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乐把叶时瑾的聊天对话框划开又关上，关上又划开——不，他还是有好好履行副驾的职责，以上行为只是目视前方保持沟通畅通情况下的无意识动作。
手机响了，来电显示——
扶乐手一抖，吓得立刻接通了：“喂？怎么了吗？”
那边的人顿了顿，像突然改变了想法：“十分钟。”
扶乐：“啊？”
“我给你打电话，就是十分钟。”
扶乐：“……”
大概是怕他没听懂，那边贴心地补充：“我给你打电话了，你开始计时了吗？”
扶乐居然真的下意识扫了眼车载显示屏上的预计到达时间。
“那就这样。”仿佛重新拨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那边说。
扶乐脱口而出：“等等。”
那边没说话，也没挂。
扶乐一时语塞。
“还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有事也不超过——扶乐又看了眼车载显示屏上的预计到达时间，不会超过八分钟就能当面说。
……但是也不是不可以有事。
扶乐：“那计时的话，是从接通的时候开始算，还是从挂断的时候开始算？”
那边的人显然怔了怔，又轻轻地笑了。不过其实他并没有笑出声音——只是这不像刚刚，笑意并不是什么特别需要隐藏的东西：“这个也扶医生说了算吧。”
既然如此，公平公正的扶医生公平公正地决定：“那就从接通的时候开始算，现在已经过去……”他拿下手机看了一眼，“四十三秒了。”
把电话重新贴回耳边，说完上面那个数字的时候，他又继续数下去，“现在是四十四，四十五。”
提示非常明显了，所以那边叶时瑾温柔地接：“还有九分钟。”
扶乐：“……还有十秒被你吃掉了吗。”
“——”
“所以，”
驾驶座上的临时司机拉长声音，手伸过来敲了下车载显示屏，“需要加速？”
扶乐：“……不用。”
他想了想，对“谢谢你记得征求乘客意见没超速行驶达成警局单日游梅开二度成就”进行了必要的省略，“谢谢。”
徐见泽无可无不可。
“扶医生在x市也有朋友？”电话那头问。
“算是……”扶乐看了眼徐小少爷，抽了抽嘴角，“认识的人吧……”
“不是旧识？”徐见泽仿佛听出是在说自己，露出一点恶劣的笑意，“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姐怎么跟我叫你的。”
扶乐：“……”
完全不好奇，完全不想听。
“小，乐，哥，哥？”
扶乐：……
扶乐：不用了不用了。
那头叶时瑾淡淡的：“扶医生好多朋友。”
扶乐：“不……其实之前去鲸看展你见过的，我记得你说挺感兴趣——”
“……那位。”
行驶中的电流信号带了一点沙，停顿几秒后，那边的人说，“还有八分钟。”
……
“是红色的车……我看到你了。”
扶乐从耳边拿下手机，却没有结束“倒计时”，对徐见泽说，“那我先下去了，今天多谢你，有空请你吃饭。”
徐小少爷不是听不出客套话的傻子，却也没有计较——
扶乐关上车门，觉得不能理解：“你还想干什么。”
徐见泽居然就这样把车随便一停，直接跟他一起下来了，不过面上表情挺单纯的，就是单纯的……
“好奇啊。”
扶乐确认自己的表情足够“友善”。
徐见泽意味不明的，“我就是好奇你和男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你朋友都怎么想？”
“……”
扶乐皱着眉头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无意再当一次对方的“人生导师”，就只平平的，“不怎么想。”
说完拿着手机朝看过来的叶时瑾招了下手，也快步走过去。
对方看起来和早上出门时没什么两样，除了手上多了一个装药的袋子。
注意到扶乐的视线——他的目光先是平静地掠过了后面的徐见泽——叶时瑾没有瞒他：“换了两种药。”
“应该是之前的不适合。”像是知道扶乐想问什么，他又说。
扶乐：“……啊。”
“还有什么问题吗？”
扶乐：“什么问题都可以？”
对方眨了下眼睛：“不可以。”
扶乐：“。”
“开玩笑的。”
交谈过程中对方的表现也很正常，和早上出门时别无二致，扶乐勉强放心。妙书斋
哦，还有，鉴于他完全没有对后面那位徐小少爷展现出一分一毫的兴趣和关注——这很正常；以及徐见泽，他既没有插话也没有走开，就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还真是来看西洋景来了。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再牵话题。
那么。
扶乐叹了口气，对后者说：“我的建议是，这种情况下还在犹豫朋友怎么想的话就没有必要继续了。”
徐见泽愣了愣。
扶乐打算就此解决话题：“就这样，还有什么事吗。”
怔忪完，徐见泽：“噗。”
“错了。”秀丽乖戾的青年大笑着摇头，却并不说是哪“错了”，大概知道扶乐也不好奇，“但是多谢。还是那句话，怪不得我姐喜欢你。”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他对叶时瑾道，“上次见过，我记得你姓……叶？”
他与之说话的对象冷淡望他一眼。
徐见泽点了点扶乐，戏谑道，“你男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
扶乐陷入沉默：这该是对事实进行了怎样的夸大和歪曲，才能概括出这四个字？
“听说你对我的作品感兴趣，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几件。”
“不必。”
徐见泽略一挑眉。
叶时瑾平静地继续，“只是曾经有问题想请教。”
徐见泽：“哦？洗耳恭听。”
“现在不了。”叶时瑾垂下眼，显得既冷淡又谦逊，“过段时间吧。”
语罢，他慢条斯理冲扶乐笑了笑，仿佛是补充，“我怕我的男朋友会吃醋。”
