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曾动过招揽的念头，许以大片学田，但人家不吃这套，坚持走贵而精的路子。无奈之下，只得在城西北圈了一块地，另建社学，主要供平民子弟读书。
其余私塾族学暂且不提。
城西护城河边有一块蹴鞠场，没设围墙，但立有两座球门。
两边学堂的学生都爱到这里来，碰上两三次就互相认识了。
开学前双方就约了第一个休沐日来蹴鞠场对打。Μ.miaoshuzhai.net
贺今行跟着来到蹴鞠场，一路同窗们打打闹闹，笑声不断。
场上已有一群少年，他们皆是黑衣黑裤罩姜黄背褡，在互相传球玩。
林远山坐在场外的草地上，看见他们来，赶忙起身跑过来，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
“请他呢。”陆双楼向着贺今行一努嘴，见他只是一个人，问：“顾横之怎么没来？”
“跟着裴明悯回家了，听说来了个什么亲戚。”林远山语气十分可惜。
“那坏了，少一员猛将。”陆双楼啧了一声，看向贺今行：“还好把你拉上了，不然还真没人顶横之的缺。”
后者随口道：“不是还有柳从心么。”
“他？”陆双楼笑了，周围少年也笑了。
“从心爱洁得很，这种出一身臭汗的事，可不能轻易叫他。”
社学的少年们也看到了他们，停了脚上动作，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高挑的少年喊道：“陆双楼，你们是太阳晒屁股才起床么！”
陆双楼：“是啊，睡得太香了，没办法。”
贺今行身边的少年也提高声音：“江不世，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输？”
他一说完，小西山这边就跟着一阵哄笑。
江不世涨红了脸：“徐清风！”就开始撸袖子。
他身边一位圆脸微胖的少年赶紧按住他，对另一边说道：“既然人来齐了，就快开始吧。”
西山书院的人进入蹴鞠场。
社学那边竟然也少来了一个人，只有九个人。
贺今行无所谓：“那我替补吧，正好看看你们是怎么蹴鞠的。”
陆双楼没看他，盯着社学那边，舔了舔唇：“行。”
两方活动身手后，摆好阵势，贺今行退到一边。
陆双楼与江不世站在各自的阵前，猜拳决先后，陆双楼拿到球。
蹴鞠的球是皮革所制，内里充气。陆双楼拿在手里颠了颠，便向上用力一抛。
场上两方少年们皆盯着这颗球，球一落下来，便撞到了一起。
徐清风带着球从侧翼狂奔，几名同窗跟着跑在他左右，社学的人紧随其后。
尽管被一路围追，球还是牢牢控在徐清风脚下。
江不世一边跑动一边防着陆双楼，对跟着他的人说：“你速度快，你去追球！”
那少年位置正好，略一犹豫，便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陆双楼尚且游刃有余，勾起嘴角：“你一个人能拦得住我？”
江不世沉声：“试试才知道。”
那边徐清风眼看球要被铲走，便当机立断，直接传走。谁知中间杀出一姜黄背褡的少年，脚一勾便截住球。
场上攻防立变，社学的少年们立即聚拢护着球转向西山书院的球门。
林远山急得大骂：“徐清风你是睁眼的瞎子吗！乱传什么！”
徐清风也怒气上涌：“截回来就是了！等着！”
今日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天空中时有流云聚散。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莺歌燕舞。
蹴鞠场上热火朝天，少年们不停歇地跑动，白衣黄褂混在一起，就如流水一般灵动。
青春啊。
贺今行站立在场外，血液也开始燥热起来。
一颗小小的蹴鞠球已经在西山书院和社学两方交换了几个来回。
江不世斜着眼道：“顾横之不在，竟连后场都进不了啊。”
他握起拳头向上一挥：“弟兄们，今天就干掉小西山！”
“好！”社学的少年们纷纷响应，士气大涨。
徐清风好不容易截到球，额头颈上全湿了，手心里都是汗。
西山书院这边防守渐渐吃力。
陆双楼眼神一暗，忽然刹住脚步，喊了一声：“远山！”
林远山回头，立即会意，扯着嗓子大喊：“徐清风！传球！看准了传！”
江不世跟着疾停，却只见白衣在眼前一晃，只在半息间，面前已经没有了要防守的人。
陆双楼已在他身后。
他咬牙转身，立刻招呼社学的人：“回防！快！盯紧陆双楼！”
“双楼！”徐清风喊道，几乎用尽吃奶的力气踢出一球。
棕色的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
社学的人紧紧围住陆双楼。
江不世紧盯着球，忽然直觉不对，“不好！换防！”
那圆脸少年也喊道：“注意林远山！”
林远山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他一张脸涨得通红：“徐清风你他娘的！这么用力干什么！”
