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擎刚令人送来书信。
在信中,刘擎提及了李玄率军出征后北疆的情况。
——有些冷清。
——大概是北疆军民都习惯了殿下的存在,一旦殿下不在,皆有些失落。
是你失落吧?
李玄微笑,心中温暖。
那么多年下来,他和刘擎的关系早已不是简单的主公和臣属。
他敢把后背交给刘擎,而刘擎也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他打开第二封书信。
信是阿梁写的,信中说李玄走了之后,杨老二越发的顽劣了,整日追着富贵跑,还和剑客纠缠。一次把剑客的毛拔掉了十余根,剑客差点给他一口。
李玄捂额。
“国公。”
给他泡茶的姜鹤儿担心的道:“可是不妥?”
“无事。”
李玄觉得杨老二就是来讨债的,小魔星般的令他头痛。
但想想此刻头痛的应当是周宁吧!
想到周宁,李玄就想到了周氏。
周氏的使者据闻在路上,正在找他。
“周氏的使者到了何处?”
李玄问道。妙书斋
姜鹤儿出去问了赫连燕,回来说道:“说是过了邢州。邢州那边拦截了一下,幸亏咱们的游骑接应,否则那人多半就被杀了。”
李玄不置可否的道:“这天下,有些兵荒马乱的味道了。”
“是呢!”姜鹤儿说道:“那些人说,往咱们北疆去的百姓多了许多,拖儿带女的,好惨。”
“这是必然的经历。”李玄有些自嘲的道:“以前的孤可不会这般想。”
“必然的?”姜鹤儿不解。
“若是他们不动,固守家园,可田地就那么多,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哪来田地给他们分?”李玄微微摇头。
“那……那……”姜鹤儿突然一个激灵,“那这还是好事?”
“若是没有田地分,人就要饿死。人若是要饿死了,会易子相食。”李玄说道。
姜鹤儿出身富庶的南周,哪里听过这等惨事,面色煞白,“不至于吧!那是自己的孩子呢!”
“人心,从来都试探不得。”李玄淡淡的道:“孤也渐渐明白,在当下,来一场厮杀,兴许不是坏事。”
“让百姓往北边去吗?”姜鹤儿有些失落。
“对。”李玄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笑道:“不然,要饿死的百姓会举旗谋反,那时候可不是当下这个局面,整个天下再无一片净土。你想想陈国末年。”
陈国末年,天下混战,人口十不存一,以至于大唐立国后,被北辽兵临长安。
“十不存一。”姜鹤儿打个寒颤,“如此,殿下打下了北辽,便是给天下人提供了一片净土。”
“否则,我何必坐视北辽内乱?”李玄幽幽的道。
北辽一场内乱,死伤无数。
“殿下是故意的?”姜鹤儿捂着小嘴儿。
“他们不死,哪来的田地牛羊给大唐移民?”李玄说道。
殿下曾说北辽人和大唐人皆是一个模样,都是一族,可如今看来,在殿下心中,大唐人才是亲人,而北辽人……
难怪上次锦衣卫禀告,说北辽有些人在蠢蠢欲动,李玄却压了下去,不许人干涉。
姜鹤儿在心中为那些北辽人默哀一瞬。
乌达进来,“主人,表小姐来了。”
李玄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表妹黄欢,笑道:“欢欢进来。”
黄欢脚步细碎的走进来,行礼,“殿下……”
李玄蹙眉,黄欢才想起前日李玄的交代,“表兄。”
“一家人,别弄的生分。”李玄说道:“可是有事?”
黄欢说道:“医者给阿耶诊治过了,说阿耶这些年心力交瘁,要静养。”
“就是清闲。”李玄说道。
“是。”黄欢觉得表兄无所不知。
“在邓州歇息一阵子后,便去桃县。”李玄也要准备出发了,“你表嫂人极好,家中还有个当初服侍阿娘的女官怡娘在,正好照顾伱们。”
“是。”
李玄见黄欢温婉,忍不住告诫道:“记住,家中有个混世魔王,小心些。”
“表兄说的混世魔王是谁?”黄欢问道。
“你最小的一个表弟。”提及李老二,李玄也颇为头痛。
黄欢忍不住问道:“我听他们说,表兄是去打天下?”
“不,是讨逆!”
对于已经把大唐当做是自己的李玄而言,石忠唐和李泌都是一个身份:逆贼!
