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等品】……
听到这些话，唐阑珊咬住下唇，面色微微发白，拳头紧紧攥住，旋即又轻轻松开。
她下意识地将右手入口袋之中，脑海之中不禁浮现出了年幼时的光景。
那是……
父母之间仿佛永无止尽的争吵。
……
“快点长大，阑珊！”
“把你的潜意识特质展现出来，给我们看！”
“承载着我们期望的你，‘必须’比我们更强，达到【那个】层次！”
“你这样孱弱的潜意识，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打你，是爱你的表现，不要放在心上。”
“太弱小了！这样懦弱的性子，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我的种！”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自己生的女儿，你自己心里有数！”
“呵呵，你自己的遗传基因太垃圾，居然能怪到我头上？”
“那就离婚，各自安好！”
“离就离！我去找个优秀的男人，再生一个，看看唐阑珊这幅下等人的怯懦德行，问题到底出在谁身上！”
“次等品也就只能生出次等品了！再跟你多说一个字，都算我输！”
“没种的男人，你只能提供劣质的遗传基因，还奢望着生出潜意识多么优秀的后代？你算什么东西啊！废物一个！”
“谁知道唐阑珊是你跟谁生出来的野种。”
“哈哈哈哈！亲子鉴定报告在这，你自己看吧！唐阑珊是不是你的种？她身上的怯懦、迟钝、笨拙，都来自你！我生下这样的垃圾后代，全都是你的过错！”
“那她的愚蠢和无脑，都是从你身上继承的劣质特性！”
……
仿佛永远无法停止的争吵，在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唐阑珊的父母选择了离婚，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
并且……
那两人只用了短短一年时间，就各自给唐阑珊生下了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她成了多余的那个。
没有人对她抱有任何期待。
父母也再也没有履行过赡养她的义务。
本来，那对男女是想要直接将她丢进了国立孤儿院的。
可是……
当年已经八岁的唐阑珊，执意决定自己一个人过。
玄龙帝国有时候非常冷漠，铁律如山，冰冷无情，有些时候，却又异常温情。
即便只是靠着帝国的福利，唐阑珊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仍然坚强茁壮地成长到了现在。
仿佛只是一转眼，十年就过去了。
“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潜意识演员，让自己的名声响彻世界！”
这个目标听起来似乎挺光明敞亮的，好像任何人都能有这样的愿望和梦想。
实际上……
其中却隐藏着唐阑珊最深沉最浓烈的恶意。
她想通过证明证明自己，让那对男女悔青肠子，最好再把那对所谓的弟弟妹妹
唐阑珊从小到大，无数次地幻想过……
等到自己功成名就之后，不管那对冷血无情的男女打感情牌也好、打血缘牌也罢，都不予理会，狠狠拒绝他们，并且面向全世界公开发表声明，说自己在八岁那年，就已经和那两个家伙彻底断绝了道德、法律这两方面的一切关联！
可是……
有些时候，她偶尔也会忍不住去思考一个问题。
那对冷酷无情的男女，好歹也是资深潜意识演员了。
如果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自己真的没有天赋，缺乏特质与潜力，在潜意识演员这个领域根本走不长远的话，又该如何呢？
支撑着唐阑珊走到今天的，除了心底的执念以外，似乎也只剩下姥姥去世前给她留下的那几枚算卦用的铜钱了。
想到这里，唐阑珊下意识地看向了张光沐。
归根到底，那对冷血无情的男女其实看的很准，自己就是一个外表强硬，骨子里却缺乏勇气的蠢笨废物。
若非如此，也不需要空过两年时间，徒劳浪费了二十几个月的精力，在潜意识演员的圈子外面打转，反反复复地琢磨那些毫无用处的圈外人臆想出来的资料。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自己逐渐长大，个人能力方面却也没有太大的提升，唐阑珊才终于咬咬牙，下了狠心，逼迫着自己冲进了这个圈子里。
古人说的很对。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一步踏出，就是另一片天地！
在《诡秘作业》的拍摄过程中，唐阑珊和张光沐并没有多少互动，却自觉从对方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红莲光沐】这个角色身上，许多人看到了超脱世界的智慧和强大的武力，唐阑珊却只关注了一样东西。
