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人见苏灵没有接过,沉默了一会儿便径直收了回去仔细放在怀中。
苏灵坐在轿子里面眼眸闪了闪,那帘子是放下的,时不时被风给吹起一角。
隔着这被掀起的一角她能够看到谢伏危衣衫的一抹雪色,还有上面悬着的清冷月光。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她之所以回万剑仙宗不是为了和谢伏危再续前缘的,她只想要拿回身体。
可谢伏危不放她走,又这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看着。她想要离开片刻都困难,更别提拿回身体了。
夜色沉默,四周静谧,苏灵的脑子也很是清醒。
她如今的身体被放在冰泉,又有九思落雷,哪怕是元婴修为的进去就算撑住神魂未散,受完了这八十一道雷鞭也断然无法将这身体带走。
更别提只要触动了九思,那落雷声响,整个万剑仙宗的人都知晓了。
到时候赶过来别说陆岭之了,她也插翅也难飞。
苏灵原想着是等着自己这个身体达到筑基,然后凝聚完全了魂魄再回去自己原本的身体。
然而她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身份竟然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现在看来时间拖得越久,这身体越拿不走。
想到这里苏灵睫羽一动。
谢伏危之所以将九思布置在冰泉周围,是因为这落雷除了他,没有人能够受得住。
这样既没命进去,既然就没有人能够安然无恙的将自己的身体拿走。
这么看的确是万无一失,可反过来看却又有着致命的漏洞。
如果是谢伏危先进去将那八十一道落雷受了,以他的修为尽管受伤也不会致命。
但是只要他受了重伤,这对于苏灵来说便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苏灵眼眸闪了闪,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斩杀苍龙一事过了谢伏危定然会立刻赶回去,她的身体需要谢伏危的心头血。
谢伏危没隐瞒过她,他说自己只会在离开宗门时候将九思引到冰泉周围。
可下一次下山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苏灵怕生了事变。
要不要这么做。
只有谢伏危受了伤她才能有机会将自己的身体拿走,就是有些趁人之危了。
可正是因为如此,这成功的几率才是最大的。
“……师妹,你在想什么?”
外面的青年不知怎么顿了顿,抬起手捂了捂胸口,轻轻掀开帘子看了进来。
那双眸子很亮,月色映照进来,他只注视着苏灵。
“我感觉这里很闷,很难受。”
“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我的气?”
同心咒。
险些将这件事给忘了,她的情绪会影响到谢伏危,他能够感知到。
“没什么,就是觉得里面有些闷。不过你不是说马上就要到了吗,我再忍忍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抱歉。”
谢伏危薄唇微抿,这么沉声说道。
苏灵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了对方这句道歉的意思。
他是在向自己不顾她意愿便将她从宗门带下来的事情。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伏危这样说反而让苏灵心下更加烦闷起来。
明明每一次都是他做了这种事情,结果反倒比她还要委屈失落似的。
九重塔时候是,这时候也是。
这都是些什么事?
苏灵微微皱了皱眉,突如其来的烦闷让她下意识想起了很多事情。
对啊,九思落雷是他自己设的,就算她不进去拿她的身体,谢伏危回去时候也是要受的,干她什么事情,她干什么觉得心虚愧疚?这不是他自作自受吗?
再说了上辈子她死在他剑下自己都放下了,也没心生怨恨走上歪路。
她就想拿回身体重做个自由身而已,是他不放自己。真正可怜的是她,真正该心怀愧疚的是他吧。
自己拿回身体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她算什么趁人之危?
谢伏危断然想不到自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说了一两句,便成了让苏灵下了决心的。
他在外面御剑飞行着,有些奇怪地摸了摸胸口位置。
怎么刚才还说自己没什么,下一秒就生气起来了?
