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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莎又一次,看见了那死亡的土地。
熔岩汹涌,将最后的土壤灼烧成焦黑的颜色。
那土块变得又焦又脆,稍有颤动,就碎成一团粉末。
就在一切将要崩坏,陷入无尽的绝望之时。
这纯粹的死亡与黑暗中,出现了一抹黎明的光辉。
那是一道颀长的,身披云霞的圣洁身影。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摘起了一朵微白的花。
那花没有叶子,杆茎挺拔直立,花瓣极为纤薄,散发着莹白的微光,似乎有些透明。
盛开在焦土上的虚幻之花,美丽且脆弱,看起来,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能把那花瓣吹散。
穆莎想起了,伊提斯曾经说过的话。
——花杆修长,花瓣清莹,傲然凛立,看似脆弱,却孤高又坚韧。
只是,那花被摘起后,莹白透明,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最晶莹剔透的雪,一片片散落了。
那拈着花的圣洁身影,胸口豁开了血肉模糊的洞,泛着银的血液嘀嗒嘀嗒地淌落。
……
穆莎的意识,逐渐从迷蒙中苏醒了。
她睁开眼睛,视野从模糊到清晰,但头脑却仍旧一片混沌。
她轻轻的眨了下眼睛,一滴泪,唰地滚落下来。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还睡吗?”
少女摇了摇头,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黑发软哒哒的,搭在一件烫着滚云银纹的白衣上。
她倚靠在高大的银发青年身侧,被那裹在雪白宽袍里的手臂半揽着,整个人都显得非常娇小。
她是想要起来的,但是现在她的脑袋太晕了,晕到想要歪头呕吐。
她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了一个称呼:“……冕下。”
认知干涉已经解开了。
伊提斯言辞和表现破绽层出,他也许是懒于自己遮掩,也许是演技实在太差……
总之,只要认知没有被.干涉,穆莎只要稍稍动一动脑子,就能猜出他的身份。
面对这个称呼,伊提斯仍然从容镇定。
他说:“你有很多问题想问吾。”
穆莎侧了下头,脸颊半埋在他的衣襟里。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窟里,身边的岩石并不阴冷,反而是让人有些难过的干燥炎热。
只有她身边的这个人是微凉的,像是被捧进燥热夏季的一抔雪,让人贪恋。
穆莎问:“您会回答吗?”
伊提斯没有说话。
穆莎从简单的问题先问起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死亡之国。”
“吾的神力失控,扭曲了空间,把你带到了这里。”
“现在的空间是乱的,吾的神力也还未恢复,暂时无法离开。”
简短的几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穆莎发现,伊提斯现在是在告诉她,他手无寸铁、身体羸弱。
穆莎脑袋晕的可怕,她迷迷糊糊地问道:“我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她最最迷茫的。
她以为自己是最近才变成了非人的物种。
但听那个疯子养父的说法,她一直就不算是人,而是黑暗的神祇。
伊提斯问:“吾无法定义,你究竟是什么。”
“不过,你早已猜到了你不是人。那个时候,你是怎么猜想的?”
穆莎调动了自己全部的知识:
“我在云中之塔,参与到了逆转生死的术法之中。”
“这不单单是一个术法这样简单,而是世界法则层级的事情。”
伊提斯说:“没错。”
穆莎又说:“然后,当时天罚降下来了。”
“我是那个术法的祭品,算是术法的一部分。”
“天罚毁坏一切违逆规则之物,本该连我一起毁掉。”
伊提斯淡淡地说道:“你的理论知识学的很不错。”
穆莎讨好道:“是冕下教的好。”
但是对于她的虚伪讨好和夸赞,伊提斯无动于衷。
他冷漠地说:“你可以继续说。”
穆莎说道:“因为违逆生死的术法成功,帕克王子复活,而我,在规则层级上被判定为死亡。”
“天罚毁灭一切,但不会毁掉不存在的东西,我因此有幸钻过了天罚的漏洞。”
逃脱了法则的惩治。
她自然会发生一些变化。
毕竟,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被法则约束的只有神。
她跳脱出去的行为,无异于在向神靠拢。
跳脱了法则的她,在看待世界时,会拥有新的视角。
过往的东西,有可能失去意义,也有可能诞生新的意义。
这也就解释了,食物对她来说,为什么会失去意义。
伊提斯问:“那么,你认为,你是怎么逃脱术法上带来的死亡的?”
