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州古城中,坐落着一座极其阔朗的国公府,那便是北翼国公府。
这一日,驿卒飞驰进城,直奔国公府而去。
银州城大街上的好些人探着头看,都晓得了,这是京城里又有信儿来了。茶馆的掌柜袖着手靠在门边,“年前,京城里给咱们国公爷送了数十车的年礼,这年还没过呢,京城的信儿又来了。”
“那是!听说那皇帝都管咱们国公爷叫叔叔。”边上羊肉馆的老板也出来,穿着羊皮袄,哈着手,“瞧着吧,这正月十五,京城中又有送灯的。送灯的才到京城,给送三月春耕礼的就又到了。三月送礼的还到不了京城,京城礼部又该派礼官来,得在清明祭奠战死的亡魂了。紧跟着又是端午、中秋、重阳,这一年年的,京城到银州的路,来来回回的京官……他们能跑着呢。而今呀,是朝廷离不了西北,不是西北离不了京城。”
茶馆的老板靠过来,低声道:“听那些来往的茶商说,二爷在京城地位非同一般,便是郡主,圣上也是娇宠的很。”
羊肉馆这老板声音更低,“这种事……谁不是心知肚明。后面勾连着西北,自然就格外受宠。说起来,这可不是因为二爷和郡主受宠,才叫京城对西北另眼相看;而是因为西北,二爷和郡主才被人另眼相看。”
茶馆的老板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一针见血,不过,“知道京城里来信,又是为什么的不?”
羊肉馆的老板‘嘶’的一下,尬笑一声,“你这人……这哪猜的出来?”
是啊!谁能猜到呢?竟是伯爷带着郡主和皇子们上西北来了。
林家偌大的府邸,顿时欢腾了起来。
老夫人姚氏喊了世子夫人,“趁着天好,有义院里的铺陈要好好的晒一晒。有两位尊贵的女客,得收拾内院客房。桐桐跟我住,走,去西暖阁瞧瞧……”
姚氏出身豪强之家,嫁予林重威之后接连生了四子:林克勤、林克用、林克恭、林克俭。
这已然是四子了。
后来跟随着林重威的一些战将,有战死的。遗孤中年纪小的,给接到身边认下义子,只亲手抚养的义子就有三人:曹克修、陶克敏、张克敬。
加起来就是七个儿子!
而七个儿子,生下的孙子便有十二个,以崇字为辈儿,以‘文韬武略,博古通今,经纬治世’为序。
世子夫人马氏乃左帅马昌宗之女,她生下三子:世孙林崇文,之前差点过继出去的林崇韬,还有行八的林崇今。
这会子老太太要往西暖阁去收拾屋子,马氏忙道:“二郎跟他妹妹处的时间长,知道桐桐的喜好,我打发人叫他来?”
好啊!叫二郎来。
林崇韬急匆匆的跑来,跑了一脑门的汗:“祖母真是偏心眼,孙儿回来也不见您这般的热切。一说妹妹回来了,您瞧您……”
哪里那么些话?老夫人指了指那金器,“你瞧,这都是我给你妹妹准备的,摆在那里可好?”
林崇韬嘴角抽了抽,得亏二叔不归祖母养,否则二叔也成不了林家玉郎。其实小妹不喜那些奢华之物,可……这话却不能说。太简朴了显得不重视,这里每一件都俗,但每一件都是老祖母用心准备的。
他左右的看看,不住的点头,“好!妹妹一准喜欢。那对儿大红的梅瓶呢,摆在墙角那个位置……”
老夫人果然很高兴,“是吧!我挑的每一件都是用尽了心思的。”
是啊!都是极好的。
世子夫人左右的端详,然后跟婆婆说,“我也觉得甚好。年礼里还有几卷子粉纱,要不要给桐桐做成床帐子?”
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对对对!用那个做床帐子。
马氏又问说,“那两位女客,这铺陈怎么弄?”
