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雍淮回首望去，看着她困顿的模样,心疼道：“再睡会,你晚点再去。”
南知意摇了摇头,“还是早些罢。”宫中没有皇后与太后,一切事宜都要他二人亲手操办,俩人连着忙了几日，都有些提不起精神。
雍淮顿了顿，将她扶起来，一齐穿衣用膳。
膳食很是清淡，不过一些清粥小食，分量也少，仅刚刚够俩人用而已。
见南知意只舀了小半碗粥，就着些酱菜慢腾腾吃着,雍淮拧了拧眉,温声道：“多用些。”
“吃不下。”南知意摇了摇头,哭灵极为耗费体力,她心里也知道该多吃些,可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她压根就没多少心力用食，有时用多了，还犯恶心。
雍淮夹了几块切好的胡饼放在她面前的小碗中，“把这个吃了。”
南知意勉强吃了一块饼子，多余的实在是吃不下了,全部堆在碗里。雍淮将剩下的用了，无奈道：“等会让人熬些红枣桂圆汤，你待会用了。”
“我喝水便好。”南知意蹙眉拒绝，故去之人既是阿舅又是天子，这样重的服，按理说只能茹素饮清水，她自然不会去轻易食用他物。
用完饭，南知意换上麻布大袖圆领长衫，拿麻绳束好发，以麻布盖头，同雍淮一起出了东宫，往万春殿而去。
万春殿中已经设好祭拜位与哭丧位置，灵堂内放了不少冰鉴，将将进去，南知意便冷得一哆嗦，雍淮捏了捏她的手，察觉到冰冷的温度，便吩咐侍从拿件外衣给她披上。入内后，雍淮先行设一坛以作祭拜，南知意同他一样，也设了一坛。
“什么时辰了？”南知意侧首，低声问宫侍，视线挪向了殿外。
宫侍答道：“刚到卯时，百官与外命妇已经在安上门外候着，只等天亮后入宫。”
南知意揉了揉眉心，“好。”
雍淮看向她，问道：“人还没来，要不要再休憩一会？”
南知意摇了摇头，“不必。”最困的那会已经过去，现下她已经没那么困了。
殿外天光大昕，鸟鸣声逐渐清晰起来，百官同外命妇从安上门入宫，虽人数众多，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却极为安静。
万春殿位置不够大，所幸这么短的时日，仅有在京百官及外命妇有功夫进宫哭丧，大部分的人都待在殿内，仅有小部分品级低微的及一些宫人留在殿外。
看着络绎不绝进殿的人，南知意抿了抿唇，吩咐宫人：“去给命妇都端些茶水去。”她望了一眼韦王妃等人的方向，又道：“再给我祖母和其他年纪大些的夫人们煮一碗姜茶。”
已经入秋，若是再哭倒几个，名声有了，却是得不偿失，何况雍淮也不会在意他们为他父亲服丧的程度，只要不过分便好。若是到时宫中因着有人晕厥而乱起来，也是个大|麻烦。
宫妃们此刻都在殿中，姚丽妃哭了一会，对南知意说：“太子妃忙碌了这么久，诸位夫人也累了，可要休憩片刻？”
南知意仍旧跪在前面，裙摆都未曾挪动分毫，挺直着身子，没理她。今日已经正式成服，不过一个时辰而已，能累到多少？服丧就是她这么服的？
姚丽妃浮现起尴尬的神色，阿江一面哭着，一面低声道：“丽妃，自陛下崩逝，丽妃倒是清闲，可我家太子妃连日寝食不安，又要兼顾丧仪，人都忙得恍惚了，哪里听得清丽妃的话。再则这是大丧，焉有这么快休憩的道理？丽妃这是想作甚？”
太子妃没答话，她的侍女反倒将她训了一通，姚丽妃脸上臊得慌，她清闲？这俩夫妻敢把丧仪交给她办不？姚丽妃低着头无声的勾唇冷笑，却不敢再说什么。
金乌逐渐高悬，正午的日光照在人身上，即便是初秋，也极为难耐。
“娘子，已经到午时了。”身旁的宫人低声禀告南知意。
南知意点了点头，道：“先让诸位夫人歇会。”她看着雍淮的侧颜，知道他定然不会休息，便又吩咐道：“给殿下煮一盏温水来。”
同雍淮说了一声后，南知意下去吩咐事，韦王妃拉着她叹道：“瘦了，才这么些日子，便瘦成这样了。”她就这么一个亲手带大的孙辈，看着她这般消瘦的模样，怎么可能不难受？说着便心疼得哭了出来，所幸殿内本就在哭灵，呜咽声一片，她这么小声啜泣，倒也不显得突兀。
“阿婆，慎言！”南知意拧眉看着韦王妃，虽说如今宫中地位最高的俩人便是她和雍淮，可这毕竟是宫中，有些话雍淮可以说，她可以说，可其他人却不一定说得。