扶乐：“……”
虽然但是，你要请教什么东西会让人吃醋啊？！
而且什么叫“现在”不了？
……
“你认识徐见泽？”
扶乐站起来，没急着收碗筷，先去倒了杯水。他询问的对象睇他一眼，先有条不紊地掰了药就着水咽下去。
说起来，扶乐一开始觉得叶时瑾是一个非常听话顺从的病人，后来又觉得第一印象都是扯淡，到现在——
他确实是一个很听话顺从的病人，也不讳疾忌医，甚至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身体。如果有什么让人误会他在故意放任自流糟践身体的地方，可能、也许、大概，单纯是因为懒。
扶乐不确定这有多少出自非主观因素。不过他在旁边盯着的时候，对方看起来都非常有数的样子。比如今天告别徐见泽之后，他们先是正常地吃了午饭——扶乐做的，午睡——当然没有买电热毯，去宾馆退了房，然后又吃了晚饭——还是扶乐做的，就到了现在。
非常正常，并没有再次发生什么需要“冷静”的情况。
——回到徐见泽这个话题。
吃晚饭的时候扶乐突然想起，当初看展时对方就提过“音乐剧”。而大概是今天忽然被徐小少爷唤起了市展演的回忆，他记得那时候徐见泽他们学校出的就是音乐剧，许向歌很感兴趣，天天往他们排练区跑。
“扶医生现在不问，‘能不能问了’？”
扶乐：“……你很想我问？”
刚咽了药的人弯起染上水色的唇：“没有，”
他支住下颔，“我不想你问。”
“……”
“知道他。很久之前有一面之缘。”
扶乐一怔，徐见泽高中就出了国，能和他有一面之缘确实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
“以前市里活动，他演过音乐剧。有印象。”
叶时瑾垂下眼睛，温温柔柔地说。
扶乐：“……这样。”
“嗯。”
扶乐凝眉回忆，叶时瑾也不催，就静静望着他。
扶乐报了个大概的日期。
叶时瑾又“嗯”了一声，问：“扶医生也参加过吗？”
可不就是“抢吸入器不还事件”那回。扶乐心情复杂：“参加了……”
“哦。”
扶乐：“你也参加过吗？”
他们是同级，要参加一定是同一届。不过就像之前说的，时间过去太久了，不要说记得其他学校出了什么节目什么人，就连扶婴提过的参演了音乐剧的徐家双胞胎之一，扶乐都记成了徐见琪。
与之相比，不知道是对方记性太好了，还是当初得了特等奖的改编版巴黎圣母院名副其实，真的给人留下了从少年绵延到青年的深刻印象。
叶时瑾顿了顿。
扶乐：“？”
当事人眨了下眼睛，一会儿才给出答案，一看就是经过深思熟虑才编出来的瞎话：“忘记了。”
扶乐：“……”
扶乐心情复杂：“有没有一种可能，”
当事人又眨了下眼。
扶乐，“‘忘记了’也算在骗人？”
“算吗？”
扶乐才不要再度陷入到“算吗”“不算吗”“为什么又是扶医生说了算”的幼稚循环里去，所以他义正辞严：“不许说话，我现在要去洗碗了。”
“哦。”
扶医生就兢兢业业地去洗碗了。
他把最后一个碗放到沥水架上，回头发现叶时瑾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不知道盯了他多久。
扶乐发送一个问号。
对方接收问号，发送了一个句号。
扶乐：“……说话。”
“想洗澡。”对方从善如流。
扶乐拿起保鲜膜。
……
“这个时候，难道扶医生不应该主动提出要帮我洗吗？”
伸着手臂任扶乐动作的人问。
扶乐一停：“昨天你不是还说不需要？”
对方不说话了。
很快把边缘都封好，确认不会漏水进去的扶乐抬头：“怎么帮？”
叶时瑾偏了下头。
扶乐：“？”
“开玩笑的，”叶时瑾慢吞吞地说，“扶医生当真了吗？”
扶乐：“……喂。”
“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
说话的人直接用那只手扶着桌子站起来，悠悠的，“扶医生还是去床上等我吧。”
扶乐：“……”
扶乐：“醒醒，我还没洗呢。”
“哦。”
不过扶乐还是也跟着站起来：“总之，不要锁门，有什么事你知道我就在外面？”
“嗯。”
叶时瑾进去浴室之后，不一会就响起了水声，扶乐无所适从地在客厅里转了一圈，决定再复盘一下目前的进度。
可能这样说很奇怪，但他确实有在额外控制自己——控制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忧心忡忡，不要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显得一惊一乍风声鹤唳，以至于又开始担心会不会矫枉过正。
这样的拉锯让他在做出判断之前变得格外谨慎。
然后又开始担心这样的谨慎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但其实本质上还是……
——这么紧张吗，扶医生？
他一直在，长久地，观察着对方。
通话的时候也是，好像吓到他了。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不小心忘了——
确实不需要。扶医生在这里就已经帮了大忙。
所以他能处理好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再说出来了。
……谈恋爱好难啊。
客厅里的扶医生愁肠百结地叹了口气。
毕竟除了以上尚且处于拉锯阶段的想法，有一件事他已经确定了。
水声停了。
扶乐忧愁地把脑袋从枕头底下拔|出|来，准备去拿自己的换洗衣物。
“噼里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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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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