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这一点,这老货的下限起码还是有的。
傍晚时候吃饭的地方,就在韶州州立医院的斜对过,也就是曲江宾馆。
“曲江宾馆”四个字,是张九龄写的,仿的欧阳询,总体而言不错,看着就很富贵大气。
王角孤身一人,倒也不怕,横竖前后左右都有认识的,比如说女扮男装的李公馆三姑娘李盛唐。
她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那位彭姐姐呢?”
“……”
王角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对劲。
“不在?那……那位金姐姐呢?”
“……”
王角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正常。
“也不在?那……那……那位萧姐姐呢?”
“三娘子,你有病吧?”
王角说话了,因为他觉得李三娘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我、我有病?”
“你是不是心理变态?怎么老是打听别人的妻妾?”
“什么?!心理变态?!”
李盛唐当时就怒了,我怎么就是心理变态了?!我打听别人的妻妾,这个行为怎么就变态了?
嗯……好像是挺变态的。
那没事了。
“对不对?想通了?三娘子,人生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很多人和风景的。你还小,就像是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大唐是皇上的,也是你们的,最终都是内阁的。”
“……”
“好了三娘子,我大病初愈,你总不能纠缠着我吧?给个面子啦,这里帅哥靓仔那么多,随便挑一个啦。”
“哪有什么帅哥?!”
“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看前面那个韩熙载,是不是很帅?”
“我把他当哥哥的。”
“冯延巳,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而且颇有口舌之利,跟他交朋友,一定很爽。”
“我也把他当哥哥的。”
“那边张先生家的靓仔,蜂腰猿臂,体力绝对够劲啊。”
“姓张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
“王大郎,萧姐姐她们,到底看中你什么啊?”
“人呢,多多少少都有长处的……”
“不要跟我讲荤段子!”李盛唐瞪了一眼王角,“说说原因啊。”
“咳嗯。”
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懂,王角一脸正色,顿时道:“当然是看中了我的才华。”
“放屁!有才华的那么多,凭什么看中你?”
“我先生‘狮驼岭钱三郎’,帮我找老婆还需要跟对方讲道理?你傻了吧三娘子。也就是我不是什么天生的恶霸,不然我要在杀龙港开后宫,要多少有多少啊。嘁……”
撇了撇嘴,王角又反问李盛唐:“就好比你啊李三娘,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当你能来这里蹭吃蹭喝?你当你能跟我说话?你够资格吗?”
“你说的有道理。”
李盛唐眉头一皱,倒是没有胡搅蛮缠、纠缠不清,而是很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王角见她一本正经地在琢磨,顿时心中给了一个判断:这是个智障。
得亏她是李昪的女儿,否则真是被骗得团团转,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正是因为她是李昪的女儿,她才能有资格一根筋。
因为可以任性。
穷人孩子早当家,人们只看到了“早当家”,却是忘了,谁他妈愿意早当家?这不都是逼出来的么。
“王大郎,你说,凭什么男人可以妻妾成群?”
“嗳,话不能这么说,女人也可以啊。远的洛阳、武汉、长安不说,就说这个广州,你知不知道有的富豪寡妇养多少男宠?想清一色的小狼狗,轻轻松松。一个个长得都不比韩熙载、冯延巳差,也就是学历差了一点。”
“你这是狡辩,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就该把你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盛唐原本对王角颇有成见,觉得这家伙“獐头鼠目”不似好鸟,居然有萧温这样的妻,金飞山、彭彦苒这样的妾,简直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还是一只接着一只吃。
这光景,跟王角这么一聊,李盛唐突然觉得,这小子挺鬼的……
“我看书上说,以前‘地上魔都’,可是男女平等的。”
“姑娘,你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书上也的确这么说了,但是,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你怎么总是提资格?我是我,我爸是我爸。”
“好,硬气,有骨气,不愧是李老板的女儿!”
“……”
“三娘子,别不服气,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儿,你根本没资格大放厥词讲什么‘自我’,更不要说什么男女平等。什么时候,你能甩给李老板单干,然后还让李老板哑口无言,你再来撬我的墙角。到那个时侯,如果我护不住我的妻妾,那是我无能,活该……”
说罢,王角随手拿起一只酒杯,远远地冲冯令頵举杯点头,然后笑道,“说实话,不是我瞧不起你,也就是现在李老板实力强了,否则,你也就是被拿来联姻的命,你也别生气,我老婆和小妾,也就是这个待遇。”Μ.miaoshuzhai.net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呢,就是离我老婆小妾远一点儿。你连你爹都反抗不了,还想反抗社会?除非李三娘子你一生下来就会跑,不用学走路的。”
浅饮了一口曲江本地的葡萄酒,半酸半甜,很受王角喜欢,抿着笑了笑,“好了,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三娘子你学业有成吧,将来争取考上好一点儿的大学……可能的话。”
“……”
李盛唐愣了半天,这才反应过来,王角这是瞧不起她的实力呢,她能考不起好大学?
