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跪下,南贺愕然。
主人?
这人便是辛无忌?
他见老贼等人都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一松。
“起来。”
杨玄也没想到辛无忌会突然出现。
辛无忌起身。
“子泰!”
帐外传来李晗的声音。
杨玄微微摇头。
老贼给王老二使个眼色。
卫王和李晗这等天潢贵胄脾气大,老贼去阻拦多半会引出些龃龉来。而王老二却不同……
王老二出去。
“李郎君。”
“子泰可在?”
“在。”
“哎!你拦我作甚?”
“郎君在拉屎。”
里面的杨玄:“……”
老贼脸颊微颤,看了一眼屠裳。
老头一脸平静,眼中多了一些赞许之意。
干得好!
王老二进来,得意的道:“他走了。”
杨玄颔首,目光温和看着辛无忌,“你在那边如何?”
辛无忌说道:“小人带着那些人和基波部厮杀,和驭虎部厮杀,小人恐吓那些部属,说基波部与驭虎部扬言要杀光瓦谢残部,彻底占据牧场,于是人人悍不畏死……”
这是破釜沉舟之法。
南贺心中颇为好奇……此人是谁,竟然还懂的兵法。
“可两部势大,小人一边抵御,一边令人同时向两边示好,又说另一部逼迫过甚,如此,两部猜忌,提防对方,攻势减缓。”
有些意思。
杨玄当时把辛无忌丢在草原上,本意是让他做个搅局者,可没想到此人了得,几下就站稳了脚跟。
原先的辛无忌只是个北辽弃将,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却成为了一部可汗,麾下上万大军……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
反过来,人一旦有钱或是有势,心气自然也就不同了。
野心从来都是被实力催发出来的。
杨玄当初知晓身世后,也没想过能讨逆成功。可到了此刻,他成为一州刺史,手中握着大军,以及无数百姓。
这时候他的想法自然就变了。
那么,辛无忌呢?
“……随即小人令人带上厚礼去潭州向赫连春示好,赫连春果断出手,喝止了两部,并赐名镇南部。”
杨玄微笑,“干得不错。”
“都是主人的帮衬。”辛无忌低头,双手垂在身侧。妙书斋
杨玄说道:“可想过自立?”
辛无忌惶然抬头,“若非主人出手,小人早已死在了草原上,小人万万不敢有此心。”
杨玄笑道:“我只是一问。对了,你来此何事?”
辛无忌的右手微微一动,“赫连春此次令镇南部要给主人一个颜色看看,小人担心主人,就来此通禀。”
老鬼果然如此……杨玄心中冷笑,却微笑道:“我知道了。”
辛无忌跪下,“小人告辞。”
“去吧,对了。”杨玄思忖了一下,“赫连春让你部独立,并非好心。基波部与驭虎部势大,中间若是无缓冲地段,迟早会大打出手,如此,潭州失去了制衡陈州的利器。”
“是。”辛无忌神色平静。
杨玄拿出了油纸包,“你那脸上的刀疤可是阴雨天就会发痒?”
辛无忌眼神动了一下,“是,奇痒无比,小人却不敢抠挠。”
“这便是气血旳作用。”杨玄递上油纸包,“这药你拿回去,每次用酒水调一汤勺,用十日,连续用三十日。”
辛无忌接过,“多谢主人。”
他看看油纸包,“敢问主人,这是哪位医者的妙药?”
杨玄淡淡的道:“我的娘子。”
辛无忌噗通一声跪下,“小人有罪。”
杨玄微笑,“你有何罪?”
辛无忌说道:“小人心思不纯。”
“手握雄兵,心中自然会生出纵横天下的念头来。”
辛无忌心中一惊,“主人知晓我的念头?”
“你想问……既然我知晓,为何不出手揭穿你吗?”
辛无忌低头,“是。”
“我能击败你一次,自然能击败你的第二次。”杨玄看着他,“我许久未曾筑京观了。”
辛无忌匍匐,“小人再也不敢了。”
杨玄说道:“若是你忠心耿耿,一来就该禀告你部的部署,而不是等着我问话。”
老贼的眼神有些微妙。
屠裳却依旧如故。
辛无忌浑身颤栗,“此次镇南部有小人的对头野利主动请缨,想伏击主人。他麾下两千人,小人听闻他的麾下有好手,却不知是谁,主人小心。”
杨玄颔首,“你去吧。”
辛无忌不敢起身。
杨玄笑了笑,“我说过,我能击败你一次,便能击败你第二次。只是我没多少耐心,若是第二次击败你,多半是要弄个京观……对了,你可知京观是作甚的?”