黄欢告退,走到门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姜鹤儿抬头看着李玄,眼神中有些小崇拜,在低声说着些什么。
李玄微微颔首,神色从容,看着,有一种气势。
直至许久后,大些的黄欢才知晓,这种气势叫做,王者。
……
出兵之前,北疆军的甲衣全数更换。
当玄色大军出现时,邢州刺史姚俊面色铁青,“逆贼!”
一骑缓缓而来。
到了城下喊道:“长安李泌乃是伪帝,城中可愿归降?”
简单粗暴啊!
江存中摇摇头,“回头得让他们学一番,好歹说的更有气势些。”
话音未落,喊话的大嗓门军士咆哮道:“甘妮娘!降不降?”
这下气势十足,可城头回以箭矢,军士狼狈逃窜。
那就没法谈了。
江存中举起手,“攻城。”
城头,姚俊拔出长剑喊道:“为陛下尽忠。”
洪流涌到了城下,惨烈的攻城战,开始了。
甫一开始,守军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姚俊四处游走,为麾下打气,竟然把最危险的时候熬了过去。
“有些意思啊!”
江存中淡淡的道,虎目中多了冷意。
身边的谋士赵德利笑道:“看似凶狠,可却少了章法。以我北疆大军的过往来看,守军最多能坚持半日。”
江存中点头,他不担心邢州能抵挡北疆大军,唯一担心的是破城的速度,以及麾下的伤亡。
若是拖延过久,难免有人会出言讥讽。
“韩纪那边有些假戏真做之意。”江存中冷冷的道:“那人和身边人说,从石忠唐谋反之事来看,失去约束的武人比之权臣更为危险。”
赵德利摇头,“韩纪行事肆无忌惮了些,不过他是殿下的老人,殿下也颇为宽容。将军不可与他贸然冲突。”
“武人不掌握权力,如何征伐一方?”江存中的眸色狂热,“前陈大将贾平安,便独揽北方大权,帅师灭国……我便想做大唐的贾平安。”
赵德利叹息,“可殿下便是名帅。”
“那又如何?”江存中偏头,目光锐利,“殿下要登基为帝,随后,我自当为殿下征伐天下。”
赵德利苦笑,“其实,从殿下公开身份之后,韩纪为首的文官便开始了争权夺利。他们不会允许武人侵蚀自己的权力……石忠唐谋反,为他们提供了最佳佐证。”
赵德利甚至想到了南周。南周以文御武,便是因为开国帝王是靠着谋逆起的家。
做贼的,自然怕贼。
“我对殿下忠心耿耿。”江存中淡淡的道:“无需担心。”
城门内,数百骑兵正在集结。
为首的将领说道:“为了使君,今日有死而已。”
他没说为了皇帝,但麾下却都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将领说道:“一会儿突击,务必要快,直奔江存中的大旗。”
“是。”
城门缓缓打开,城外的北疆军愕然。
艹!
多少年了,从未有人敢在他们攻城时开城出击。
就这么楞了一下的功夫,数百骑冲了出来,箭矢般的在攻城的大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攻城的军队有些乱。
城头,姚俊见进展顺利,狂喜道:“万胜!”
江存中也有些意外,但他还握着大把的预备队,压根不慌。
“绞杀了。”
数百骑被围住了,将领率领麾下大呼酣战,城头姚俊干脆丢下长剑,击鼓助威。
咚咚咚!
将领带着数百骑奋力拼杀。
当他距离大旗百余步时,身后仅存十余骑。
人人遍体鳞伤。
“太慢了。”江存中举起手,弓箭手们张弓搭箭。
将领回头看了一眼麾下,喊道:“我邢州军……”
十余骑举刀高呼。
“威武。”
箭雨覆盖过去,无一人躲避,无一人屈膝。
“都是我大唐好男儿。”
江存中摆摆手,“好生掩埋了。”
随即城破,姚俊被活擒,江存中把他弄来,问道:“为何顽抗?”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差点吐到了江存中的脸上,幸而他反应快,避开了。
江存中按着刀柄,差点忍不住想一刀剁了姚俊。
“来,杀了老夫,不杀老夫你便是老夫的孙子!”
