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坊李宅,吴启扒在窗棂之上,万无聊赖。
“好好的一个文会,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呢?”
吴老十心中还是忍不住感慨。
本来,他想像之中的文坛盛会,就应该是名士风流、诗酒酌情的。
结果,办着办着,却是成了朝中官员、君子权臣之间的一场博弈了。
斜了一眼吴宁,抱怨道:“再有这种事儿,还是你自己来吧,可别找我。”
“......”
吴宁正在下人的服侍之下,穿上一件新袍。
听了吴老十的话,淡然一笑,“文会本就是这样,你要习惯。”
“谁说的?”吴启不服道,“文人相聚,就应该只论风月,以文会友。朝堂龌龊,朝堂上解决还不够吗?何必要走到哪里都乌烟瘴气的呢?”
“呵呵。”吴宁穿带齐整,依旧淡笑,“只要是人,就没法那么纯粹。”
“更何况,是人上人?”
捋了捋衣领,吴宁迈步出屋,“时辰不早,走吧!”
今日便是邀月楼文会之期,兄弟二人自后院而出,于宅外登车,朝着北城的邀月楼而去。
......
正如吴宁所言,人是没法纯粹的。
今日莅临邀月楼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显有为诗文而来之士
正如吴宁自己办这场文会,不也是想借机向一众勋贵分食山东之利吗?
所以,以吴启的愿景来看待这场文会,必然会失望。
这终将是一场博弈,从臣子到贵族,再从贵族到天子之间的博弈。
......
————————————
“魏王殿下!楚王殿下!哎呀呀,小王一进邀月楼就在找,原本二位躲在这里了啊!”
时辰还没到,可是各路宾客已经陆续到场。
武承嗣一进门,便寻着李贤与李显的位置而去。离的老远便是抱揖而礼,颇为热络。
而李显一见是武承嗣,略有几分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还礼问安。
倒是李贤没什么异样,平常人一般,大笑相迎,“哈哈哈,豫王殿下客气了,贤在此等候多时,也想与兄长多多亲近呢!”
武承嗣一听,眼神似有深意地在李贤身上扫了一眼,随即如常。
迎上前去,与李贤互牵衣袖,并肩而行,倒真像是比亲兄弟还要亲。
三人相互寒暄,互道近况。之后,李贤率先打破僵局。
低声道:“倒是要先恭喜皇兄了呢!”
“嗯??”武承嗣略微一愕。
一边与路过的朝官点头见礼,一边发出一声轻疑,“喜从何来啊?”
“哈哈!”李贤大笑,看了一眼李显,才对武承嗣道,“皇兄不要误会,弟可没有别的意思。”
“......”顿了顿,面容渐渐严肃起来。
“实话与皇兄说吧,我与显弟都是蒙难而归的人,能安稳度日已是万幸,不敢再做它求了。”
“哦?”武承嗣听罢,更加的警惕起来。
“贤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唉!!”李贤苦笑摇头,“我兄弟二人把话说的这般直白,皇兄还不明白吗?我们无意储君,也不该我们去争!”
“事到如今,母皇心中想什么世人皆知,皇兄何必要遮遮掩掩呢?”
李贤站定,与李显并肩直视武承嗣。
“皇兄入主东宫,我兄弟二人是赞同的。皇兄有用得着的地方,也愿尽绵力。”
“只盼.....”
说到这里,李贤与李显,竟然微微一礼,向武承嗣低头了。
“只盼皇兄得势之时,可摒弃前嫌,与我二人一个安稳!”
“这.....!”武承嗣愣住了。
他进来和李贤、李显打个招呼,完成是出去“表面和气”,可不是真跟这哥俩称兄道弟来的。
可是,他没想到,李贤跟他来了这么一出。
这算是服软?还是投诚?
武承嗣心中飞速地计较起来。
李贤说的没错,武老太太欲立他为太子,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而这件事,依当下时局,也多半是成了。
李贤现在来服软,不管是真是假,都无可厚非。
那问题就简单了,自己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呢?
不接受,当然没问题。
虽说一众清流之臣帮着这两兄弟,可这在武承嗣的眼里都不够看。
别忘了,武承嗣在朝中折腾多少年了,攒下多少底子?