穆莎讪笑了一下,说:“逆转生死的图阵,吸取生机和神力。”
“但巧合的是,我的神力还算厚重,无论是您还是神宫的人,都这样说过。”
伊提斯说:“你的猜想很有道理,但是只对了一半。”
穆莎眨了眨眼睛,妄图从他的袖子底下溜出去。
却又被那条看似松松垮垮的的手臂桎梏住,她不敢推开,也不敢动弹。
穆莎问:“那……事情该是怎么样?”
伊提斯说:“天罚没有杀死你,的确是因为法则。”
“你不是跳脱了法则,而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法则之内。”
穆莎:“……”
她思考停滞了一瞬。
难道她从异世界穿越过来的事情被识破了?
伊提斯说:“天罚的适用法则,根本就无法约束你。”
“因为你是比它更高等的存在,违逆法则,是你的权柄。”
穆莎茫然的发出了一声“啊”。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个十足的蠢蛋,伊提斯给她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听懂,但深刻的意思就理解不了了。
伊提斯问:“至于逆转生死的图阵。”
“它侵吞你的生机,但你的生机之厚重,不是它能吃下的。”
“而在神力这方面,是你吞了它。”
穆莎:“?”
这么一想,当时瑞雅公主启动术法的时候,的确有什么涌进了她的身体里。
伊提斯说:“乔伊斯公爵堡图阵核心的晶石,云中之塔的整个图阵,都成为了你尚未苏醒的神格的粮食。”
穆莎缓缓地打出了一串问号。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之前在梦里抱着晶石啃,这件事竟然是真的。
伊提斯说:“吃的越多,神格就越容易醒来。”
穆莎问:“不,您先等等,我到底是什么?”
“我真的像雷恩所说的,是一位神?”
伊提斯说:“吾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你分明,拥有吾的一半神格,却一直都不像吾的同类。”
穆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即将宕机的大脑。
她虚弱的问道:“您说话时,能详细一些,不要只说一半吗?”
伊提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件事,要从吾自己说起。”
“吾是唯一的神,吾创造世界,开辟天地。”
“吾是至高的法则,唯一的真理,永恒的公平和秩序。”
他微凉的手掌,落在了黑发少女毛茸茸的发顶,顺着那黑发抚下。
穆莎总感觉他像是在摸一只小猫咪,但又好像不是这样。
他淡淡地,像是在陈述什么绝对的真理一样,平静的说道:
“像吾这样的存在,永远不会有偏颇,永远不会犯错误。”
穆莎接上他的话:“可是,三十七年前,您有了偏颇。”
“您选择了光明,这世间光与暗的平衡,在您做出选择的瞬间,就被打破了。”
“您不再公平,您改变了秩序,改变了真理,冕下。”
三十七年前,光明与黑暗交锋,圣子瑟斯顿和黑暗信徒雷恩,从圣城一路厮杀到死亡之国。
创世神被圣子瑟斯顿的行为打动,向世界降下神谕:“此后,吾为光明。”
自此,光明与黑暗原本维持的微妙平衡一瞬倾斜。
面对这份指责,伊提斯的态度依然平淡,他问道:
“你认为,吾为圣子,改变了自己?”
穆莎摇了摇头,说道:“不,没有人能打动神。”ωWW.miaoshuzhai.net
“如您这般浩瀚的存在,不会被任何人左右,不会在意蝼蚁的想法。”
这几个月里,伊提斯教了她很多,他还经常聊起神对人的看法。
那真是这世间最可信的说辞,毕竟,他说的就是他自己。
就凭伊提斯的冷漠态度,圣子瑟斯顿在神眼中,最多也只是一只有些特殊的小蚂蚁。
多看他几眼,多说几句话就差不多了,被他左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穆莎还记得,雷恩在醉酒的时候发疯,一边哭一边大笑:
——神这个世界上最慷慨的存在,也是最自私的存在,万物都被把控在他的手掌心里,他却从来不受万物的影响!