韦王妃悻悻闭嘴，不再提此事，只轻轻抚着她的背。
杭榛颇有些惋惜，“先前一直催你，却没怀上，如今你和殿下都要服这么久的斩衰......”这时日，委实有些长了，杭榛只怕雍淮一出服便会纳妃，而阿绡却还没有嫡子。
韦王妃瞪了她一眼，“你说这些作甚？”这种时节，说了只能徒惹她不舒服。
南知意抽了抽嘴角，“阿娘，孩子都是缘分。”她和雍淮对孩子这件事，真没那么着急，也没什么非要不可的想法。甚至雍淮还因听说生产伤身，又联想到先后早逝也有生育过多的原因，反倒不欲她生。
韦王妃垂首叹了一声，谆谆嘱咐她：“如今宫里唯有你同殿下二人，再没旁人，更要相互扶持。你若有不懂的，多同他商议，莫要擅自做决断。殿下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你委婉的劝他便好，千万别硬来。”雍淮是太子，马上又要做皇帝，当然不是愿意被人管着的。绡绡这样硬的性子，若是俩人对上了，她定然不会服软，可到那时，受伤的只会是她。
南知意胸口有些憋闷，没有反驳，只定定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韦王妃又道：“该低头时，便低一低头，别硬撑着。”她现在止不住的后悔当初没有早些给孙女定人家，若是别的人家，以他们家的地位，夫妻闹矛盾时何须她孙女低头？只怕那人连矛盾都不敢闹。
“好。”半晌后，南知意才答了话。
殿内人多眼杂，虽因着蓟北王府地位高，又是太子妃娘家，南家女眷有一小块专门休憩的地方，然而这里着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又同几人说了些话，南知意便匆匆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哭灵。
现下一众宫妃早已被人搀扶着下去，殿中跪着的人霎时少了许多，压抑与沉闷的气息散去稍许，也冷了许多。雍淮是大行皇帝唯一子嗣与储君，断然不可能下去休息，她身为太子妃，也不可离去，故而俩人此刻跪在最前方，身后的位置空了一片极为显眼。
看着皇太子夫妇的背影，朝臣十分满意。服丧尽心尽力，说明是至孝之人，这样的君王，总归不会是暴君，他们也无需担心项上人头有危险。
一盏温热的水很快便被侍从端了上来，南知意接过，拿银汤匙搅拌了一小会，试了试温度后，方才递到雍淮口边，柔声道：“喝些热水，润润嗓子。”
雍淮此时早就干得嘴唇都已经破皮，枯了一片，嗓子也已经哭哑了，他低头瞥了一眼茶盏中的清水，才微微俯身，就着南知意的动作喝了几口。
他不欲再喝，南知意也不强求，将茶盏交给了侍从，准备等过一会再让人上水来。
“绡绡，你去用些吃的。”看着南知意有些难捱的神色和已经哭到红肿的双眼，雍淮侧首，嗓音沙哑。
南知意摇了摇头，“我不饿。”雍淮都还在跪着，她怎可就此离去，再说她也确实不怎么饿。【妙】 【书】 【斋】 【妙书斋】
雍淮的语气强硬起来，“用了再回来。”守灵这般辛苦，他不敢想象若是绡绡再累病了，他该如何是好。
南知意抿了抿唇，气恼道：“你作甚！”
她正要骂雍淮，突然有侍从近前，躬身道：“殿下。”
侍从将怀中的纸条拿出，又道：“方才巳时的时候，姚丽妃让人将她娘家侄女扶下去休息。”
雍淮敛眉，“知道了，继续盯着。”
联想到前几日作妖的那个封女史也是姚丽妃的人，南知意不得不多想几分。
“她先前就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我还在想着是因为什么，这么说，她是要让她侄女下去休息？”南知意看向雍淮，满脸疑惑。
雍淮闭了闭眼，“总之她不能留了。”他从来不是什么好性的人，这人先前多次冒犯，前几日又冲撞了绡绡，不过是皇帝新丧，他不好这么快处理，才留她到了今日。既如此，他倒是可以加快速度了。
命妇们稍作休息了一会，用了少许吃食，重新回到位置上哭丧。殿内霎时又聚拢了一大群人，悲戚声响彻云霄。
听着这连绵不断的哭声，南知意颇有些头痛，可这又不可避免，只能听着这源源不断的魔音贯耳。