“都是年轻的小女郎,桐桐喜欢什么,她们必是喜欢什么的。这粉红的细纱若是做帐子不够……再叫人去外面找一些……”
马氏忙道:“细纱若是不够,还有别的颜色。果绿、鹅黄,都是极为鲜嫩的,错开搭着用,也就是了。”
桃红、果绿、鹅黄,林崇韬差点忍不住要破功了。但嘴上还不住的点头,“极好!极好极好!”挨个的夸了一遍,他就告辞,“祖父打发人叫了,孙儿先跑回来见祖母了,祖父还等着呢。怕是祖父想打发孙儿带人往前迎一迎……”
那这是正事,赶紧去吧。
林崇韬又叮嘱,“大皇子、二皇子连同雍王都来了,还有韩家世子……”
哎呀!啰嗦。客院有的是地方,韩家那小子又不是外人,家里常年有给韩家人准备的院子,他住进去便是了。
也对!林崇韬笑着退出去了,才从正院出去,远远的便见一纤瘦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他想跑却被对方喊住了,“二表哥要去哪里?”
林崇韬只得站住脚,而后颔首,“是姚表妹呀?这么冷的天怎么出来了?小心吹了风咳嗽。”
姚寿姑用帕子挡住嘴,轻轻咳嗽了一声:“听闻二表叔要带着郡主来,想必老太太定是忙着给郡主收拾屋子呢,我想去瞧瞧看看能帮上什么忙不能?”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林崇韬笑了笑,“那表妹去瞧吧,我还有事,先告辞。”
“表哥请便。”
林崇韬果然就跨过围栏,跃过花木,走远了。
婢女桃儿扶了姚寿姑:“娘子,别在风口上了,进院子吧。”
嗯!
院子里的仆从跟以前一样的热情,见了她都喊娘子,还都给指路,“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正在西暖阁。”
马氏在里面听到动静了,就看了身边伺候的人一眼。
碧云悄悄的退出去了,一掀开帘子就瞧见姚家娘子在上台阶,她忙笑道:“娘子怎生来了?里面在洒扫,呛着了娘子可怎生好?”说着,亲自扶着,往正堂去了,“正堂暖和,您稍等等,老夫人和世子夫人一会子就出来了。”
姚寿姑不好意思,“瞧,本想帮忙的,什么忙都没帮上,反倒是叫长辈跟着悬心,是我的不是了。”
正说着,老夫人和世子夫人果然回来了,碧云悄悄的退了出去,吩咐西暖阁的婢女,“将门锁了,等闲不让人进去。”
这婢女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将暖阁锁了起来。
服侍老夫人的云姑默默的收回视线,得空了便跟老夫人道:“世子夫人不叫姚家女郎接近郡主的屋子……”
老夫人叹气,“她没错!寿姑一直病怏怏的,桐桐自来便弱,若是再给过了病气,可怎生好?”
姚寿姑是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女,这孩子的父亲战死了,母亲周氏改嫁给林家的义子张克敬,紧跟着便有了身孕。老夫人看见这个侄孙女,便想起了远在京城的孙女。那时二爷躺在那里就是个活死人,可怜郡主小小年纪,娘亲改嫁顾不上她……这遭遇跟寿姑相似,老夫人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寿姑接到身边抚养。这些年养的也精细,可也一直病病歪歪的。
这些年,老夫人四个儿子,给老人添了八个嫡亲孙儿,可孙女只郡主一人。
倒是三个义子生了几个女郎君,也是千娇百宠的,但谁都知道,最受宠爱的便是寿姑。
这西北谁不知道,寿姑与郡主是一样的品格,老夫人想孙女,只把寿姑当做亲孙女一般的疼爱。
寿姑在正院消磨了不少时候,出来的时候就瞧见西暖阁的门是锁着的。她见窗户是开着的,便上了台阶,隔着窗户瞧了几眼。
就见帐幔没挂,屋子里无遮无挡,一眼能看到底。那博古架上,金莲摆件格外夺目,还有那喜鹊登枝,金枝玉叶做枝条,宝石做的喜鹊,这是贵太后送给老夫人的,老夫人宝贝的很,谁都不叫碰触,而今,它就那么摆在博古架上。再看那床榻,做成得有好几年了,以为是给自己的陪嫁,原来不是,是专给郡主打造的。
她咳嗽了一声,抓了桃儿的手缓缓的下了台阶。
桃儿低声问:“要去打听一些郡主的喜好么?见面礼……该备着了吧。”
寿姑摇头,“不用刻意打听……”打听来的未必是真的,“母亲说的应该是有些准的!郡主在宫中千娇百宠的,什么没见过?听闻,她与公主常打架,在京城中点评儿郎容貌……这般的性情,避着她,让着她,横竖她不长留,几个月的光景罢了,无甚要紧。”
几个月的光景?说不好,看情况。
林克用歪在马车上,闲闲的下了一步棋,就跟这几个小子说,“西北的情况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到了你们就知道了,其棘手程度,不在世家之患之下。”
四爷跟着下了一步棋,“势力有些盘根错节,不好摆弄了?”
