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纸砚,以及用于印刻佛经的雕版。而此时此刻,元莒犁看着刘益守搬来一张桌案在禅房里奋笔疾书,一时间很有些不解。
“你一夜没睡,真就不累?”元莒犁有些担心对方扛不住。
刘益守或许被老天开了魅力加成buff,但是绝对没有开不眠不休的特技。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说道。
元莒犁听了这话,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睡的话,你等会就会长眠的!
她凑过去看刘益守在写什么,只见偌大的泛黄白纸上写着“乱国妖后,人人得而诛之”,摆明了就是说胡太后的。
“你写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那个心黑又冲动愚蠢的弟弟还没蠢到家,拿到这篇檄文,他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刚好写完,刘益守放下毛笔,满意的看了看上面鸡抓一样的简体字,然后扭过头对元莒犁说道:“誊写一遍,我去睡会,你弟弟来了叫我。”
这……元莒犁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难道你不怕我跑路么?
似乎猜透了她想什么,刘益守淡然一笑道:“你跑路的话,记得带上这篇檄文,相信你弟弟还会让你回来的。说不定他还会让你对我用一下美人计。”
美人计可还行?
听到这话,元莒犁突然有所明悟,而刘益守却早已躺在草垫上背对着她闭目养神了。
“昨天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早有预料对吧?”m.miaoshuzhai.net
元莒犁一边看那篇字迹糟糕的檄文,一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显然啊,你到这里来谁都不认识,我一走,你就要独自面对贺拔胜。你只要不傻,肯定会跟着我啊。”
刘益守懒洋洋的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叫上我?”
“主动叫你,我让你配合我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心甘情愿了。”
好吧,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元莒犁算是服气了,被刘益守耍得没脾气。
“带我去见于校尉,也是因为你没有把握,想借彭城王府的势力?毕竟于校尉看到我,就会以为彭城王府也参与进来了,对吗?”
元莒犁感觉自己在慢慢的解开疑团。
“对啊,你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回过神来了呢!”
元莒犁被暴击一万点!
刘益守继续漫不经心说道,他已经很困了,眼皮直打架,他希望这个废话多的女人问完问题以后快点闭嘴。
“而你带冯娘子去彭城王府,只是希望让别人觉得,你和任城王一脉的人有交情,这件事背后水很深,对吗?”
“差不多吧,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基本上一切都还在我掌控之中。”
“那你说的得罪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去死的路上……”元莒犁发现自己被这个男人骗得好惨,除了自己的身体他不骗以外,其他的这一位什么都是连哄带骗。
你说他是渣男吧,他又不打你身体的主意,既不骗财,又不骗色。
你说他是好人吧,可是这家伙明显的心怀鬼胎,做任何事情都带着明显或不明显目的。
“人总是要死的啊,我们都是在去病死,去老死的路上啊,又不是千年王八。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么?
打不过你们,还不许我嘴硬装个哔?”
刘益守理所当然的答道,声音已经有点飘忽。
好吧,是我太年轻了。
元莒犁终于意识到,和某些老鸟比起来,她确实是嫩嫩的小鸡。
这令她非常颓丧。
元莒犁常以为自己聪慧过人,没想到一切都是幻觉。不是因为她太聪明,不过是身边的人太蠢了而已。
“喂,是不是,其实你跟尔朱荣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你扯虎皮做大旗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元莒犁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刘益守不答,他已经呼呼呼的睡着了。
“喂,问你话呢?”
元莒犁坐到草垫上,揪着刘益守的耳朵说道。
“唉呀,我睡个觉,你就是像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刘益守爬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将铜钱倒出来,放在地板上。
“天子驾崩,把魏国分为十七块,就好比这十七文钱。”
刘益守在地上摆好十七文钱。
“天子说太后乃生母,所以应得一半。彭城王府乃宗室,应得其三分之一,尔朱都督乃是岳父,应得九分之一。
现在交给一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来分,请问怎么分呢?”
刘益守打着哈欠问元莒犁。
“十七文怎么分一半?又怎么会让你来分?”
元莒犁感觉这件事莫名其妙,难道把一文钱掰开成两半?
“刘益守这个年轻人呢,拿了一文钱出来,正好凑足十八文。
那么太后分九文,正好一半,彭城王府分六文,正好三分之一,尔朱都督分两文,正好九分之一。”
将铜钱划分到三堆里面,还剩下一枚。刘益守拿起这枚铜钱道:“这个年轻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一文钱,把天子的遗产分掉了。
好了,故事讲完,不要再打搅我睡觉。
我又不是在睡你,拜托你不要这样胡乱折腾我好吧?”
他假模假样的在屁股下面的草垫上用手指划了一条线道:“过线者,禽兽也。”
说完倒下去转身就睡,很快就睡得实沉。只是元莒犁看着地上那三堆铜钱,还有孤零零的那枚很突兀又很碍眼的铜钱,似乎相当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又好像完全没明白这个傻子+骗子到底想干嘛。
“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没有忘记刘益守的交待,她一边誊抄那份“檄文”,一边想着事情,还未抄到一半,心就乱得如同打结的毛线一样,胡乱拉扯着。
“没有盯着那一堆钱,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原则,对么?”