“我让我爸随便捐个图书馆,江西、岭南的大学随便上!”
冲着王角的背影,李盛唐说道。
听得这小妞的话,王角顿时笑了,转身冲她举了举酒杯,“桑娘子说得对,不愧是女中豪杰。”
挑了挑眉毛,王角更是懒得再搭理,不用想了,李老板的女儿,脑回路应该是在李公馆内部就被焊死的。
此时此刻,王角可以确定,李昪这个家伙,真不是个东西,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培养这个女儿,任由她去胡来。
因为注定就是个工具人,拿来联姻用的。
“也不知道哪家‘靓仔’会这么衰,弄这么个玩意儿回去。”
王角撇撇嘴,然后面带微笑,朝着冯令頵走了过去。
“大头狗”身旁的冯延巳,他是认识的,只是旁边还有三只大大小小的靓仔,他就不认识了。
大的那只,王角目测身高有一米九出头,比冯令頵高了太多,估摸着,应该就是那位冯延鲁,正义感爆棚的那位冯家老铁。
小一点的那只,斯斯文文的,穿着一件带扣子的衬衫,白衬衫很素,是“地上魔都”武汉的文员标配。
更小的一只,估摸着跟李盛唐年纪差不多,在这个场合中,虽说不拘谨,但也眼神中透露着不自在,一副随时要开溜的模样。
“冯经理。”
“王相公!”
冯令頵笑了笑,连忙邀着王角介绍道,“这是三郎,名延鲁。”
说着,冯令頵的目光,转向了“大只佬”……的旁边。
卧槽?!
王角当时就震惊了,那么大一只的猛男,居然不适冯延鲁?!
穿着白衬衫的斯文男,面带微笑跟王角打招呼:“王生,初次见面,我是冯延鲁。”
“呃……你好!”
冯延鲁和大哥冯延巳不一样,气质就不跳脱,看上去就很稳重。
而且说话听上去就是个慢性子,结果……老师是张雪岩那种肌肉老变态?!而且七年前就干了一票大的?!
这也忒不科学了吧。
“这是四郎,延惠。”
“王郎君好。”
只论体型,冯延惠绝对不输纪天霞多少,就是这腼腆的模样,着实让王角风中凌乱……
这“大只佬”哪里“惠”了?
你为什么不叫冯延猛?!
明明是个猛男啊卧槽!你跟你哥完全是两个画风不同名字啊!
“你、你好……”
“这是五郎,延慈。”
冯令頵继续介绍着,最后一个少年,很是好奇地打量着王角,然后一脸激动地上前问道:“王哥,你是不是真用手铳顶住了张家人渣的脑门?有没有把他们吓尿?”
“……”
无语,非常的无语。
这尼玛什么画风?
看了一眼冯令頵,王角终于明白“大头狗”的“狗头”是怎么大的了。
摊上这四个儿子,脑袋不大,能行?
“童言无忌,滚。”
冯令頵听了儿子的疯言疯语,脸都黑了,直接轰走了冯延慈,这大厅里面又不是没有张家的人,你这样胡言乱语的,别到时候打起来。
“噢。”
冯延慈心中暗爽,终于可以溜了,只是还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凑到王角旁边问道:“王哥,你铳法是不是很好?我听说王哥先生,几十年前就号称‘南海养由基’、‘当代长孙晟’,王哥,有空露两手啊。”
“呃……好。”
王角能说什么,能说什么?
总不能当场反驳,说自己是“南海角先生”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角还是头一次听说“南海养由基”这个名头。
看来,钱老汉的传奇,在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版本的演绎。
“南海养由基”、“南海角先生”,都是“南海”抬头,同出一脉,很合理。
“王哥很好说话啊,之前姓张的还说王哥暴躁无比,像‘老虎狗’。”
“……”
“滚啊!”
冯令頵上去就是一巴掌,“滚!”
“噢……”
捂着后脑勺的冯延慈一脸委屈,少年寻思着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凭什么挨打,然后看着老爸,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谓“老虎狗”,说的是阿尔萨斯斗牛犬,阿尔萨斯公爵舔上大唐帝国之后,主要的进贡清单名目中,就有这种看似凶狠,实则怂到不行的狗子……
王角在杀龙港,也没少见这种狗子,大量的水手从海外带回来,然后随便跟土狗串两下,就形成了独特的串串。
岭南省的著名犬种中,“老虎狗”也算其中之一,不过是串串。
一如“大头狗”……也是串串。
总之,本质上而言,都奔着田园犬的发展方向一路狂奔。
“王相公,这小子一向如此,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没有啊冯经理,我觉得五郎挺好的。再说了,我看五郎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十六了啊,还不懂事。”
很是纠结的冯令頵,感慨地说道,“只是希望他不像三郎就好。”
“十六?那正好比我小个两三岁啊,大家年纪差不多,有空一起出来玩啊。”
“嗯?”