那也是她最想要从张光沐身上学到的东西。
勇气！
张光沐的智慧太高，无法学来，唐阑珊认为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拼命去靠拢的，唯“勇气”二字而已。
张光沐面对突如其来的挑衅，当即看向黑衣少年。
他下颌微斜，呈四十五度角，挑了挑眉，用王上清之前的逼王李十三的语气，淡淡地说道：“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麻烦让一让。”
说话的内容倒是挺正常的，就是语气和眼神……
唐阑珊感觉站在路人角度，肯定会下意识地觉得张光沐正在和一条挡路的狗对话。
话里话外，优越感满满，彷如李十三附体。
就……
很神奇！
明明张光沐的表现看上去很有礼貌，全程也没有说半个脏字，却就是能够瞬间给人一种清晰的固有印象！
张光沐就像是在说“乖狗狗，别挡道”的爱狗人士一样。
要说恶意和敌意吧，那是一星半点也感受不到。
可侮辱性却直接拉满。
“噗……”
唐阑珊没忍住笑出了声，心中的抑郁情绪顿时消散大半。
旁边的片场工作人员们也都看向了这边，笑着指指点点。
有人甚至拿着个人终端开启了录像模式，将张光沐和黑衣少年的对话录制了下来。
当张光沐抵达拍摄大厦那一刻，话语之中极尽嘲讽之能事的黑衣少年，正是本年度七子星排行第五的玉衡星，唐凯旋。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能够隐约察觉到张光沐的态度。
作为当事人的唐凯旋，就更是清晰地察觉到了那股子让人忍不住想要暴起发难的作死神情了。
唐凯旋额头青筋爆绽，唇角上扬，勾勒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我不让，你又能如何？”
他虽然早就知道每一年的七子星里面都不可能有任何废物浑水摸鱼进来，毕竟玄龙帝国的人口基数摆在那里，但……
唐凯旋是真的没想到，张光沐会这么狠，这么厉害！
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就直接引爆了自己内心蓄积多年的怒火。
那种眼神……
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
那是唐凯旋唯一受不了的东西！
不被当成人类，而是被当成更低层次的“低等动物”或者“劣质物品”对待……
无论如何，唐凯旋都受不了这委屈！
这口恶气一定要发泄出来！
哪怕是当场砍了张光沐的脑袋，被抓进监狱里去，也一定要泄了这一口邪火！
否则的话，他会彻底发疯的！
不过……
粗暴的动武手段，是到了最后的保留选项。
能够用言语把张光沐弄到自闭，是最好不过的了。
“吊车尾，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唐凯旋一开口，就直刺他以为是张光沐痛脚的地方：“我和你那位叫李筱筱的船员，排名都在你之上。”
“你有什么资格当舰长呢？”
“就凭你脸皮厚？”
“呵呵呵……”
张光沐循声望去，和唐凯旋对上视线，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明显异于常人的精气神。
这个人的精神状态……
极不稳定！
暴躁易怒，戾气满胸，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好像是不稳定炸药一样，随时可能爆发。
唐凯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开了锋的宝刀，却没有刀鞘来容纳，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股致命的侵略性，让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要和他拉开距离，不愿意与之亲近。
张光沐注意到，这是个没有朋友的家伙，孤零零的一个人。
也不晓得是【演技3】太容易让张光沐通过眼神、动作和微表情传递内心情绪，还是唐凯旋这个人就是这么擅长捕捉别人的想法，总之……
张光沐还没有给予回应的时候，唐凯旋就仿佛开了“读心术”一样，轻松理解了他的意思。
“【瑶光星】，张光沐。”
唐凯旋用讥嘲的语气念出了张光沐的本年度限时称号。
这称号听起来似乎有一点点娘炮，但却是无数人羡慕不来的东西。
曾经的唐凯旋，也将这个称号当做自己的人生阶段性目标来追逐。
只是……
他通过自己的拼命努力和近乎不要命的疯狂训练，超越了这个目标，甚至远远超越，达到了更高的层次！
一念及此，唐凯旋就强忍住了乱刀砍死张光沐的冲动。