谢伏危怕说多错多惹了再惹苏灵生气,之后一路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在外面守着,仔细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她这么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这身体本来就虚弱,没过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里面的呼吸变得清浅绵长后,外面的青年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迟疑了一会儿,等到确认苏灵真的熟睡过去了,他才掀了帘子。
谢伏危不是第一次见苏灵的睡颜,在这百年里他抱着的那具冰凉的身体,怀里的人眉眼禁闭,睡得恬静。
可终究是没有呼吸的死物,全然没有眼前之人那般教人心安餍足。
他指尖微动,有些想要去碰触下少女的面颊。
可想到了什么又忍住了,只这么深深注视了许久,等到瞧见了不远处的灯火后,这才缓缓御剑往下。
拂晓时分,天边被阳光缓缓照亮,透着橘黄色。
这是距离苍龙出没最近的一处镇子,人不多,四周山林绵延。
当天光破开云层洒落下第一缕光亮的时候,街道已经热闹了起来,好些铺子都开了门。其中早点铺子居多。
面点的香气顺着晨风轻飘飘的往苏灵鼻子里钻,她本来睡得香甜,生生被这么给馋醒了。
苏灵长睫微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发现自己竟不在轿子里,而是在谢伏危的怀里。
他抱着自己旁若无人地走着,一路上来往的人的视线全然在往他们这边落,他浑然不在意,任由他们打量。
“谢伏危,你放我下来。”
她皱了皱眉,拽着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
“这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青年见苏灵醒了,刚想要说让她再睡一会,等找到了客栈再放她下来。
结果苏灵一脸恼怒,他喉结滚了滚,顺着她的意思将她给放了下来。
苏灵正在气头上,被谢伏危放下了之后就只跟着他走也不说话,等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
在店小二问要几间客房的时候,苏灵见谢伏危要开口,连忙抢先回了一句。
“两间。”
店小二一愣,瞧着他们两人这般般配亲密,还以为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听了苏灵这话后,他抬眸看了谢伏危一眼,青年脸上的失落毫不掩饰。
这让他有些迷糊了。
“那这位公子,我就依这位小姐的话给你们备两间客房了?”
谢伏危没说话,店小二以为他是默许了,于是正准备带他们去客房。
而他前脚刚走一步,青年便沉声唤住了他。
“先上几道你们店的拿手菜吧,房间的事情一会儿再去布置也不迟。”
和谢伏危不食五谷不一样,苏灵这身体还未辟谷,他不说还好,这么一提起她也觉得饿了。
他们找了一处二楼靠窗的位置,视野开阔,稍微往下瞧便能够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比起在万剑仙宗的时候着实热闹了许多。也更有烟火气。
谢伏危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了苏灵,水汽氤氲,和周围山峦之间没有消去的云雾一般。
“赶了这么久的路你肯定渴了吧,喝点茶水。”
“那苍龙是从九重塔顶层跑出来的,修为不下元婴,一般夜里出没。晚上时候你若找不到我不要慌张,安心在屋子里休息就好。”
“我斩杀了那苍龙便会回来寻你的。”
谢伏危将苏灵带在身边是因为怕她留在万剑峰被陆岭之给钻了空子,并不是带着她陪着自己一同诛杀妖兽。
他如今化神修为,哪怕是上古妖兽于他眼里也只是费些气力,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
“师妹,我知道你下山一趟也不容易,我会尽快在天亮之前回来。等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四周逛逛,之后我们再回剑宗可好?”
苏灵听了谢伏危这话后心下一动,并不是因为对方说之后要带自己游玩一转,而是那句“天亮之前回来”。
起初她以为谢伏危将她带下山,以他的紧张程度哪怕是诛杀妖兽也会将自己寸步不离地带着的。
不想他可能是怕到时候刀剑无眼,剑气伤了自己,这才没有带她一并过去。
这于苏灵来说再好不过了。
“都可以,反正我这身体虚的很,没准你回来的时候我还睡得不省人事也说不定。你不用这么着急赶过来。”
苏灵说到这里一顿,怕谢伏危起疑心又补充了一句。
“毕竟苍龙再如何也是一头上古妖兽,你还是当心些对付为好。”
青年听了这话后眼眸一亮,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些弧度。
“师妹可是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啊,你反正又死不了。
但是这话苏灵只在心里吐槽,并没有说出口。
她面上没什么情绪,被谢伏危用这样灼热的视线注视着,她不大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算是吧。”
“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万剑仙宗距离这里那么远。你要是不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可回不去。”
谢伏危像是自动过滤掉了苏灵后面的话,只将前半句听了进去。
他伸手将苏灵的手轻轻握住,因常年握住剑,虎口处有薄茧,指腹也是。
每一次苏灵被他这么碰触的时候都觉得好似细沙擦过,说不出的酥麻。
“我原以为你巴不得我出事,然后你好跟着那陆岭之远走高飞呢。”
谢伏危声音很低,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背。
“没想到你也会担心我……”
“师妹,我真的很开心,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苏灵沉默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垂眸看着青年眉眼带笑的样子。
想要嘲讽几句让他别自作多情的话也被卡在了喉咙里。
算了,她都要走了,就别刺激他了。
免得到时候适得其反。
“对了师妹,我夜里才动身……”
苏灵皱了皱眉,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过去。
“我知道啊,你不是才刚说过的吗?我又不聋,干什么又说一次。”
青年眼眸晦暗了几分,俊美的脸上带了些难言的欲望。
“所以白日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吗?”
