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栀一边跟着,一边担心天镜司那些人的情况,一见这一时半刻到不了那孩子的村子,便找了个机会转头询问梅横。
“咱们一走了之真没问题吗?真的不用管那些天镜司的人吗?”
梅横这个天镜司的左司使到比严青栀轻松了许多。
“无妨,上面有人主持大局,我正好也没有这么自在过,倒是拖累严姑娘了!”
他笑的如那些严青栀在书院中见的那些二十啷当岁的学子那样相像,肆意的让严青栀都有些想不起第一次见他时的压迫感了。
严青栀自认为实际年龄比梅横大上许多,家里又正好有个弟弟,不自觉的就把梅横带入了弟弟的角色,听到梅横这话,还觉得有些难受。
脑海中不自觉的脑补了一出少年被家族中人寄予厚望,自幼便没有自由,整日过的刻板无趣生活的悲惨童年场景。
这么一想,她的童年还真是无忧无虑,漫画书,小零食,游乐场……压力大了还能揍严青竹……可实在是比梅横这种强的太多了。
趴在严青栀背上的梅横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光流转,看到了严青栀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之下仿佛都在熠熠生辉,他眉头挑挑,不禁轻笑出声。
沉浸在自己回忆之中的严青栀没有在意,反正自己现在也没什么事,梅横这个左司使都不着急,她心里还有什么慌的。
等过了午时,那孩子才把两人带到了村口方向。
村口的位置坐了不少人,巧的是,被严青栀吓跑的那男人正好也在其中,他正跟几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蹲在那里摇骰子,一脸的兴奋,根本看不出自己儿子不见了的烦恼。
对他来说反正自己的儿子多,这个没了,小点的顶上去也是一样……
严青栀原本想要收拾一下跟那孩子进村的,但梅横却制止了她。
“到此便好,免得咱们牵连旁人。”
梅横的话让严青栀瞬间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抿了抿唇,觉得梅横说的很有道理,自己将这孩子的人生轨迹扳回正途便好,多余的实在没必要,严青栀也没有将路上打的东西分出去给那孩子,这些都是破绽,就嘱咐他说,自己发现事情不对,便从山壁上下来了,这会儿东西都丢了个干净,只剩下人回来了。
那孩子一知半解,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紧攥着手中的银角子,转头回了村中。
严青栀没有目送他回去,双方这辈子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分别什么的实在是谈不上。
那孩子似有所感,转回头看了严青栀的方向一眼。
不过他还没有说些什么,严青栀已经绕到了一棵树后,只能看见梅横的一片衣角。
而村口也有人发现了他的身影。
“这不是阿胜家的老大?”
“谁?”
“胜子家老大回来了?哪呢?”
“哎呦!快去告诉五叔,快去!说他家老大回来了!”
村口的人看见那满身狼狈的男孩儿,不管之前编排过什么,这会儿全都高兴了起来,有人跑到了那孩子身边,有人则已经会村子里喊人去了。
那孩子看着周围的欢闹,不知为何又想到了严青栀,回头望向了严青栀的方向,那边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众人簇拥着那孩子回去,又有人骑着驴去追那些要去山谷搜索那孩子的村民。
他阿爹当时被严青栀吓跑,心里有鬼,也没敢第一时间回家,一直到晃荡够了才回去,他阿爷腿伤还没好,气的直拍大腿,也只能让家里的孩子赶紧去找人帮忙,一通忙乱下来,其实这会儿也没走出多远。
看见家里的孩子回来,满头白发的老头一屁股坐在了自家大门前,老泪纵横。
而被人拎回来的孩子爹,看着周围人那喜庆的模样,一脸的不耐烦。
“都说了自己能回来,能回来,就你们!多大孩子了,至于吗!”
说完甩开了本家兄弟的手,转头又回村口跟他们摇筛子去了,根本没有发现那孩子看他的眼神中满是冷漠和厌恶。
虽然那孩子东西都丢了,一身的伤也要养一养,但人能回来,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就很重要。
别人问起时,他也按照严青栀教他的说法说的,家里家外忙活了小半天,才把所有人都打发走,等到人都离开,老头才将家里的孩子都打发到一边去,搬了个小凳,坐在了正在收拾草药的孩子身边。
这孩子到底年纪小,阅历不够,能瞒住村里人的事情,却瞒不住自家阿爷。
直到安静下来,那孩子才开始后怕起来。
他将自己经历的事情都和阿爷说了,那吊在山壁上,上上下下,左右晃荡,心里没有着落的恐惧和慌张,一个人一个人从他身边落下,那摔在地上的声音……
落地之后,他其实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男人摔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但严青栀那毫不在意的眼神……
还有自己一身的伤和得知自己亲爹不管不顾丢下他逃跑的绝望……
他心中的惶恐和委屈无以复加,某一瞬间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从那山壁上直接摔下去,是不是死了就不不需要面对这些!