姚俊挑衅道。
这是一心寻死。
“带走,送去殿下那里。”
江存中忍住了杀机。
李玄那边同样也需要大员投降,以彰显自己王者之师,正朔所在。
“孙子!”
姚俊被倒拖着出去,喊道:“孙子,杀了老夫啊!”
江存中看着城头变换的大旗,说道:“去禀告殿下,前锋半日破邢州城。”
……
大军在路上接到了江存中的捷报,杨玄对韩纪等人笑道:“江存中这是要存心和石忠唐比试?”
这话是说石忠唐叫嚣自己连破三州的神速,但韩纪却微笑道:“是啊!武人便是如此。”
晚些,大军歇息,赫连荣寻到了韩纪。
“你那话殿下听懂了。”
“老夫本就是暗示。”韩纪喝了一口水,摇摇水囊。
“莫要假戏真做。”赫连荣说道。
“殿下乃是大有为之人,一旦讨逆成功,当君临天下。老夫毕生心愿便是辅佐明君,打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可武人啊!”
韩纪摇头,“你看看陈国的武人,跋扈时帝王都得低头。到了本朝,亦有石忠唐谋反,可见武人若是掌大权,必然会给大唐带来灾祸。再有,你可见盛世武人为主?”
“可文人也不能为主。”赫连荣觉得他有些偏执。
韩纪笑道:“可有百年不停的征战之国?最终还得要靠文官治理天下。等米粮满仓,钱财堆满了钱库,百姓安居乐业,百官兢兢业业……到了那时,无需征战,异族自然俯首。”
“威慑?”
“没错。”
赫连荣叹息:“可看殿下的意思,分明想打下一个前所未有的疆域,你这等想法却和殿下的差之千里。”
“慢慢来,老夫有信心慢慢劝住殿下。”韩纪说道。
赫连荣一身僧袍,在大军中行走很是惹人注目。
赫连燕来了。
“韩纪和你说了什么?”赫连燕问道。
“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赫连荣问道。
“不,我只是好奇。”赫连燕并不避讳。
“他啊!做梦都想名留青史。”赫连荣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目标,李玄不觉得自己能让麾下所有人都变成一个想法,神灵都不能。
南边石忠唐清君侧,北边李玄南下平叛,这个天下在渐渐混乱。
每个人都在抉择。
邓州和桑州做出了举城投降的选择,邢州却选择了负隅顽抗。
“为何顽抗?”
李玄问道。
姚俊怒目喝道:“你乃逆贼。”
“那么,谁是正朔?”李玄问道。
“自然是陛下。”姚俊说道。
“李泌两度发动宫变,囚禁祖母,囚禁生父。”李玄淡淡的道。
姚俊面色不变,“王者事急从权罢了。”
这特么的还是个死硬派,李玄说道:“他抢夺儿媳,杀了太子。”
“那只是……”姚俊说不下去了。
“你这人至少还有廉耻。”李玄隐下了杀机,指指姚俊,“就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禽兽,你却奉为正朔。来,你来告诉孤,他做了什么?”
“陛下……”姚俊有些犹豫。
“你只是读书读迂腐了。”李玄叹息,“读书时先生教导要忠君,可人之所以是人,得有自己的分辨能力。
这等与禽兽无异的昏君,你竟然说他是正朔。
天下被他搅的纷乱不宁,你说他英明。
他与世家门阀达成妥协,放开兼并田地,于是,天下流民日增,想来,邢州每年也少不了。作为邢州刺史,你来告诉孤,他是什么?”
李玄突然愤怒的喝问:“他是什么?”
姚俊默然。
“他就是个通过背叛父祖窃位的狗贼!就这等人,谈何正朔?”
大军正在行进,一队队民夫在跟随,李玄指着他们,“这些民夫中,大多是北地的流民。你去问问他们,他们对李泌如何看!”
姚俊默然。
李玄招手,一个民夫小跑过来,行礼,“见过殿下。”
李玄指着姚俊,对民夫说道:“你来告诉他,李泌是个什么。”
姚俊抬头,期冀的看着民夫。
那是皇帝啊!
民夫干咳一声,用力清嗓,然后冲着长安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那便是个畜生!”
民夫走了。
陛下在百姓的眼中竟然是畜生吗?姚俊呆若木鸡。
“天下,是谁的天下?”
李玄指指他,随即上马而去。
身后,姚俊突然跪下,垂首。
“老夫,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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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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