李贤和李显回来才多久?他们又有什么底蕴?
更别说,武老太太是站在他这一边的,只这一点就足够了。
说白了,武承嗣不缺这两个同盟。
可是话说回来,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再说,这二人如果明里暗里与自己站在一边,那一众清流之臣多多少少会少找他的麻烦。
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想想朝堂上存在几方势力?
李氏皇族、清流之臣、关陇门阀,他武承嗣,还有武三思,外加一个实力最弱的太平公主。
现在,李氏一支主要看这两兄弟;关陇门阀因为世家之案的关系,大气都不敢喘;而以狄仁杰为首的清流,又心向李氏。
也就是说,李贤、李显与他结盟,那就等于李氏、武承嗣、清流合为一众,朝堂上只剩武三思和太平公主。
所以,这个买卖可以接。
想到这里,武承嗣笑了。
“二位皇弟说的哪里话?我们本就是兄弟,此言可是见外了呢!”
“放心!只要有我武承嗣在一天,这朝堂之上,谁敢动两位皇弟一根汗毛,都要过我武承嗣这关。”
言下之意,这个请求,我接了!
当然,至于李贤所言真假,武承嗣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还是那句话,要立他的是武则天,老太太在上面顶着,他什么都不怕!
......
眨眼之间,三人已经达成暗盟。
见李贤、李显露出舒心之兆,武承嗣微微一笑,戏谑道:“说吧,贤弟这个时候与为兄说这些,应该不会别无所求吧?”
武承嗣还是比较会做人的,李贤来“主动投诚”那肯定得给人家一点好处。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而李贤尴尬一笑,“皇兄说的哪里话,我兄弟二人句句肺腑,可没有二心的。”
呵呵,嘴上说的大气,可是问题是,你尴尬什么?
尴尬就说明问题了,说明你还是有所求,只不过不好开口罢了。
“诶~~!”武承嗣大发的一摆手,“为兄还不信任你吗?可该说的还是要说。毕竟咱们现在同为一气,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这....好吧!”李贤为难道,“小弟得到消息,似乎梁王要举荐宋之问入相?”
“明白了。”武承嗣点头,原来是为了相位之争的事。
“皇弟可有人选?”
“这......”
李贤笑道:“小弟哪有什么人选?只不过是不想梁王人的人上去与咱们为难罢了。”
“倒是狄公之前提的那个张柬之,似是良臣。”
“当然了!”到最后,李贤还不忘加了一句,“当然,如果皇兄有合适人选,那就更好了。”
武承嗣一翻白眼,我有什么人选?我都要当太子的人了?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让张柬之上去嘛!
武承嗣一阵腻歪,心中吐槽这哥俩格局也是不高,一个张柬之能改变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
琢磨了一下,本来吧,宰相人选这个事儿他不想插手,可是现在看来,送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好吧!”最终点头,“若有机会,为兄会在陛下面前觐言一二。”
“不过,能不能成,还得看陛下心意。”
李贤闻之大喜,“如此甚好,多谢皇兄!”
“对了。”武承嗣话锋一转,皱起眉头。
“按说,狄相举荐,陛下多半会听,怎么就黄了呢?”
李贤摇头,“谁知道呢?母皇心思,无人可揣啊!”
不想,武承嗣凝眉多了一句嘴,“难道,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
“嗯?”这回轮到李贤生疑了。
愕然道:“宫里....什么消息?”
“你不知道?”武承嗣一挑眉。
“原本换相之事陛下早就有了计较,私下里也问过两次我的看法。我观陛下心意,那时候是很倾向于将豆卢钦望升至相位的。”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几日前,宫里传出消息说,穆子究入宫与陛下长谈,说什么垦拓四边的调调,深得陛下心意。”
“之后,陛下就换了心思,不选豆卢,连张柬之也没了兴趣。”
武承嗣一摊手,“之前我还在琢磨,这个穆子究还能左右陛下选相的决断?颇有几分不信。可是现在看来,多半是这个穆子究弄出来的麻烦了。”
“......”李贤愣在那里。
这些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诶?对了。”
只闻武承嗣又道:“为兄听说,你和穆子究关系匪浅,这事你不知道?”