林克用赞赏的看了四爷一眼,手里捻着棋才要下,突然觉得这步棋有点意思了。他收了手,端详了好一会子,才又下了一步,“你们在京城的时间太长了,在外面多呆呆,对你们没坏处。我提醒你们,西北这边桀骜,有许多是当年跟着打天下的老将,又有这些年戍边立下战功的将军……他们很多年不回京城了。他们不认识京城,不识得皇家。而皇家呢,朝廷呢?对他们也不甚了解。所以,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懂!他们认林家,未必认皇家。
这便是两位老国公所担心的!这不是说林家如何拉拢人心了,而是时间长了,这种情况的滋生是自然而然的。谁也拦不住!
开国之初,用北翼国公府统一西北、稳定西北,不能叫西域随之四分五裂。
之后呢,得叫西北彻底的回归朝廷、属于朝廷,融入朝廷,进而与中原彻底的融为一体。这不是太|祖能完成的,甚至不是文昭帝能完成的,这得再往下一代,再一代,有个三五代人的坚持不懈,才算是能彻底的成功。
可以说,这是少了任何一代人的努力都不行的。
大皇子就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老国公没滋生出别的野心来,殊为不易。而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滋生出任何的野心,都实属正常。
而桐桐呢,一路上都在听林宽详细的说林家的事,也叫郑元娘和刘四娘一起听着。有这两人作伴,桐桐这一路也不寂寞。
刘四娘长了一张圆团团的娃娃脸,杏眼桃腮柳叶眉樱桃嘴,瞧着肉肉的,在马车上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盹。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那她可太能睡了。
桐桐跟郑元娘还能说说路过各地的风土人情,刘四娘也不知道听着还是没听,反正不是这么歪着,就是那么歪着。
她每日必有一问,那便是:还有多少日子才能到啊!
早着呢!
早着呢是多久?桐桐故意逗她:“三个月呢。”
啊?这么久呀!回来岂不是还得三个月?
郑元娘就笑,“你听郡主哄你!银州靠着三秦之地,不算是太远。又不往西再走,因此上,不用三个月,一月余便到了。”
现在呢?才半个月,还有一半的路程么?
是的!还有一半的路程。
刘四娘坐起身来,“原以为这亲事能叫我在府里安生的呆一辈子,谁也不会吵我,也没人会嫌弃我懒!可谁知道这亲事还不曾定,就要我来受这么一份苦楚。原以为勋贵之家,每日里吃吃喝喝,把脸蛋保养好便好了……谁知道这累上来,并不输给贫家女子。如此一比,竟是觉得这世间再无清净的去处。”
她这边抱怨着,那边肉嘟嘟的脸还有压着的印子,嘴角还有点涎水印记。
郑元娘指了指她的嘴角,她才拿出小镜子然后拿着帕子对着镜子慢慢的擦拭着,样子颇为有趣。
郑元娘羡慕这样的女郎,只看看就知道这是被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她不免问说,“你可会御马?”ωWW.miaoshuzhai.net
“会!”刘四娘皱眉,“姑姑家开着镖行,每年我要去马庄住数月,自是会御马的。”
郑元娘朝外看,“我幼年曾骑马,可近些年已然不太骑了,怕是生疏了。”
“郑家姐姐是想骑马呀?”刘四娘欢喜了起来,马上朝外喊:“韩世子——韩世子——我与郑家姐姐要骑马,快予我牵马来。”
韩嗣源正在瞧下棋,被这么一喊,浑身都僵住了。外面那么多伺候的,何以只喊我?
林克用抬脚就踹韩嗣源:“赖在这里做甚?带着人家女郎骑马去!”
大皇子跟着往下走,结果还没下去呢,就听见桐桐学着刘四娘说话的腔调喊道:“四郎——四郎——我与郑家姐姐要骑马,快予我牵马来!”
众人先是一静,继而哄然而笑!
四爷放下棋子,“三叔,我得带着人家女郎骑马去了。”
林克用:“……”呆着!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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