穆莎说:“您做出的选择,都是为了您自己。”
清冷圣洁的神明稍稍垂首,银白的发丝落进了娇小少女的黑发之间。
他指间抚弄着那黑色发丝,在穆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动作极轻的扯了她一下。
伊提斯说:“这种说法或许没错”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但你不行。”
穆莎:“为什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双标的神!
凭什么她不行?这是剥夺话语权还是剥夺人权?
伊提斯说:“吾的确,不是被圣子的行为打动。”
“他没有打动吾,就算打动,吾也不可能为他做出这样的选择。”
“这个选择,会使原本首尾相接,从不袒护任何人的真理和秩序崩溃一半。”
穆莎抬起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心里抢了回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准备——她总觉得,伊提斯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神说:“但是,有‘人’另外找了一条路。”
“在吾做选择之前,把吾的真理和秩序摘掉了一半。”
冷冽的目光从穆莎头顶落下,就好像一盆冷水从天灵盖浇下来一样。
穆莎战战兢兢的抬起头,一脸无辜的和他对望。
少女那双又圆又大,眼角微微上挑的银灰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神明的身影。
穆莎发现,伊提斯的脸色很不好看。
并不是说他阴着脸或是怎样,他现在的神色依旧平淡,哪怕说起这件事,也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他的脸色很苍白,那薄削的唇也几乎没了血色,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透明。
伊提斯一手压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回了低着头的样子。
伊提斯说:“三十七年前,吾亲眼看着,圣子和雷恩打进了死亡之国。”
“他们交战的地方,遍布死亡和绝望的焦土上,有一朵很漂亮的花。”
穆莎:“……就是您说的那朵?”
伊提斯说:“吾从未见过那样的花,那是这片死亡之土上,诞生的唯一生命。”
“那是吾无法解构的生命,吾也无法创造这样的花朵,它的存在,违背了死亡之国万物无生的法则。”
“它是法则之外,超出吾的估计,躲避了吾的视线,不知不觉间诞生的奇迹。”
穆莎:“……”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吾担心那朵花被摧毁,打算将它连根挖走,带回吾的神国。”
说着,那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又一次捏住了穆莎的一缕黑发。
那清冷的声音,带上了少许的无奈。
“吾挖起它的时候,它也挖了吾一半的神格。”
“它在吾做选择之前,就把黑暗摘走了,只给吾留下了光明。”
穆莎:“……”
这在她养成了完整三观的那个世界里,也能找到类似的说法。
比如做题涂答题卡的时候,发现答题卡被挖出了一个洞,只留下了[A]这一个能涂的地方。
那道题他们可以选择不涂,也可以举手换一张答题卡。
但是,伊提斯的情况,显然比这要无奈的多。
他不止答题卡被挖了洞,那个留下的错误的答案,还被那朵花直接涂好交上去了。
穆莎听他说话,都能感觉到他的委屈和绝望。
伊提斯轻轻地扯着黑发少女的头发,说道:
“它挖走吾一半的神格之后,就碎了。”
穆莎脑海里不断回响着“碎了”两个字。
她问:“那朵花是……”
伊提斯冷漠道:“是你。”
“吾所做出的选择,是你逼吾做的。”
伊提斯不再扯她的头发了,他骨节分明的微凉手指,已经卡在了黑发少女的下颌上。
他淡淡地问道:“你现在十五岁,剩下的那二十二年,你去了哪里?”
穆莎闭上了嘴巴。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穿越的。
但伊提斯这一句话,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摁死了。
三十七年。
前世的她二十二岁,这一世的她十五岁。
那朵花碎掉之后,伊提斯应该找了很久。
但是很显然,他没有找到。
因为那朵花去了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
伊提斯的手指,捏的更紧了一些,清冷又空灵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为什么,总是觉得,你和别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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