老头干瘪的脸上都是眼泪,他年轻时家贫,那时候入海川连着两年的洪涝,家里冲的一干二净,为了养家糊口,便对儿子疏于管教,后来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可再想要管儿子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他是自己种的因自己吞了果,可这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爷孙两人因这一遭抱头痛哭,一直等到哭痛快了,那老头才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
“你说你当时感觉绳子再晃,后来突然下降了一些,等你想要放绳子的时候,那绳子又被拉上去了?”
今天才发生的事情,又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那孩子对于过程中的每分每秒都记得仔细,听到老头的问话,心中虽然不愿意回忆,但还是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
“后来我一下就掉了很高,忽的一下,就从那块圆石头的位置,掉到了咱们上次挖药的地方,那绳子勒的我腰都断了,竹筐的里的东西就是那时候丢的……”
孩子以为老头要说自己东西丢了的事情,在他看来,那才是天大的事。
可老头却是瞳孔一震,一拍大腿,有些慌乱了起来。
“哎呀!哎呀!”
那孩子见他这样,憋着嘴往后缩了缩。
老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吓到了孩子,伸出已经变形的手拍了拍那孩子的脑袋,有些激动的说道。
“孩子呀!你这是遇到好人了!”
身处入海川这样的环境之中,老头到底还是有几分见识,一下子就猜到了当时的情况。
像他们这样的普通人,最是知道世间疾苦,对那些江湖中人来说,他们的命根本就不是命,像这孩子一般的人,死了也不过就是山谷中的一具尸骨,都不配被人放在心上。
那样危机的时候,还有人愿意拉着绳子,没有放弃这孩子的性命,对于老头来说,便已经是天大的恩情!
或许这一场意外本来就是严青栀带来的,她将之归位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这世上的意外太多了,又真的会有几个人愿意负责,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家,少了这个孩子,就代表着失去了最稳定的收入,以后若是在遇上什么波折,整个家都要随之覆灭。
老头如今已经快六十了,在入海川这个地方见识了太多的悲剧,也已经看透了许多的事情,正是如此,他才最明白,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大过性命,活着才是最好的事。
他越想越是激动,到了最后,径直拉着那孩子跪在了地上,朝着村口严青栀离开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那孩子不明所以,但那银角子却被他紧紧的攥在了手心,没有跟任何人说起。
那边不知道自己正被人感激的严青栀,这会儿已经快要累瘫了,寻了个山洞,发现里面住了几条蛇,严青栀将蛇打死给自己加餐之后,将梅横放在地上,这才在洞里升起了篝火。
火一起来,山洞里瞬间闷热的可怕,严青栀找了跟很长的木棍挑着自己一路抓的山鸡野兔烤了起来。
她坐的跟火堆很远,但还是感觉热气扑脸。
见她这样,梅横有些担忧。
谷</span>“你身上的伤不先处理一下吗?”
严青栀后背的伤这会儿都有些发炎了,发烧的感觉都已经冲到了后脑,严青栀还是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不着急,等我吃点东西的!”
话虽然这样说,实际上还是严青栀不好意思。
梅横的腿不好,她总不能把人扔到山洞外面去吧!她又不是只伤害后背,身上的伤一时半刻也处理不好,就让梅横这个人在洞口躺着挺尸吗?
想想还是算了,严青栀觉得自己还能坚持,这么点伤根本就不算事!
梅横想了想,到底没有再劝。
一时间山洞里面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堆的声音劈剥作响,不过两人身上竟然都没有见汗,梅横是习惯了,严青栀是已经开始发烧了。
等到她将手里的东西都烤了吃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有些蛇蝎虫蚁的,感受到了山洞里的火光,还在不停的往山洞里飞。
梅横见此,便提议将火堆灭了。
严青栀想要处理伤口,自然没有拒绝。
火堆熄灭之后,山洞里一片漆黑,只有点点星光散落在洞口,严青栀长长的松了口气,正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从空间里拿出件干净衣服的时候,梅横已经将自己的衣服脱了扔来过来。
“你衣服坏了,穿我的吧!”
严青栀迟疑了一下,没想到比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且眼下是夏天,多穿一件少穿一件其实没什么影响。
“谢谢!”
虽然山洞里很暗,但梅横还是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严青栀。
“你不嫌我拖累,我就很感激了,是我谢你才对。”
梅横这话一下戳中了严青栀的心事,虽说严青栀挺感激梅横出手相救的,但要说心里一点都没抱怨过那是扯淡。妙书斋
梅横身份高,腿又不好,严青栀这一路只能背着,干点什么都不自由,怎么可能不嫌弃!
可她到底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出了这样的意外是谁都不想的事情,当时自己要是晚了一点点,想来梅横也一定愿意等她把那个孩子拉上去的!