“……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你还要怎么陪?”
“我晚上才离开,拂晓时候才回来。这客房于我没什么用处,其实只用开一间便好。”
绕了这么一大个圈子,谢伏危又说到了这客房的事情上了。
苏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一怔,看着对方隐晦暗示的眼神。
“师妹,夜幕之前,我可以留在你房中吗?”
“……”
淦,怎么会这样呢?这些剑修不是一向最清心寡欲了吗?
一般魔修最是重欲,谢伏危你清醒一点,你是个剑修不是魔修啊。
可一想到这里,苏灵恍惚地觉察到了什么。对哦,谢伏危已经入魔了,只是尚未失控而已。
……四舍五入,也的确是个魔教中人了。
苏灵没说话,谢伏危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期许和紧张。
“……你要是想休息便休息吧,我正好也打算出去走走,房间正好给你腾出来。”
这话里的拒绝再明显不过了,房间可以留给他,但是她不愿意与他共处一室。
谢伏危眉眼恹恹,脸上的失落不加掩饰。
“那我也陪你出去走走吧。”
“不用,你不是说你想休息吗……”
“我只想和师妹你一起休息。”
谢伏危薄唇紧绷着,丝毫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让人羞耻的话。
“你若是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妙书斋
“而且你这具身体太虚弱了,没有我的灵力渡着,你也逛不了多久。”
“我原想着你现在好好回屋休息,等我明日拂晓时候回来便带你出去好好逛一逛……”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沉越闷,委屈得不行。
“你放心,我就在楼下待着,到天暗的时候离开就好。师妹你要是累了就上楼休息吧,我跟着不进去讨你嫌了。”
又不是没钱,是谢伏危自己非要订一间客房。怎么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她的问题,全是她的错处了?
苏灵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随你,你想在这里待多久坐多久都不关我的事。”
修者闭关随随便便都是十年百年的,这么待着静坐一日又不会如何。
这个时候菜也上来了,谢伏危还想要说什么,发现苏灵已经不搭理自己了。
注意力全在桌子上的佳肴上了。
青年见苏灵根本不在意自己,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她也不会松口。
他眼眸黯然,却还是仔仔细细将鱼刺取了,把鱼肉放在了她的碗碟里。
比心狠,谢伏危永远都比不过眼前人。
酒足饭饱之后苏灵哪里还有外出逛逛的心思,她打了个哈欠,又犯了困。
“我回房间睡一会儿,明天见。”
谢伏危正在给苏灵盛鸡汤,撇去浮在表面的油沫,动作很是细致。
听到少女这话,他手上动作一顿,也没顾旁的便起身跟了上去。
“……你干什么?你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的话。是你自己说在这里待着,不打扰我休息的。”
“师妹刚才不也说要出去的吗?如今不也出尔反尔了。”
两人姿容出众,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周围人注意。如今又这么僵持着不退让,更是显眼。
苏灵已经留意到好些视线落了过来,她很不自在,皱着眉压低了声音。
“谢伏危,你如今好歹也是堂堂剑宗宗主,不过是一间客房而已你缺那点儿银子吗?”
“我不缺银子,我缺你。”
“我光是想到今夜我要离开你整整一夜,我就难受。师妹,在离开之前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谢伏危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袖,也不管旁的人怎么看他,他眼尾泛红,直勾勾注视对方。
“师妹,可以吗?”