至晚间，南知意起身，准备去吩咐侍从准备吃食与茶水。将将站起身，便不可遏制的身子一软，向下摔去。
雍淮大惊，匆忙扶住她，急声道：“阿绡？”
南知意只是突然站起来有些晕眩，被雍淮和侍女一同扶着，站了一会便好多了，遂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只是有点晕。”
“我让太医过来。”雍淮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声说了一句，又转头去吩咐侍从。
南知意皱眉，“不用了。”朝臣和命妇都还在殿内，她不过稍微有些晕眩便如此大张旗鼓，让人看了不好。
雍淮不由分说的制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太子妃扶到旁边榻上，让太医快些过来。”
太医也是朝廷命官之一，此时正在宫中哭丧，侍人顺手将太医院院使和院判几人捉了，不过片刻便上前来给南知意诊脉。
雍淮虽仍旧在原位上跪着，余光却一直瞥向南知意休息诊脉的方向，院使一直在她旁边问着什么，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南知意见院使几人问了许多，从他问话的内容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却不敢断言。等终于问完了话，确定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院使行了一礼，恭声道：“太子妃应当是有了身孕，从月事推算，差不多三个月了。”
南知意不可置信的睁大眼，“这......”
院使责备的看向阿晋几人，“太子妃这么久没来月事，你们竟也不上心！”
“不怪她们。”南知意温声道：“这半年实在是忙，我便不怎么准时，后来忙得忘了时日，便没叫人来看。”后来几月皇帝病成那样，太医院大部分的人都在太极殿守着，她也不好叫人来看。反正当时也没什么大问题，故而一直捱到了现在。
任曲也候在一旁等她诊脉的结果，听了这话，急忙去雍淮身旁，对他耳语了一通。
雍淮被这消息给砸得人都懵了，木然站起身，往南知意的方向而去。
殿中众人看着这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先是太子妃突然看了太医，如今太子又过去瞧她，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
韦王妃几人担忧的看着南知意，眼泪流的更凶了，周遭众人只感慨南家人竟然如此忠心。他们家都这样了，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哭着。
雍淮立在南知意身旁，怔怔的看着她，涩声道：“阿绡。”
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正是守孝的当口，正常人都有些受不住苦，何况怀了身孕的人。
南知意也知道时候不对，可孩子已经来了，她也没什么办法。
“赵院使，若是将孩子拿了，可会对太子妃身体有损伤？”雍淮盯着南知意看了一会，才去问赵院使。
南知意气得踹了他一脚，赵院使忙道：“殿下万万不可，妇人小产比生产更为伤身。”已经三个月了，要将不足月的孩子拿掉，必定要下催产药，这可不是闹着顽的。他想了想又道：“如今月份还小，太子妃守灵这么久没出事已经到了极限，还是尽快歇息为好。”
听到这，雍淮苦笑了一声，半俯在南知意面前，“绡绡，对不起。”若是能再选择一次，他绝对不会让阿绡在这时候有身孕。
南知意无奈道：“又没要你怀，怎么比我还伤心？”整这个样子，好像受苦的是他一样。
雍淮没答话，只吩咐道：“将太子妃扶下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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