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顾清溪的大脑足足宕机了十几秒，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但是组合起来,她确实不能消化其中的意思。
她怔怔地看着他，倒是愣了好半响。
萧胜天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明白自己有多突兀，也明白自己的话对她来说是多么不可思议,她是根本想都没想两个人的可能性。
他有些苦涩地勾了勾唇：“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看向窗外,浩瀚的星空恰好有一颗流星划过。
那是不知道多少万年前的流星，用生命绽放出一道光,经历了数万光年的宇宙飘零,终于在人类的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瞬间的美丽。
他转身,打算上楼：“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顾清溪静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即将迈上楼梯的时候,终于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怎么说。”
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他这样的人,也不是随便会开玩笑的。
萧胜天突然硬声道：“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也就那么一提,也许我明天就忘记了，你不用放心上,请你明天也忘了吧。”
声音低哑,带着打了死结一般的烦躁。
顾清溪被他吓到了,但是又觉愧疚，最后诚恳地道：“真得很抱歉。”
萧胜天深吸口气，转过身来，立在那里，静默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更多的是愧疚和无奈。
显然这个事情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她完全没想到，也不知道怎么应对。
萧胜天望着这样的她，恢复了冷静。
其实已经想过了，她遇到了麻烦，正是最糟心的时候，他既然要帮人家，就不可能趁人之危，她现在估计也没心情想别的。
当下沉声道：“清溪，不要想太多，先休息吧。”
略停顿了下，他道：“有事明天再说。”
顾清溪沉默了会，点点头：“好。”
***********
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其实根本睡不着，她还在想着刚才萧胜天的话。
她想她应该不是会错意，他就是那个意思，让她……考虑下他。
这让顾清溪有些迷惘，也不能理解，怎么会这样，他是在和自己开一个恶劣的玩笑？还是确实有那个意思？
可是，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样的没有？
自己确实相貌不错，前几年还时不时有些人追求，不过这两年却消停了，可见再美的皮相也抵不过岁月。
他到底要的是什么？妙书斋
顾清溪便想起，芦苇丛边，飞溅的浪花中，那个麦色肌肤的少年抹了一把脸，笑得黑眸在眼光下发着光。
他笑着喊她的名字。
那声曾经被她以为放浪形骸的喊声，如今听来，却是有了别的意味，这让顾清溪脸上发热发烫。
意识到自己想什么，顾清溪忙捏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让自己冷静。
这件事虽然突然，但是细想想，仿佛有迹可循，其实从那个少年的萧胜天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嫁给陈昭开始，她就应该感觉到了。
只不过太不可思议了，当然也可能是，对那个时候的她来说，遇到过太多示好，以至于她习以为常到可以视若无睹，她根本就是把那个少年的萧胜天忽略了。
二十年后，为什么自己一个电话，他就来帮自己了，这其中的意味，顾清溪隐约感觉到了，只是不敢细想罢了。
如今这句话，只是把一切送到了台面上而已。
顾清溪思绪杂乱，躺在那里，根本睡不着，一时又想起来那个顶替了自己的人，越发无奈。
自己当年高考失利后，曾经几次试着去参加招工，但每一个都不顺利，阴差阳错没能录上，再之后，王支书帮着介绍对象，便嫁人了。
嫁人后，刚开始还好，可很快陈家出事了，陈昭身体也不行，这日子过得艰难，中间几次试着想重新考大学，或者读函授大学，但每次要考了，陈昭总是出幺蛾子，根本不能成，等到陈昭离开后，她才平心静气想着可以读读书了。
但那又怎么样，人生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她对婚姻也没了信心，就想着一个人过，再攒一些钱，以后住养老院去。
