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还没收拾好。”他把书包和椅子上的行李包一起放到桌上，示意扶乐随便坐。
时岫早上本来要帮他铺床，被他拒绝了。
“您忙您的去吧，我又不是不会铺床。”叶时瑾记得自己是那么说的。
叶知远那时皱了皱眉，大概想说“你这是什么态度”之类的话，不过被时岫阻止了。
“晚上可以给爸爸或者妈妈打电话。”她说。
拉倒吧，在家都没说话的时间，打电话就有了。叶时瑾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想的。
那段对话只是短暂地闪了一下，很快就被抛到脑后，他拉开行李包，翻出床单被套。
“要帮忙吗？”扶乐没去坐，站在他旁边探头。
“嗯。”闻言叶时瑾也不客气，直接让他拿着，又把被芯抱到椅子上，三两下铺好褥子，朝扶乐伸手，“床单。”
扶乐没把自己单纯当布料架，非常自觉地抖开床单，翻出两个角递给对方，自己拉着另外两个去床尾。
“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把床单抻平，边缘掖到褥子底下，假装不经意地说，“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家伙了。”
那边顿了一下才开始做跟他一样的事的叶时瑾这回没问他是哪个家伙：“哪里？”
扶乐于是说：“我认识他姐姐，他们家和我们家……勉强有一点合作关系？所以觉得眼熟。”
“原来是这样。”
床单之后是被套。
扶乐隔着被套捏住被角，确认他抓好后，叶时瑾很快又递过来另一个角。
“我听说……”他拽着两个角后退，棉花和被单发出唰唰的摩擦声，“就是你之前说流言的事，都传到我们学校来了，说你是因为他才没考好……？”
哦。原来是这样。
抓着被子另一头的叶时瑾在心里重复一遍，忍不住笑：“所以你要帮我再打他一顿吗？”
他也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那个家伙眼熟了：初中“艺术进校园”那会在后台见过一面，还是两个，一个穿着演出服一个没有，在吵架。当时他不想管闲事，直接悄悄退出去了。
退到头之后，意外对家务活也很熟悉的某位小少爷用力抖了抖被子，力求把每一寸都抖平整。他仿佛说了点什么，但叶时瑾没有听清。
“？”
“我是想说！”那边的少年抬高音量，又低下去。
“其实……其实你愿意说的话，我也很愿意听的。”
“还是因为我上次说的不好……”
“……”
叶时瑾安静地看扶乐一眼，先拉好被套上的拉链，走过去就着对方的手把被子简单对折了一下，抱着推到床的里侧，转身坐下来。
“没有，主要是没什么好说的，没考好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他用非常平淡非常官方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笑，“收拾好了，要过来坐吗？”
等扶乐坐过来的时间叶时瑾也没闲着，他伸长手臂把书包拖过来，从里面翻出一袋薯片，撕开递给身边的人，才继续说，“我是故意的。”
抱着薯条的扶乐：“！”
很快：“？”
最后变成了：“……”
边上的家伙显然完整理解了他的一系列表情，乐不可支似的翘了下嘴角，又静静落下去：“我只是想知道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考第一的时候他们没多关心，退步的时候有一点反应，但好像也不怎么关心——之前都说我省心，怎么不省心的时候，他们也不想费心呢？
“他们好像只是不想在我身上花时间。”
他微微偏了下头，看向扶乐。
“我不值得他们花时间吗？”
他声音很轻，“很无聊对不对？”
扶乐：“对，特别无聊。”
他低头看了下对方给自己的薯片，是他推荐过最多次的口味，这次只带了两包，怎么又回到他手上了，完全不懂得珍惜，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吃他安利啊这个家伙。
扶乐捏了一片塞到叶时瑾嘴里，又塞一片，再塞，“你怎么会不值得？所以一定都是他们的错。”
后者被他塞到第六片的时候终于抬手挡住嘴，扶乐只好遗憾地收回手，他看看薯片，决定自己吃掉这一片。
在此之前，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
“我觉得你很值得啊，我就超级喜欢跟你一起玩的。”
……