辛无忌摇头。
杨玄淡淡的道:“以尸骸或是头颅堆垒,覆土为山,名曰京观,以震慑不臣。”
“小人不敢!”
辛无忌汗出如浆。
“起来!”
杨玄看了屠裳一眼,“屠公,代我送送辛无忌。”
这小子就喜欢指使人……屠裳还在腹诽,就感受到了王老二的目光。
罢了!
“领命!”
屠裳带着辛无忌出去,一路出了营地。
辛无忌回身道:“还请转告主人,小人此次幡然醒悟……”
屠裳干咳一声,“命就一条,没了就没了。所以,别的事能后悔,就这等事不能悔。”
“是。”
辛无忌看了杨玄的帐篷一眼。
边上有棵树,辛无忌的战马就栓在大树树干上。
他准备去解开马缰。
“不用。”
屠裳说道,辛无忌回身,不解其意。
“这大树看着碍眼,不小心被人蹲上头,就能窥探到了营地中的情况,就算是窥探不到,看到人拉屎撒尿也丢人,你说是不是?”
屠裳就像是个啰嗦的老头,辛无忌随意点点头。
“看看,找柴火就找柴火吧,随地乱丢。砸到人了多不好?就算是砸不到人,绊到了人也不好吧……”
这个老头好啰嗦!
辛无忌蹙眉,刚想伸手去触碰马缰,就见老头弯腰,有些颤颤巍巍的捡起了那截食指粗的枯枝,然后漫不经心的道:“闪开。”
枯枝缓缓冲着大树刺来。
辛无忌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仿佛刺来的不是枯枝,而是一柄长枪。
无坚不摧的长枪!
他不禁后退了一把,却觉得避不可避。
枯枝突然加速,闪电般的刺入了大树的树干中。
屠裳的手微微摆动,插入树干中的枯枝左右一分。
呯!
树干在马缰上面的一段,就这么活生生的断开,就如同是被谁手持巨斧砍断了一样。
嘭!
大树倒下。
马缰滑落。
战马却长嘶一声,掉头避开,看向屠裳的眼神中全是惧怕。
辛无忌:“……”
屠裳干咳一声:“这下看着就舒坦,哎!你的马要跑了,赶紧去。”
他转身,缓缓回去,那脊背微微弯曲,就像是个遛弯的老头。
辛无忌缓缓走过去,牵住马缰,僵硬的上马,下意识的反手一摸脊背。
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裳。
他回头再看了一眼。
夕阳下,杨玄的帐内走出来一人,他认识,是王老二。
王老二小跑着过来,把什么东西硬塞给老头,老头不要,他竟敢硬生生的往老头的嘴里塞。
老头手中还拿着那截枯枝,就这么拍打了一下王老二。
这人也该炸了吧?
可枯枝就如同是此刻的夕阳般的,温柔轻抚在王老二的肩头。
老头无奈,只好任由他塞了自己一嘴食物,然后嚼着。
王老二得意的侧脸看着他,问了几句,老头看样子很是无奈的点点头。
回到帐内,杨玄正在交代事情。
“夜里小心些。”
“是。”
“白天可要盯着?”南贺问道。
“正常派出斥候就好。”杨玄微笑,“我领两千骑来此,野利若是敢白日出现在我军对面,那便是豪杰!”
这话自信到了极点。
第二日,斥候外出,发现了零散敌骑。
“未曾发现大股敌军。”
“他不敢来。”杨玄笑道。
下午宿营,做了大饼和菜汤。
“屠公,吃饭!”
王老二把屠裳叫了来。
屠裳看着大饼就有些无奈。
“今日就不吃了。”
杨玄好奇,“屠公这是要辟谷?”
屠裳摇头,“昨日吃肉干,大牙有些晃动。”
老二,你特娘的作孽啊!