这样的自己，太过平凡，平凡到那一天她消失了，在这个世界也留不下任何痕迹，与萧胜天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如今的他几乎富可敌国，自己当然不可能适合，不说别的，就是他的见识和气度，以及日常所用，都和自己的世界距离太遥远了。
他不过是对曾经有着遗憾罢了。
顾清溪闭上眼睛，想着萧胜天今天说的话。
他提起曾经的芦苇和月光，提起他们村南边那潺潺溪流，也提到了曾经他的孟浪，那个时候，眉眼间放荡不羁的少年，或许对自己存着一些念想。
哪怕如今岁月流逝，自己也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年轻姑娘，他依然试图去留住，去拥有，以此来弥补当年的遗憾。
她深吸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个了。
其实他说得对，她应该忘记，睡一觉，第二天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毕竟现在的自己，怎么都不可能和他有什么发展了。
*****************
第二天顾清溪起来得并不算早。
这一夜，她又做梦了，梦到了少年萧胜天等在白雪皑皑的巷子口，等着她走出校门。
那样的萧胜天，局促而拘谨。
顾清溪回忆着那梦，雪花的清凉和少女心跳的躁动还残留在她心里，她嘲讽地扯唇笑了下。
去了洗手间，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在水滴滑落脸庞的时候，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岁月对她还算优待，这张脸虽然不复年少时青春，但还算耐看。
只是就凭那点带了残留的姿色，以及年少时的情怀，就敢去奢想那样一个人的喜欢吗？
顾清溪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
她虽然不富裕，但至少自立自足，并不需要依赖别人，也并不羡慕奢华的生活，并不应该在别人稍微有些示好的时候就轻易春心萌动。
她洗好脸，换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餐厅的落地窗半开着，阳光从窗外的照进来，餐桌前萧胜天正看ipad，见她过来，打了声招呼，示意她用早餐。
顾清溪低头吃饭，萧胜天也用，整个过程，他都没说话。
顾清溪见此，心知肚明，他应该是也有些后悔，毕竟是一时冲动而已，她这个年纪，并不是可以开玩笑的小姑娘，这个玩笑，他也不该和她开。
于是她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主动和他说起早餐很好吃。
萧胜天抬头看向她：“喜欢的话，那明天还吃这个好了。”
顾清溪其实只是随口夸夸而已，她顺势道：“那今天的事呢？”
想问问，她的那个事，到底什么情况？
并不好一直催，但她实在迫不及待。
萧胜天听到这个，自然明白她的心思。
她着急知道被冒名顶替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来到他家里。
昨晚上，他确实冲动了。
他想和她一起正式地共进午餐，她却睡着了，让女管家确认了她只是睡着，并等在她房门外的时候，他有了许多想法。
心一直沉寂，并不会多想，但是一旦多想了，那些欲念渴望便如同出了闸笼的野兽，关都关不住。
以至于竟然迫不及待地提出了。
可是看到她那茫然的样子，他就明白自己有多混蛋，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这个时候，她若是不喜欢，怎么也不好骂一声流氓直接走人，她还有求于自己。
如今听到她这么说，忙道：“学校这两天一直在查，已经有结果了，今天我陪你过去。”
顾清溪乍听到这个，自然是喜出望外，不过很快，她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挺忙的？昨晚开会到那个时候，其实我这个不着急，你先忙你的，等你有时间了再说就行。”
萧胜天定定地看着她，迸出三个字：“我很闲。”
************
他很闲……
这三个字还在顾清溪的耳膜回荡，她已经在萧胜天的带领下上了车，萧胜天在低头抱着电脑看，她便看向窗外。
最初他给自己的印象是宽厚沉稳，一扫他少年时的混不吝形象，不过现在，她开始觉得他实在是性情难测。
她只能暗自猜测，难道是因为昨天的莫名表白，他自己都觉得没意思了？只是话说出口，却不能收回，反而平添不自在？
一时真想告诉他，我根本不会往心里去，也不会因为这个真就多想了。
只是这种话，显然不适合说，越解释越尴尬，于是只好装傻了。
车子里的气氛实在沉闷，顾清溪无奈，便拿出来手机，低头看过去，却看到一条微信消息。
是彭春燕的，一早就发了，只是她没看到。
打开那消息，却见彭春燕是说，她来首都了，打算到处看看，并给她发了一张在首都机场的照片。
顾清溪想告诉彭春燕说自己也来了，不过想想，到底是没说。
彭春燕又说：“对了，你知道，昨天不知道因为什么，萧胜天回去咱们老家了，我也是才听人说的。”
顾清溪越发不愿意多说了，她知道自己一旦说出来，怕是被彭春燕各种追问，而现在萧胜天就在自己身边，实在不适合多说。