大庭广众之下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说话的地方,她咬了咬嘴唇,最后实在没忍住伸手将谢伏危给拽进了房间。
“啪”的一声她将房门关上,回头狠狠瞪了谢伏危一眼。
“谢伏危你是不是有毛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说这些话不知道害臊吗?”
青年闷闷不言语,走上前没有一点儿征兆,径直伸手将苏灵抱在了怀里。
苏灵力气小,修为低,想要挣脱都没办法。她也习惯了,心中默念自己抱着的不是人是块木头,这样反倒适应了。
平日谢伏危抱上来总是喋喋不休说上好些酸溜溜的情话,这一次他只抱着不说话了,反倒让苏灵不习惯了。
她眼眸闪了闪,最后在谢伏危用头轻蹭着她的颈窝的时候没忍住,开口打破了这静默的氛围。
“……你这是在撒娇吗?”
“你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你可没这么执着。”
是的,执着。
之前时候只要是苏灵明确说不喜欢,不愿意,谢伏危哪怕再不舍也不会强求。
但是这一次他却很是执着,甚至过于孩子气了。
苏灵明显感觉得到,谢伏危抱着自己的力道在听了她这话后更加用力了些。
好像想要将她给嵌进他的怀里,融入他的骨血一般。
“师妹,你不会再离开我的对吧?”
谢伏危突然这么一问,让苏灵心下一动,不自觉慌了一瞬。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身体还在你那里,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你别胡思乱想了。”
“我也不想这样患得患失,我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可是从离开宗门到现在,我的不安都没有消退过。”
青年将头埋在苏灵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带着湿润的气息,让苏灵觉得有些酥麻。
她指尖一动,沉着眼神,头一次主动回抱住了谢伏危。
谢伏危身子一僵,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抱住苏灵。
“……你要是想留下休息就休息吧。”
“只要你别乱来就成。”
反正也就这么一夜了。
最后一次纵容他一下应该也没什么。
和谢伏危不一样,苏灵抬眸看着青年那欣喜的眉眼的时候,面上没什么情绪。
心下也一片平静。
谢伏危很听苏灵的话,毕竟苏灵最后能将他留下已经是很让他意外的事情了。
他不敢乱来,怕被苏灵赶出去。
苏灵的确是累了困了,她躺在里面位置,背对着谢伏危闭上了眼睛酝酿着睡意。
在感觉眼皮越来越重的时候,身后青年清冷的气息钻进了松软的被窝。
好像暖阳和煦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树六角红梅,带着料峭的寒意。
又化作春风清甜,融在了她的鼻翼之间。
谢伏危试探着靠近了些,见苏灵好像快睡着了,趁着她意识迷迷糊糊的时候伸手轻轻搭在了她纤细的腰肢。
他将下颌放在苏灵的肩膀,鸦青色的头发也因为这般距离和她的青丝交缠了些许。
他垂眸瞧着,将其缠绕在了手指。
“师妹……”
谢伏危柔声唤了苏灵一声,少女睫羽微微颤了下,没有回应。
只有一阵清浅绵长的呼吸。
苏灵是真的睡着了,谢伏危心下松了口气,也没有最开始时候那般紧张小心了。
他一只手从后面将苏灵紧紧抱在怀里,另一只手腾出来,手指灵活的将他们两人的头发给一点一点编缠在一起。
不仅是凡尘,修真界结道侣时候也有结发的传统。
只是比起凡人多了一项立誓三生罢了。
凡尘之人若过不下去了,便和离断了关系,之后各不相干。
可修者的承诺和誓言却极为珍重,大多修者哪怕缘断三生也不会再娶。
而剑修一生只认一人。
谢伏危唇角勾起,看着自己的头发和苏灵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的画面,眉眼之间满是餍足。
他伸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耳垂,又起身凑近吻了吻她的唇角。
这百年来,谢伏危的梦里日日夜夜都是少女引剑刺过来的画面。
除了梦魇,偶尔梦里也会因为她终有一日会回来,而多了几分希冀期许。
他梦见过一次。
少女穿着七重嫁衣,提着裙角朝着他跑来。
四月天,海棠花林,红妆十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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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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