肉麻话说一句就够了，他们边吐槽自家不靠谱的家长边分食了薯片，然后扶乐开了热点，两人开始打游戏。大概是新手光环加时鸿投资大赚的幸运buff，叶时瑾手气简直好得不可思议，被连胜五局的扶乐愤怒放弃一对一，开始跟对方联手虐菜。
扶乐走的时候叶时瑾把他送到翻进来的那面墙底下。
“对了，”扶乐捋了下袖子，转头跟叶时瑾说，“忘了跟你说，你们光荣榜上你的照片，还挺酷的。”
他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助跑起跳，一下子翻到了墙上！
“拜拜！”扶乐说。
“拜拜。”墙底下被淹没在夜色里的少年声音含笑，也冲他挥了挥手。
……
周四的时候扶乐又找了叶时瑾一回，吃到了后者许诺的炸鸡腿。一中老师们的效率非常高，已经把摸底卷子改出来排好名，连光荣榜都更新了。扶乐看到挂在理综物理化学和英语下十分眼熟的一寸照，忍不住为叶时瑾海豹式鼓掌。后者笑吟吟接受了他的掌声。
当然他也不完全是来蹭吃蹭喝啦，是有使命的！
扶乐掏出一版耳塞递给叶时瑾，充满同情的：“祝你好运。”
嗯，发现同寝室友打呼噜震耳欲聋这件事不需要任何门槛，但买耳塞有，叶时瑾忍了两天，终于忍不住找扶乐帮他带耳塞过来。
叶时瑾把耳塞接过去，叹了口气：“但愿吧。”
扶乐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又过了几天，扶乐也开学了。
事实上，在开学之前，扶婴还找他谈过一次话。
嗯……也不能说是谈话，因为事情的开头是这样的……
“找你有事，现在回去，我也马上就回。”
扶婴言简意赅、怒火冲天地说完，立刻挂了。www.miaoshuzhai.net
“？？？”扶乐听着那头的嘟嘟声，一下子紧张起来。边上的陈非看着他的表情皱起眉，问他怎么了。
扶乐迷茫又紧张地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姐让我赶紧回家，好像有什么急事。”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攥着手机站起来，反应过来才对跟着站起来的陈和赵卓然、还有看过来的周扬帆说，“不好意思我家里好像有事……”
“没事，去吧。”赵卓然说。
陈非也简洁的：“需要帮忙就说话。”
周扬帆笑嘻嘻道：“同上？”
扶乐感激地点点头，等他离开陈非家，家里的司机已经停在了大门外头。
若干分钟的车程后。
他看到了家门口的搬家公司。
……搬家公司？？？
一系列不祥的预感飘过去，扶乐匆匆忙忙下车，跑进房里，发现客厅里的东西一概没动，搬家人员直接上了二楼，在收拾他的房间和扶婴的房间。
看到这个架势，再联系一下扶婴说话的语气，扶乐倒没那么慌张了，但更加迷茫了。他拦下一个搬家人员问这是怎么回事，要搬到哪里去，后者表示他们收到的订单只负责打包和同城运输，具体也不清楚。
扶乐：“………………”
再打扶婴电话不是忙音就是无人接听，扶尧的也是，他只好茫然地边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打包，边等扶婴“马上就回”。
所以看到车子在楼下停下的一刹那扶乐就弹起来了。
“姐，怎么回事？——”
“我带你搬出去住。”扶婴连鞋都懒得换，直接进来了，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咚咚响，“她不想跟我们住，我还不想跟她住。”
啊？？？
扶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扶婴瞪他，“你不会还想‘留下来陪她’什么的吧？白眼狼，不识好歹，陪她干什么？”
等等……
扶乐又呆了一会，才回过味来，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妈妈和我你选哪一个”的进阶版——扶婴行动力惊人，已经帮他选好了：跟姐姐。
扶乐小心翼翼的：“为，为什么……？”
扶婴：“没有为什么，你不用管了，为什么要理解她？她就是有毛病。”
扶乐：“……”
他试探的：“你们吵架了？”
扶婴：“吵个头，谁吃饱了撑的要跟她吵架。”
扶乐：“可是……”
“你要是直接告诉我她跟你说了那样的话，”扶婴抱着胳膊烦躁地打断他，“那天我就带你搬出去了。”
“谁想看到她一样。”扶婴气冲冲地说。
扶乐：“……”
“她跟你说的？”扶乐心情复杂。