元莒犁猛然间觉得自己的弟弟元子攸很可笑。
在自己身后睡大觉的男人,是来给他们彭城王府送“大礼”的,结果却被元子攸给赶了出来。
原因就是为了要上冯娘子的床。
但元子攸一来不是因为好色才做这事,二来不是为了要真心得到冯娘子,宠爱一生。他只是为了跟长乐冯氏搭上线,获得冯太后当年留下的政治人脉。
可是这点人脉(且不论能不能得到),跟房间里睡觉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完全就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元莒犁扪心自问,元子攸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转了一圈,芝麻没捡到,却把西瓜给丢了。
放下笔,元莒犁转过身看着刘益守熟睡的背影,心中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呐喊。
“占有他!吃掉他!
让他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让他迷恋你的身体,然后用你们的孩子捆住他!
让他成为彭城王一脉的领航者!家族有了此人相助,还能再兴盛五十年!
快下手!快下手!迟了的话,会有无数妖艳贱货跟你竞争!”
元莒犁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两颊通红,脑子里出现她和刘益守拜堂成亲的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跟元子攸并无本质区别,两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为了家族可以牺牲个人利益,而且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只不过元子攸鼠目寸光,而元莒犁觉得自己慧眼如炬。
“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总以为自己好的东西,就强加到别人头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令人作呕。”
“你问过她了么?做这些就是为她好?”
刘益守昨夜说的那些话,不断在元莒犁脑子里盘旋。
站起来的她,又一屁股坐到桌案前,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被嫌弃了呢,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我们这群人啊,确实很下贱啊。”她看向刘益守熟睡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但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或许,正因为你就是那单独的一文钱,不需要再去从别人那里抢钱吧。”
元莒犁没有料到,她不知不觉当中,对刘益守有了许多认同,也有点理解为什么他要大闹彭城王府了。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是蝇营狗苟的活着,就像是刘益守,始终都坚持自己心中的底线。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自己认识的那些权贵子弟,那都是些什么玩意?
元莒犁感觉自己这十几年似乎都白活了,直到此刻才算是清醒,而过去的日子,只能算是“醒着”。
……
元子攸非常守时,正午时,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圣明寺,去“救”他姐姐。
当被道静引到禅房的时候,刘益守和他姐姐元莒犁,已经端坐在草垫上,等着他来了。元子攸开始观察起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的元莒犁。
眉心未散,并没有像自家小妾房事过后的那种慵懒妩媚,看样子,刘益守还算够意思,没有对自己姐姐做什么。
元子攸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又很快觉得不对劲。因为元莒犁是自己姐姐啊,按道理,她应该坐在自己这边,岂有坐到“仇人”身边的道理?
再看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眼神,元子攸心中暗叫不好!
刘益守或许不好女色,但这不代表他那张帅脸对女人没有杀伤力啊!男人可以好女色,女人同样也可以好男色的!
元子攸就觉得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丝的欣赏爱慕,肢体动作,也完全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颇有点郎情妾意的感觉。
虽然没失身,但好像被攻略了。
元子攸看着刘益守沉声问道:“该放我姐姐回去了吧,我们彭城王府可以用信誉保证,绝对不会追究昨晚的事情。”
元莒犁在心中祈祷,嘴巴锋利无比的刘益守,不要说出“你们王府也讲信誉”这样的话,要不然她的立场会很尴尬。
刘益守没有回答元子攸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对元莒犁说道:“东西誊抄完了么?”
“嗯,都完成了。”
“行了,你带着那篇檄文,跟你弟弟一起回去吧。”
刘益守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下元子攸不淡定了。以昨天的应对看,刘益守此人很难对付,乃是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角色。今天就这么认怂了?
如果说夺了他姐姐的贞操,现在心软放人,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元子攸却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你这是为何?”
元子攸好奇问道,一时间忘了装哔。
“檄文先看看再说啊。”
刘益守闭目养神说道,他瞌睡还没补够呢。
元子攸将信将疑的打开那篇檄文,才看了几列(书信檄文都是竖着写的),就面色大变,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打湿了写着檄文的纸。
“这是……这是……”
元子攸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嗯,让你这位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姐姐来跟你解释吧。”
刘益守继续闭目养神说道。
元莒犁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将她跟刘益守之间搂搂抱抱故意调情的故事略过了。
“尔朱都督真有此意?”
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差点把元子攸砸晕了过去。此刻他看刘益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财神!
真是的,为什么刘益守这么文雅呢,要是昨晚跟姐姐睡过就好了!
元子攸此时的心情非常真实,那就是抱怨元莒犁为什么没有趁着昨天的机会把刘益守拖上床成就好事。
只要他们二人做过了,那就是一家人了啊!有刘益守在尔朱荣和彭城王府之间穿针引线,还会担心当不成天子么?
“误会误会,昨夜那都是误会,应该说不打不相识啊,哈哈哈哈哈哈。”元子攸爽朗的笑着,浑然忘记了昨夜在刘益守他们走后,发毒誓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忽然,他又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于是压低声音问道:“胡太后既然要对付我们彭城王府,她要是封锁洛阳城,猝然发难怎么办?尔朱都督虽有大军,但是远水不解近火啊。”
“你看窗外,天上有什么?”
刘益守指着外面万里无云的蓝天说道。
元子攸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面色颇为尴尬。
“天……很蓝?”
“不,你看到没,天空飘着五个大字:那都不是事!你们脱困的办法,就在你姐姐手里。不过人多嘴杂,暂时就不告诉你了。
现在误会解除,你带着你姐姐回王府吧。”
刘益守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个长得漂亮问题又多得出奇的喜鹊走了正好,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刘益守在心中盼着元莒犁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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