彭春燕：“我给你说，这次我过来，其实也是和他有关系，他名下集团有一个项目，竟然和我们公司有合作，特意让我过来谈，我琢磨着是他顾及同乡，照顾我？”
明明是寻常话语，不过顾清溪心里却咯噔一声。
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想起来彭春燕当年的成绩，其实平时也就是一般水平，后来高考倒是发挥得不错，当时她颇得意了一阵。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萧胜天，他正蹙眉望着屏幕，显然是在忙。
他说他很闲，那就是瞎说，他怎么可能闲呢，一直都是忙的。
顾清溪收回目光，敷衍了几句，匆忙结束了和彭春燕的对话。
随意地翻着，又看到她微信同学群里有了消息，却是顾秀云问起来。
“清溪你怎么样了，到底在哪里啊？”
顾清溪便回复了：“我准备过去X大。”
顾秀云：“太巧了，我也打算去X大，我认识一位教授，过去谈点事。我开车过去，你在哪里，我带你一程吧。”
顾清溪自然谢绝了。
顾秀云：“这个时候公交车估计也堵得厉害，你也真不容易，你早说的话，我肯定就开车去接你了。”
顾清溪看着顾秀云的话，其实她知道顾秀云只是说说便宜话。
她总是会一脸真诚地说，清溪下次回老家我给你带首都特产，给你带什么什么，这东西可好吃了，还会说，清溪你有什么困难和我说，我帮你想办法。
但其实，事情到了头上，她就消失了，再也不提了，等过去了，她就继续说，依然能说得诚恳，就好像两个人关系多好一样。
顾秀云还在继续说：“你可真不容易，这么大热天的，还要赶公交车。”
旁边的胡翠花也冒出来了：“其实你说一声，我们就去接你好了。”
倒是顾红英问了声：“你现在去X大是查档案吗？”
顾清溪回复道：“也没想明白，先去看看吧。”
顾红英：“这个挺难查的，时间太久了，那时候又不是电子档案，基本没戏了吧。”
顾清溪便不再说话了。
她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窗外确实是堵车了，公交车周围挤满了人，每个人额头都带着焦躁和汗水。
其实她明白，自己和那几个舍友，根本不属于一个世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愿意经常和自己说话。
正胡思乱想着，清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晕车？”
顾清溪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以前有，不过现在还好。”
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练出来了，只是她多少意外，他竟然知道自己晕车。
萧胜天淡声说：“不晕车就好，外面堵车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差不多十分钟这段堵车的路就过去了。”
顾清溪点头；“好，谢谢你。”
萧胜天却收起来电脑，仿佛突然有了闲聊的心情：“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
顾清溪：“画画，看书，前几年上了一个在职的大学，没事的时候也给人当家教。”
萧胜天：“你很喜欢画画？”
这么说的时候，他想起来，她家里好像挂着几幅画，是水彩画，看上去相当不错，不过当时他一眼看到了她家亡夫的照片，便没心思注意别的。
顾清溪听到这个，唇边泛起一丝笑意：“是，挺喜欢，不过也就是画着解闷吧，有时候我会拿着画去给人家投稿，勉强被录用了，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萧胜天听她这么说：“给我看看你画的？”
顾清溪：“就是画着玩，你肯定看不上眼。”
她知道，他家客厅里，甚至包括楼上的走廊，挂的都是世界名画，也不知道是不是正品，不过就算不是，也算是高仿吧，肯定不便宜。
萧胜天：“我想看。”
顾清溪看了他一眼，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有些说不上来，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却有种想赖的感觉，当然这只是她的错觉——人家严肃沉稳，一本正经得很。
与是顾清溪不再说什么，打开手机，打开手机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加他微信。
她愣了下，看向他。
萧胜天：“给我手机，我自己来加吧。”
顾清溪：“嗯。”
萧胜天拿过她手机，直接录入了一串，加上了，之后才还给她。
顾清溪低头看了看，他微信名很简洁，就是萧胜天三个字的缩写。
她犹豫了下，到底是把自己往日的作品挑了几个能入眼的发给他。
萧胜天接收到那些图片，正要细看，车子却停了下来，原来是X大到了。
他收起手机：“走，我们过去吧。”
顾清溪忙点头，点头的时候，心却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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