上等马换下等马，这种事情，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去做。
收摄了思绪之后，唐凯旋终于找到感觉，成功开启了嘴炮模式：“我是来当潜意识演员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与人为善、长袖善舞的家伙，绝对不是什么优秀的潜意识演员。”
“像萧尽全那样的家伙，就是最典型的反面案例。”
唐凯旋冷笑一声，话语之中充满了鄙夷，似乎相当不屑萧尽全的为人。
他死死盯住张光沐：“看一个人不爽，不顺眼，就要直接在现实中与对方决裂！”
“彻底撕破脸皮！”
“砍断这个人的胳膊，抠掉他的眼珠子，打碎他的满嘴牙齿！”
显而易见，此时此刻在唐凯旋口中的【这个人】是张光沐的代指。
“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虚与委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有什么用呢？被屏蔽掉现实记忆之中，到了电影世界里，只能使用潜意识去演绎一切，直接就本性毕露了！”
唐凯旋这次说的是真心话。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作为本年度七子星排名第五的超级新人，唐凯旋也的确有资格瞧不起萧尽全。
“与萧尽全相反的，朱南华和纳兰元就不错。”
唐凯旋一副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模样。
他似乎是想要在张光沐面前证明自己处在更高的位置，而不是低张光沐一等的存在：“他们骨子里是坏人，却不掩饰自己的坏，或者干脆就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就应该是这样！”
“大家生来如此！”
“所以……张光沐，你的本性是什么呢？”
唐凯旋语速极快，不等张光沐回应，就自己给出了答案：“我思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最终得出了结论。”
“两个字。”
他探出两根手指，抬高音量，刻薄又戏谑地讽刺道：“孤儿！”【妙】 【书】 【斋】 【妙书斋】
拍摄大厦之中的工作人员和片场周遭的潜意识演员们，都纷纷将目光聚焦过来。
“是的！张光沐，你就适合扮演孤儿的角色。”
“可怜兮兮的，社会最底层的孤儿！”
“没有父母，生来就被抛弃的，比唐阑珊更惨的【劣等品】！”
唐凯旋直接开地图炮了，像个疯狗一样，见谁咬谁，明明只是见了第一面，就直接树敌。
或许……
这也是他锻炼个人潜意识的独门秘籍？
只是有点像歪门邪道，其他人很难学成功。
“像唐阑珊这样被抛弃的次等品，虽说父母都在，但她不是孤儿，胜似孤儿，所以加入你的团队，仔细想想，也的确合适。”
唐凯旋用这样一段话作为收尾，宣告了自己的单方面胜利。
然后……
张光沐就笑出声了。
“噗……哈哈哈！抱歉，我本来是不想笑的，毕竟我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除非太好笑，否则一般情况下，我是绝对不会笑出声的。”
张光沐的眸光落在唐凯旋身上，语气平缓，似乎没有半点敌意：“首先，你刚才说那么多话，是想要证明什么？”
“证明你并不比我弱？地位其实还要在我之上？”
说到这里，张光沐话锋一转：“我又不是你爸爸，你为什么要向我证明这些呢？”
“这些话，其实是你想对你父亲说的吧？”
唐凯旋瞬间咬紧牙关，眼神阴鸷，攥紧双拳。
然而张光沐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
“其次，通过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对你的童年做了一个粗略的侧写。”
张光沐怜悯地看着唐凯旋：“你从有记忆开始，你爹就经常用‘不如何如何，就把你丢掉，让你成为孤儿’之类的话刺激你去拼命努力吧？”
其实这话还能更精准，更有杀伤力一些。
张光沐认为，唐凯旋老爹的全话应该是“不展现出更强的潜意识特质，就把你丢掉，像抛弃你那个次等品姐姐一样，让你也成为没有爹妈的孤儿”。
只是……
被抛弃的当事人唐阑珊就在旁边，张光沐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照顾自家船员的自尊心，所以没把这残酷的话说出口。
至少，在张光沐看来，这是作为无尽号战舰舰长必须满足的最低要求！
于是他轻飘飘地跳过了本该作为致命武器的环节，直接跳到了结论：“归根到底，你说这些话，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这两个字，似乎具备着某种神奇的魔力。