吃完晚饭,王老二照例要弄些点心,看到他摸出肉干,屠裳不动声色的避开。
大伙儿聚在一起议事。
卫王说道:“既然赫连春要弄些事来给宁兴一个交代,那咱们何不如来个突袭。”
杨玄赞道:“大王好主意。”
卫王淡淡道:“本王最近苦读兵书,上次还带着护卫奔袭草原,灭了一個小部族。”
“如此,我给大王五十骑,还请大王前去突袭赫连春。”
卫王:“……”
“大王?”杨玄愕然。
赫连春手中五千骑,五十骑……这是去送死!
卫王双手握拳!
李晗不动声色的往边上靠了些,免得晚些动手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杨玄敲打了一番卫王,这才继续说道:“赫连春想用三大部来试探我,若是我军半途被击溃,就说明陈州不值得合作。”
“那又如何?”卫王问道。
哎!
李晗一脸嫌弃的模样,“赫连春既然被猜忌,就必须给潭州寻个对手。陈州便是。
三大部在中间隔着,人心隔肚皮,基波部和驭虎部经常来袭扰,乃至于攻打陈州,若是陈州孱弱,被他们破了……赫连春随后怎么办?”
卫王恍然大悟。
李晗继续说道:“陈州一破,赫连春声名大噪的同时,也就危险了。所以他试探子泰,何尝不是一种绝望中的自保之举?”
卫王明白了,“就如同是本王在北疆立下战功无数……”
这里都是自己人,李晗说道:“长安会猜忌你,随后你要么回长安去,就在陛下与一家四姓的眼皮子底下苟活,不敢乱动,否则不是被弄个罪名幽禁或是弄死,就是某一日暴死家中。或是……”
或是造反!
皇帝会猜忌一个武功赫赫的儿子,一家四姓在皇后一系上投资颇多,哪怕是太子被幽禁了,依旧还有越王这张牌可打。
卫王出头,这便打破了他们的计划,不死何为?
而赫连春也是如此,一旦陈州没了,便是赫连春倒霉的时候。赫连峰绝对会把他弄回宁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待着。
说不准啥时候皇叔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女人的肚皮上,或是一夜暴毙。
“最不希望陈州孱弱的是赫连春,但不希望陈州强大的也是他。”杨玄随手把一卷书丢在案几上,意态从容的道:“陈州强大,必然会对三大部下手。三大部一破,陈州必然会盯上潭州。”
“这等日子他是如何熬过来的?”南贺有些为皇叔感到难过。
李晗看了卫王一眼,卫王这些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此次赫连春要给宁兴一个交代,所以兴师动众,令三大部齐齐出手,可他定然会控制三大部出兵的数目,否则前面出现一万大军,耶耶我自然会掉头回去,以后大家就打生打死算球!”
杨玄笑了笑。
“既要保证陈州不能太强大,又要保证不能太孱弱,这是什么?”王老二问道。
“斗而不破!”杨玄说道。
事儿交代的差不多了,杨玄刚伸手准备拿案几上的书,可卫王却更快一步。
“晚上无聊。”卫王一把抢过书,看了一眼。
“育儿,你娘子有孕了?”卫王扬扬手中的书。
杨玄摇头。
“那你这时候看作甚?”卫王把书丢在案几上,“再说,你家中不乏女婢,何须你亲自去管这些?等孩子大些再去逗弄就是了。”
“你不懂!”
“本王的孩子比你身边的随从还多。”卫王冷笑。
“可曾亲自带过?可曾给孩子把屎把尿?可曾给孩子洗过尿布?可曾半夜抱着孩子哄?”
卫王摇头,“自然有人做这些。”
“你不自己带带孩子,哪来的父子情?”
“父子亲情乃天伦,生而有之。”
“有个屁!大王家中的孩子和你可亲近?”
“只要威严即可!”
“那是你的娃,不是你的麾下!”
“不就是传宗接代吗?”
“我和你没话说!”
“庸俗!”
“出去!”杨玄指指帐外。
会不会打起来?
众人都颇为好奇。
卫王看着杨玄,有些羞刀难入鞘。
就在远方,野利带着两千麾下正在吃干粮。
吃完干粮,看着夕阳渐渐隐没在远方,野利的双眸中迸发出了异彩,恍若野火在燃烧。
“今夜之后,再无杨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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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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