿景为此赔上了性命。
这是阿景的一场了断,事关尊严甚至是信仰,她只能旁观。
但是,她没有勇气看下去,所谓关心则乱,不如不管。
她又回头了几次,找了处石台,拂去灰尘,摊开纸卷写信。
毫笔游走后留下的字句都是琐屑的,几乎都是在嘱咐阿景记得添衣加餐,还有要好好照料旧时安中的一灵一物一屋。
在涂满了一卷纸后,她又看了一遍,但这些乱糟糟的字她自己也看不下去,索性折起起来放到一旁。
又找出一卷纸卷,上头画着几只只填了一半颜色的胖鹿崽,浅淡的土褐色,无神的瞳孔,有些不应景。但这是唯一一卷有许多空白,又不太重要的纸卷。
她将纸卷翻过来,想了许久,才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各安勿挂”四个字。
遣了郁白将这写了“各安勿挂”四个字的纸卷送给阿景,她拍了拍身后所负的木箱,将写满琐屑的纸卷收在怀中,便在山林间随意走着,只是这次她的步伐是在离去。
夜深以后,念姬没有点起灯笼,唯恐引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mo黑走在山路上。
放眼望去,四无人烟,连月光也是被乌云遮掩而去,惟有几颗黯淡的星悬在天边。
熟悉的铁骑声传来,念姬停下脚步举起左手,将左上臂完全露出来。
来者果然是一队巡视的骑兵,他们在看清念姬的左上臂后,浑身的敌意散了不少。
其中一个骑兵用妖语道:“再行半里路便是边界,三里外有城,阁下可去休憩一番。”
念姬回道:“谢诸位。”
“慢着。”另一个骑兵开口拦下念姬,“阁下究竟是人还是妖?”
念姬的脸僵了一下,道:“早已舍掉人之躯,姑且等待化妖。”
“那请遮挡一二吧。”
还未等念姬再次开口,骑兵们就离去了。
念姬“嗤”一声笑了起来,这是在笑自己居然忘了云幕遮,说不准身后就有什么跟着,在边界旁的巡视的妖兵妖将们察觉到了,这才特意来提点一二吧。
她从右手腕解下布段束在眉眼上,再睁开天眼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无数的精怪作垂涎状盯着她。
也是,寻常的精怪在她身上感觉不到妖的气息,便将她当成了人,深夜在与妖界重合或相接的地方行走,最易成为精怪的猎物。
她取下束在身后的伞打开,妖魂的气息即刻散出,惊散了围堵着的精怪。
踏过边界,妖界中的路是一条两尺宽的小路,像是树根之类的结成的。
站在小路上时,脚下的路化作无尽,念姬才知晓是自己估算错了。
在月亮最圆的时候,有一种像蛇般的灵体会从少有阳光照射的山林中出来,它们朝着月光而行,汲取月华,最后聚出实体,是为精怪的一种。
在无月时,它们为了延续后代,也会从山林中爬出来,结成陷阱,吸引野兽或者是行旅陷身于此,再伺机夺取躯体,将幼体寄生于其中,让这具躯体带着幼体奔向别处去追逐月光。
古籍便记为“逐月傀儡灵”。
若是陷身于逐月傀儡灵的陷阱中,也不必惊慌,破解之法是有的,那便是熬到日出,或是用日光般的东西破了它。
寻常的行人走在山野中,身上多半是带些火折子、火石之类的引火照明物件,但此灵不惧火,且断不去,最易令人惊慌挣扎,越是这样越是陷得深,难以熬到日出。
但有些被夺取的人之躯体被樵夫猎户无意中遇见,唤之无回应,拦之则停下打转,习性与蛇无异,像被什么东西摄了魂般,仙家道观寺庙都对此无计可施,便暗地里将此灵称作吃魂的蛇鬼。
念姬叹了口气,若是放血画昼光符而行,惟有半尺的光芒,那就得走一步画一道符。如此放血,只怕是在半道上她的血就要放光了。
翻检木箱,里头只有些伤药利器,这可如何是好?
她呆看着漆黑的天空,等待天明。
远远地,传来断断续续的诵读经文的声音,细细听去,是为《尚博》。ωWW.miaoshuzhai.net
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家慢慢走来,他穿着暗色包边大褂,肩挑一柄挂着由符咒扎成的两盏灯笼,诵一句《尚博》就举着葫芦喝一口酒。
“来,小女娃,老道带你脱离祸果。”老道士笑得和善,喝酒时又十分洒脱。
念姬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老道士,伸手夺过他手中的酒葫芦,上面刻着“容华居安”四个字,完全是阿景的手迹。
岚真人自诩丹炼得好、瓷东西烧得好,就唯独字写不好,但又偏要处处留墨,还是阿景看不下去了,把他观中显眼的墨宝都换了。
眼前这位老道士可能是岚真人观中的,再不济也是合阿景眼缘的,不然他怎能拿着阿景的墨宝?
“说,是不是阿景让你来的?”
老道士笑呵呵的,道:“非也,遇合随缘。”
念姬摆摆手道:“本姑奶奶不信这个,铁定是岚木头不肯挪身,把你给翻了出来。”
“好眼力。”老道士灌下一大口酒,“就指望念姬小姐能让老道灌一气大松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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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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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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