他用膝盖尽力顶住尚在旋转的球，酝足力气，膝盖一撤，飞起一脚，“晚了！”
陆双楼趁机突出包围，看准飞来的球，直接跳起，在空中翻转，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倒钩。
球如流星般射入社学的球门。
西山书院立即爆发欢呼。
贺今行也抬手鼓掌。
社学的少年们则低着头，狠狠捶了一把空气。
一局结束，两边各自聚在一起休息。
陆双楼撩起白衣下摆擦汗，全身透着运动过后的慵懒气息。
他问贺今行：“感觉如何？”
“热血沸腾。”后者答道，又想了想：“比白打有趣。”
徐清风不屑道：“白打那就是花架子，给姑娘家家看的！”
林远山也赞同地点点头：“蹴鞠起源于军中，本就要□□碰撞才够激烈。”
“撞什么啊撞，蛮牛一个，”徐清风翻了个白眼：“人那叫强调对抗。”
林远山赢了球，自觉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带着向往的神色说道：“听说军中闲时也常蹴鞠，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贺今行双手叠于背后，微微一笑：“想来是对抗激烈，但点到即止，虽有皮肉伤，却不及筋骨吧。”
“这是个什么说法？”
“正常训练哪那么容易致人伤残。”
几人在场边闲聊，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下场准备下一局。
却迟迟不见社学的人集合。
正疑惑，那圆脸少年过来抱歉道：“先前那球怎么找都找不到，许是掉进河里了。”
“啧，双楼劲儿也够大的。”徐清风叉腰道：“不过没什么，我们也带了球。”
“你们把人叫回来吧，准备开始了。”
西山书院的球就放在场外，贺今行脚边。
“朋友！”陆双楼喊：“把我们带的那球踢过来。”
“好啊。”贺今行高声回道。
他拿起球，感受了一下充气的皮革制球的触感，还挺轻的。
然后高高抛起，退后两步，球落到半腰位置时，扬起一脚。
球如生两翼，乘着风从蹴鞠场中间飞过。
场上西山书院与社学共十八名少年，纷纷张大了嘴，看着仅剩的那颗球从眼前一闪而过，然后飞出草地，消失在护城河上空。
耳边似乎还留有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
“厉害啊朋友！”陆双楼最先反应过来，合掌叹道。
江不世呆呆地：“这都快得闪出残影了吧？”
少年们都看向贺今行，沉默了几息，然后不约而同爆发出高亢的笑声。
“往常横之在，至多也不过踢破一个球。”徐清风捂着肚子弯腰道：“球烂了，那摊皮还在。今儿倒好，俩球没了，球影都见不到一个。”
贺今行按了按额角，不想说话。
那球实在太轻，低估了。
球没了，双方只能作罢。
挤在一起，互相推搡笑骂一阵，看着日头已近晌午，便决定各回各家。
“下次再来！”江不世很是不甘心，他看着贺今行：“你也下场。”
“行啊。”贺今行答应得很干脆。
两方作别，那圆脸少年走在最后。
贺今行忽然叫他“留步”。
“怎么了？”不止那少年，其他人没走远，都纷纷看了过来，面上疑惑。
贺今行道：“不知朋友姓名？”
那圆脸少年受宠若惊地作揖道：“在下姓苏，名鸿，字宝乐，家住容音坊。”
贺今行还礼：“贺旻，贺今行。”
苏宝乐惊呼：“你就是贺旻？”
社学那边也响起嘈嘈切切的声音，少年们有意压低，却仍然传来不少词句。
“他就是……”
“……长安郡主……”
“……遥陵……贺家……”
“是。”贺今行坦然道：“我欲参考本月的县试，需找五人结保，不知宝乐兄是否已经说定结保人？”
“这……我，”苏宝乐开口便是磕巴，赶忙闭嘴，镇定下来，才道：“还未说定，若今行兄不嫌弃，你我可互结。”
他犹豫片刻，又看向身后的同窗：“江不世也还没结定，今行兄可愿与他一起？”
“可以。小西山只我一人，我认识的人少，剩余的还得靠你。”
“那我找好了人再来……”苏宝乐话音一顿，显然不知道怎么寻找贺今行。
小西山除师生外，非请不得入。
贺今行道：“明日申时，我还来这里。”
“好，”苏宝乐语气激动：“那就说定了。”
贺今行行礼：“多谢。”
苏宝乐忙忙还礼。
两人约好，各自回到同窗的队伍里。
白衣黄褂渐行渐远。
“朋友，”陆双楼搭着贺今行的肩，犹在蒸腾着热气的身体也靠过去：“你竟然还是个童子。”
贺今行打断他：“童生，谢谢。”
陆双楼大笑。
林远山亦感叹：“郡主能让你入书院，一定是真心欣赏你。”
“或许吧。”
贺今行神色平静，看着延展如画卷的田野，轻轻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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