“梅司使不必想的太多,一件事向来都是多面的,比如说你没有跟着我一起下来的话,我可能会住在那个村子里,连累了人家一村的人,活着因为找不到路,在这里瞎转,或者因为一个人伤重不治死在这里,但有了你就不一样了,天镜司的左司使跟我一起,他们不找我,也会找你的呀!看在你的面子上,可能咱们用不了多久就会得救了。”
梅横听了这话,微微侧头,下意识想要看看严青栀此刻的表情,但想到了严青栀此刻的情况,又将这个念头控制住了。
严青栀忙活了很久,才将伤口用烈酒冲洗了一遍,梅横也没问她酒是哪来的,为了圆这个慌,严青栀一路都没敢喝水,就等着说自己的水袋里灌的都是酒了。
不过,梅横根本就不问,让她酝酿好的谎言完全没机会说出口。
烈酒冲洗伤口的过程把严青栀痛的死去活来,而且她身上有的地方已经出现溃烂的迹象,严青栀还要把那脓液挤出来,再用酒擦干净……
等到全都处理完,外面都安静下来了,梅横就这么一直背对着她坐着,坐的笔直,完全都没有休息的迹象,即便严青栀曾经说让他先休息,他也没有这样做,大约是怕严青栀挺不住晕过去,或是需要人的时候,不好叫他吧!
正因如此,严青栀明明疼的要命,却是咬紧牙关,哼都没哼几声。
梅横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但严青栀自己心中只觉得满满都是成就感,觉得自己达成了‘铁血真娘子’的成就,并且佩戴上该徽章时,疼痛属性降低百分之三十……
当然这些都是自娱自乐,严青栀从空间里拿了内衣换好,外衣穿了梅横的,一穿上才发现,梅横穿着刚过小腿的衣服,她套上竟然已经快到脚踝了。
严青栀:……
她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梅横,感觉自己上次见他的时候还没有这么高,莫不是又长个儿了!
严青栀一边期待着自己也能长一点,一边将衣服套好,腰带扎紧,袖口绑好,软剑带上,水囊绳子荷包……一大堆的东西归拢到她习惯的位置,除了自己惯用的绑带,已经用来包扎伤口之外,剩下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听到她起身走动的声音,梅横这才开口询问。
“严姑娘是收拾妥当了吗?”
严青栀连忙答应了一声。
“收拾好了!”
梅横挪着自己已经僵硬的身体,深深的叹了口气,而后也不管地上脏不脏,整个人往后一倒,径自躺在了地上。
“如此,那梅某便先休息一下……”
话音未落,人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严青栀:……
她还以为梅横在跟她开玩笑,没听说这么大的人物还拥有秒睡的能力,这些人一般不都是殚精竭虑整夜失眠吗?
严青栀刚萌生了这个念头,便赶紧将之甩了出去!
咦……什么鬼!
自己怎么可能会用刻板印象去看别人!
严青栀拿出了内服的伤药放在口中,就着水囊里的烈酒直接送了下去,一口烈酒下肚,一身的汗瞬间发了出来,她拢了拢头发,抱着长枪坐到了洞口不远处的地方。
夜色沉沉,疲惫至极的严青栀也难得放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追杀的人没追过来,但这种静谧的感觉,让她也开始昏昏欲睡。
她也没有为难自己,调整呼吸,闭上眼睛,短暂的休息了一下。
这一下就睡到了丑时末。
睁开眼外面的天微亮,严青栀动了动脖子,转头看向了梅横的方向,梅横洁白的中衣这会儿沾满了灰土,他枕着自己的手臂,微微蜷缩着。
严青栀悄咪咪的凑上去看看他,发现睡的还挺熟,便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山洞,山洞外面已经被她撒了药,若是没有光亮勾引,一般的虫子是不会往里面爬的。
不过,严青栀记得自己吃过什么药,似乎是什么虫子都不怕,虽然厌烦那些虫子,但确实很少有苍蝇蚊子什么的过来骚扰她。
嗯!
果然,柳怀香这种人才是业界良心,要是他没死的话,严青栀说不定还要跟他多订一些,给家里的孩子一人一个才好。
严青栀一边想,一边从不远处的大叔上砍掉了一根树杈,将那树杈挡住了洞口,又在洞口处放了个抓野兽用的捕兽夹。
她这才循着前一天看好的水源处而去,在那里擦洗了手脸,又将头发打散了搓洗掉了上面的血迹,过程中,她还在小河里面抓了两尾肥美的鲤鱼。
她将鱼收拾好,又找了快石板在小河边上刷洗干净。
而后,她从空间里拿出了自己的干粮啃了起来,别看这两条鱼好像挺大的,但以严青栀的食量,那根本不够干嘛的!
这时候了,实在没有为难自己的必要,严青栀左手一张烙饼,右手一个包子,没一会儿就把自己肚子给填饱了。
打了个饱嗝儿,她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才拎着石板回山洞去。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过梅横还没醒,严青栀又出去打了一水囊的水回来,野外不喝生水是常识,未必是不干净,有的时候水里含有的微生物不同也会造成不同的后果,这些水一部分烧热了喝,一部分是要给梅横洗脸用的。
严青栀忙活着在洞口不远处升起了火堆,火一起来,梅横就醒了。
他睡的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毛茸茸的,严青栀看着他笑了笑,刚想要说什么,却听梅横竟然说道。
“我为什么闻到你身上有一股烙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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