李贤茫然摇头,“不......不知道。”
李贤还真没想到,选相之事是穆子究给搅黄的。
“唉!!”武承嗣长叹,“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惋惜摇头,劝李贤道:“江湖术士,实不足信,皇弟以后还是小心着点为好!”
见李贤眼中很是迷茫,武承嗣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算着时辰,陛下应该快到了。为兄先出门一步,二位皇弟要不要一起?”
“这....”李贤仿佛还没从失落中脱身,“皇兄先去,我二人随后就到。”
......
目送武承嗣出得邀月楼,李贤还没说话,李显先是一急。
“皇兄,难道.....真是穆子究!?”
李贤眉眼肃穆,缓缓摇头:“豫王没有理由骗咱们。看来,多半是真的!”
李显一阵失望,暗恨一声:“这个穆子究,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
“唉!算了!”李贤长叹,“穆子究是陛下新宠之臣,我们又能拿他怎样?”
“先去迎接母皇吧!为兄去小解,随后就到。”
“好!”李显点头。
先是四下扫看,找到宝贝女儿李裹儿,随后强行将之拉出邀月楼,去迎武则天了。
李贤站在原地没动,待李显走远,神情方渐渐敛去,哪还有什么失落之情?只剩一丝阴冷。
抬头一望,见穆子究、穆子期两兄弟正于堂前应客,李贤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
“子究,子期!!”
“今日可是忙坏你们了吧!?”
.....
邀月楼门外。
李显拉着李裹儿怒目喝斥:“整天就知道瞎玩瞎闹,正事却不见用心!”
李裹儿委屈,“我哪里瞎玩了嘛?今日本就是文会,那还不让......”
“还顶嘴!”李显更是来气。
四下扫看无人,这才又道:“整天子究哥哥、子究哥哥......现在你子究哥哥忙的正是不可开交,怎不见你关心?”
“啊?”李裹儿愣了,几个意思,她怎么有点没懂呢?
李显怂了李裹儿一下,“还不快去帮你子究哥哥分担一二?待会你皇奶奶到了,也好看看你这孙女温良淑德的一面啊!”www.miaoshuzhai.net
“那....”
李裹儿脸一下就红了,扭捏道:“那不好吧.....”
低着头小声嘟囔:“那我....不就成女主人了嘛....”
李显一瞪眼,“你去不去!?”
“好吧!”李裹儿登时欢快一叫,“那我去了啊!”
说完,一阵风似的冲向吴宁那边。
......
吴老九好不容易打发了李贤。
魏王殿下丝耗没让吴宁失望,话不过三句就提到了狄胖子和岑老爷子。大概就是,狄岑二人都让他与吴宁多多亲近,他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而言下之意,这么多清流之臣与我一边,也与你一边,那我们自然就是一边儿的。
对此,吴宁也只能淡笑敷衍,不过多表态。
可是,打发了李贤容易,李裹儿又来了,就有点难缠了。
“我爹让我来给你打下手。不许说不行,否则本宫和你没完!”
“......”
吴宁无言,“那走吧,你皇奶奶也快到了吧!”
“好!”李裹儿乖巧地往吴宁身边一站,携手出门。
结果,门外,吴宁正好站在武承嗣身边。
二人点头一笑,算是见过。之后,一起翘首以盼,等待圣驾。
“子究先生,甚得圣心啊!”
武承嗣一面看着前方,一面低声与吴宁说话。
吴老九则是挂着招牌似的淡笑,“这话从豫王嘴里说出,子究怎么想怎么像是讽刺之言。”
目不斜视,“天下间,还有人比豫王更得圣心的吗?”
你都要当太子了,你跟我说这个?
“呵呵。”武承嗣笑了笑,却无否认。
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陛下精神日渐萎靡,以后这朝政也不知道交给谁呢?”
吴宁接:“当然是交给储君监国喽。”
“哦?是吗?可惜,不是本王啊!”武承摇头叹道,“若是本王理政....”
“子究先生说,本王应从何处着手?”
吴宁道:“豫王怕是已有计较了吧?何必来问子究?”
“哈!”武承嗣笑出了声,也不客气。
“那,从免征过税,方便天下行商入手,子究先生以为如何?”
吴宁笑了。
“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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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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