忽地,冯令頵猛地一惊,他突然才反应过来,王角今年还不满二十岁。
不满二十岁,就有这样的底子了,那哪怕活到三十岁早夭,十年时间,也足够弄一份不错的家业出来啊。
扑你阿母……
冯令頵突然发现,自己跟李总想岔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年轻人输得起啊。
幸亏目前的拉拢路线没有偏离,一个李三娘换一条路,值!
心中暗自庆幸的冯令頵,正准备拉着王角去认识其他人的时候,却听旁边斯斯文文的儿子冯延鲁上前对王角说道:“王生,聊一聊?”
“叔文,你不要乱来,小王相公是贵客,你要……”
“你教我做事?”
“老三!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给你面子呢,我喊你一声二哥;不给你面子呢,你是什么?”
“我……”
“在李公馆拿工资就耀武扬威,虾虾霸霸,不认识的还以为你是李公馆的少爷呢。白痴……”
“……”
王角彻底无语了,好!
果然够斯文!
不愧是“叔文”,扑面而来的书卷气,赞!
“你不要太过分!我可是你哥!”
“兄友弟恭啊,兄恭弟谦啊,跟文皇帝去说啊,他在玄武门杀亲兄弟啊,你比文皇帝还跩?”
“我……”
之前初次见冯延巳的时候,王角觉得这是个有为青年,为人潇洒又大方,结果跟自己的弟弟一见面,当场就上演伦理剧。
而且还比较惨的那种。
我勒个去的……
双目圆睁看向冯令頵,“大头狗”赶紧伸手遮脸,人到中年,这种“管教不严”的罪过,怎么算都要算到当老子的头上。
冯令頵现在就想自己的三儿子给个面子,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太过分。
然而王角突然觉得这个冯延鲁,挺有意思的。
如果只是叛逆期,那还真不好说,青春期的少年,大抵如此。
但冯延鲁不是,他思路非常清晰。
“叔文兄,边上喝一杯,边喝边聊?”
听到王角开口,冯令頵当时就感激得不行,双目看向王角的时候,就差饱含泪花了,这要是闹起来,他“大头狗”简直丢人丢到家。
“葡萄还是柰子?”
冯延鲁随手从冰桶中抽了两支酒出来,一支是葡萄酒,另外一支是苹果酒,杀龙港也有这样的酒,但是少,不容易保存。
“柰子吧。”
“那边有空。”
将葡萄酒重新塞回冰桶,拎着柰子酒,冯延鲁找了个位置坐下,“啪”的一声打开了酒瓶,大量的气泡冒了出来。
王角一愣:居然还是加气的?
不是说王角懂如何酿酒喝酒,而是大唐帝国的栋梁之材刘哥曾经说过:新酿造的酒,冷却后注入二氧化碳,风味更加,但这技术严禁外流,好酒实在是太难买了。
关于这个问题,王角曾经随口问了一下刘澈,这一年下来,能弄个几瓶?
刘哥表示偷偷摸摸弄,也就三五百瓶。
刘哥还表示,其实愿意喝加气酒的人,也不多。
然而王角现在却泛起了一个嘀咕,那就是这里的加气柰子酒,肉眼可见的就有百几十瓶。
“王生,没喝过?”
“噢,不是,我就是好奇,叔文兄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我想杀一个人,不知道王生有没有‘飞鹰铳’?我想买一把。”
“我……”
我叼尼玛的好吗?!
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赶紧换杯子!喝柰子酒!
“这个……叔文兄,不至于吧?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随随便便就去杀人……”
“王生,你放心,不会牵连你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这万一你是要杀内阁的人,那不是你说不牵连,就不牵连的。”
“哈……”
“你笑什么?”
“正常人听到我的要求,是不会像王生这样回答的。”冯延鲁拿起酒杯,跟王角碰了一下杯子之后,才笑着道,“至少在王生看来,卖‘飞鹰铳’给我,也是可以考虑的事情;王生顾虑的,是我杀了人之后的影响。”
“……”
大意了啊,没有闪!
“放心吧王生,我想杀一个姓唐的,检察官而已。”
说得轻飘飘,但王角这时候已经不信这货了,没好气道:“难不成你要杀中央检察院的人?”
“咦?王生很敏锐啊。”
冯延鲁将酒杯放在了案几上,“二品大检察官,陶涣,听过没?”
“……”
“他是唐家推出来的头面人物,做掉他,免得他去了江东再去江西。”
“……”
无力吐槽的王角,已经不想去知道陶涣为什么是唐家人,他也不想知道这个唐家到底是哪个唐家。
他现在只想回医院,他是个病人,不一样在这里,承受这种煎熬,这种折磨。
不对,他不是病人,除了他,都是病人……精神病人。
这里还是不要叫曲江宾馆,改名曲江精神康复中心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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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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