扶婴还是抱着胳膊：“话赶话，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更年长的那个逼视自己的弟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说了后半段，还学会避重就轻了是吧。
扶乐小小声：“你不提醒其实我都要忘了……”
扶婴冷笑了一声。
扶乐坚持：“是真的，我没有放在心上。”
扶婴并不相信：“哦，那她反对的事你本来准备怎么解决？”
“就……”
如她所愿了是吧。扶婴觉得有点手痒，想拍案而起，也不知道该先骂谁。
容易受到影响根本不是扶乐的错，明明是因为某些人对他太过重要，他才会一再退让，最后改变决定——所以她才问扶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他的人生，你干涉就是因为你不喜欢？”她质问。
“他可以喜欢很多东西。何况乐乐是个好孩子，他知道怎么去培养自己的‘喜欢’。”扶尧淡淡地说。
扶婴确实没有跟扶尧吵架，听完这句话她就把门摔扶尧脸上走了。
他们妈最近脑子有点不正常，还有往更不正常发展的苗头，以防弟弟受到进一步影响，还是搬出去住为妙。
毕竟以她对扶乐的了解，亲人要影响他还是很容易的，而且扶尧说的没错，扶乐确实很擅长培养“喜欢”，要真不学医，学了扶尧让他学的什么玩意也会有不错的结果。
……只是会遗憾。
回忆结束。
“不听她的啊。”
扶婴听到自家弟弟这样说，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维持着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他。
扶乐进一步阐述自己的想法：“毕竟是我填志愿……她应该不会偷偷改吧？”
他有点不确定，“不会吧……？”
扶婴：“……”
她一时不知道该震惊于自家弟弟的觉悟，还是为扶尧在后者心中显然变得不怎么妙的形象幸灾乐祸。
这倒是……
这倒是刮目相看了。她还以为这孩子即使最终不会改变主意，也会非常非常犹豫，至少需要她作为姐姐加上更重的砝码才行。
出乎意料的坚定呢，果然很像爸爸啊。
扶婴一下子神清气爽起来。
她伸手撸了一把扶乐的头（扶乐：咦？？？），觉得既然如此，搬不搬无关紧要，毕竟历史（？）已经证明，宋安平（扶乐）这个款式完克扶尧。
“她敢。”扶婴哼了一声，“那要不要搬？你自己决定。”
那新买的公寓就先放着好了。
她心里已经知道了弟弟的答案，这样想。
……
“所以你决定了？”叶时瑾问。
“嗯啊。”扶乐答。
“因为我觉得你说的对。”他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感谢你的鼓励。”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叶时瑾轻快地说完，握了上去。
两个少年一本正经地晃了晃交握的手，像达成了一场了不得的大约定。
……
“怎么会近视？”叶知远皱眉。
叶时瑾有点烦这句话，回答也生硬：“我怎么知道。”
他本来以为叶知远会继续问，比如平时眼保健操是不是没好好做，比如是不是偷偷玩手机了……之类的，也准备好了回答，没想到后者沉默片刻，直接说：“明天上午我陪你去配眼镜。”
“不用了。”叶时瑾短暂地愣了一下，就很流畅地继续下去，“我约了朋友一起。”
叶知远：“那个外国语的？”
叶时瑾：“是。”
叶知远没对此说什么，转而准备给他钱——也是，毕竟现在“那个外国语的”也算是救了舅舅家的“恩人”了。
“我这里钱够了，”叶时瑾说。
其实在零花钱……或者更像是生活费上，叶知远和时岫非常大方，过年的红包也基本留在他手上，
“就是告诉你一声。”他平和地继续，“您还是忙您的事。”
叶知远心平气和地听完，收回了去取钱的手，纠正道：“我明天没事，你妈妈也没事，要不要我们送你？”
因为时岫的强烈要求，他们特地腾时间想一块带儿子去附近散散心，没想到事到临头孩子没空。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就近视了，之前同事是不是提过什么近视疗程之类的？改天问问吧。
男人想着，看到对面的少年沉默了一下，仿佛听出了弦外之音，露出一点微妙的表情，倒是更符合他的年纪了：“……不用了，祝你们二人世界快乐？”
叶知远：“……”
他哭笑不得：臭小子。
还有开车接送，该说果然年级第一的待遇就不一样了吗？叶时瑾回到房间，关上门，没忍住“哧”地一声被自己的脑补逗乐了。
事实上，开学摸底的成绩因为第二天他改主意了的缘故并没有特别难看，“紧张说”大概是站住脚了，老袁热泪盈眶地觉得他调整好了状态，还给叶知远和时岫报喜。之后的一模就……一如既往。