唐凯旋面上的戾气也凝固了瞬间。
他眉心紧蹙，略显僵硬地打岔道：“我嫉妒什么？我排名第五，你排名第七，中间还隔着一个【开阳星】李筱筱。”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厚着脸皮，把李筱筱拉近自己的团队里，让别人给自己当副手。”
“哪有舰长排序在船员之下的道理？”
“张光沐，你的脸皮厚度，简直像是城墙一样，真是让人惊叹！”
面对这样的贴脸开撕，张光沐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根本没有顺着唐凯旋的话茬往下继续，只是无缝衔接着自己之前的话题：“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
“跟人争论，谁赢谁输，不是看谁说话更多更快，而是看谁观点正确。”
“我接着刚才的话继续。”
张光沐说到这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当然是天赋啊。”
音量极高，“天赋”一词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因为我的天赋更好，只用了三个角色，就成功打破了历史记录，成功冲进了本年度的七子星俱乐部，所以……”
“你在嫉妒我。”
张光沐语气认真，理所应当地说道：“不要否认哦~”
“没有意义的。”
“我研究心理学十多年了，你身上那股子柠檬精的酸味，根本遮不住的。”
“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你提到‘开阳星李筱筱’的时候，都是一副恨不得取而代之的模样。”
唐凯旋想要插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才能显得有底气一些。
于是……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光沐继续逼逼叨叨，拿着怪话捅自己的心窝子。
“你啊，就是最典型的没有天赋，靠着努力获得了一点成就，然后又特别在意这个。”
“所以见到人就忍不住想要炫耀一下，说自己有今天，根本没有努力过，靠的全都是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
张光沐的话语之中没有任何华丽辞藻，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非常的朴素平和，非常接地气，却也同样直指本心。
“如果你的潜意识真有那么强悍，为什么一年到头拍了整整十二部戏，才勉强冲到本年度七子星第五呢？”
“历史上最卷的那一批奋斗怪，接戏频率也不过如此了。”
“哪怕是连七子星名额都没混上的李十三，人家也只是败在了自己的‘傲慢’和‘优越感’上。”
其实作为玄龙帝国皇子的李十三根本不需要这东西，张光沐却并不在乎，随手将其拉出来当成了论据。
“单纯算天赋的话……我那毫无名气的【助攻手】王上清，都比你强出不晓得多少倍。”
这明显是在尬黑。
人家王上清名气可大了。
虽说现在王上清最经常被其粉丝们津津乐道的绰号就是【助攻手】，但这也并不能遮掩人家的才华和卓越天赋。
当然，王上清不像张光沐一样无聊，并没有潜入自家粉丝团当卧底，否则的话，估计他早就气炸了。
说到这里，张光沐摇了摇头，看向唐凯旋的眼神满是同情：“说到底，你还是缺乏天赋。”
“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想要得到家里长辈认可，同时憎恨者对方，又缺乏底气的小孩子。”
“乖，别任性。”
“自己骗自己，没什么意思。”
“把努力作为信条贯彻到底，不丢脸的，我一直以来，都很欣赏努力的人。”
“以后呢……”
“就好好拍戏，好好做人，别到处惹是生非。”
谎言和虚假的诋毁毫无分量。
真相才是伤人的利刃。
张光沐说的是真话，所以……
唐凯旋恼羞成怒，直接破防了。
惨遭大败，气急败坏的他，浑身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暴虐情绪，当场对张光沐动手了。
“给我死！”
唐凯旋杀机毕露，想要当场砍掉张光沐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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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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