不知道是因为住校减少了父子俩的摩擦，远香近臭的物理定律（？），还是成绩回升带来的形象提升……总之，家里的氛围总体而言恢复到了过去。
算了，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他确实能考第一，也可以一直是。
叶时瑾从桌上拿起手机。
「叶：说完了」
「叶：原定计划，明天早上九点」
那边很快就回复了。
「服了服了：#好的」
「叶：配完请你吃饭」
「服了服了：#吃惊#吃惊」
「叶：我舅舅差点把家底赔进去，就当感谢你的内部消息」
「叶：准确地说，我全家都很感谢你#微笑」
「服了服了：……好像在骂我#撇嘴」
「叶：#大笑」
「服了服了：好吧」
「服了服了：#跳跳#跳跳#欢呼」
……
时间就这样不急不缓地往下流淌，开学不久就挂到黑板旁的百天倒计时上十位数越来越小。
扶乐还是会偶尔——非常偶尔在晚上跑来找叶时瑾玩，以及蹭一中食堂的夜宵鸡腿，当然更多时候他们还是手机联系。这段时间有个新兴的聊天软件在同学们当中流行起来，两人也都很赶潮流地装了——没错，叶时瑾还是加载了流量包。他还用了一个让人非常焦虑的图片做头像：一个loading的电脑桌面。对此他给出的解释是：
「叶：感觉计算机相关会很有前途，准备报一报试试看」
「服了服了：#抱拳#大拇指#期待#期待」
「服了服了：那画画？」
「叶：又不是不能画了」
「叶：虽然挺感兴趣，但好像确实没什么天赋」
「服了服了：摸头.gif」
「服了服了：其实」
「叶：说起来，你二模考得怎么样？」
「服了服了：……」
「服了服了：#撇嘴#撇嘴#对手指」
「服了服了：够用……就行……了吧……？」
「叶：我的朋友不可以够用就行」
「叶：所以什么地方有问题？」
「服了服了：…………」
「服了服了：摊平.jpg」
……
三模之前——大概是四月底的时候，叶知远和时岫找叶时瑾谈了一次话，告诉他时岫怀孕了，对于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他们希望是一家人共同做出决定。
时岫扶着额头，脸色有些苍白：“我们也很意外，没想到……”她明亮如水的眼眸有些抱歉和为难地落到跟前少年的脸上，“你都这么大了，我们没想再要一个孩子。”
要是更早查出来，她几乎不会有任何犹豫，但现在……
她偏向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叶时瑾短暂失语，因为时岫的态度非常明显，叶知远虽然持一定的反对态度，但也能看出是因为胎儿月份问题，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其实没什么心理波动，不是欢迎或者不欢迎的问题——他非常稳重地说：“我尊重您的一切决定。”
既然如此，最后还是时岫本人拍了板，事不宜迟，直接挂了第二天的号。叶时瑾主动提出要请假一起去，叶知远默许了。
结果检查出来的结果并不乐观。
具体情况说起来很复杂，大概是时岫的身体查出了一些糟糕的东西，如果不要这个孩子情况会直接恶化，当然要了也不一定会好到哪里去，至少还有点希望。
预期的治疗方案不是个小数目，好在他们尚有家底，时鸿也表示要多少说话，时岫于是开始住院治疗。虽然她坚持让儿子不要影响高考，叶时瑾还是定时请假去陪她。
又过了没多久，就是高考。
“终于考完了，”
扶乐感慨，关切地扭头问边上的人，“阿姨现在怎么样？”
他知道对方家里出的事，衷心希望一切都能好起来。
“还在观察，不过医生说没有恶化。”叶时瑾答。
“那就好。”扶乐说。
他撞了下对方的肩膀，“一定会好起来的。”
“真的？”叶时瑾偏头看他。
“当然！”扶乐表示自己什么时候骗过他，你看说要带你体验外国语的食堂，高考完立刻就带你体验了。
“那借你吉言。”叶时瑾轻轻舒了口气，冲扶乐笑了笑。
“63号的蛋黄南瓜和鲳鳊鱼好了，63号同学过来拿！”
窗口那边传来大厨的招呼。
“你看，”扶乐说着，站起来，朝对方伸出手，“这可是抢到最后一份鲳鳊鱼的好运气！”
“好吧。”叶时瑾接住他的手，跟着站起来，“万一不好吃怎么办？”
两个少年肩并肩向窗口走去。
“不可能。”
“我妈就很擅长做鱼。”
“……那这是不同的风味！”
“哦？”
“尝尝就知道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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