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有改动)
羽林卫指挥使本就官居四品,而朱雀门又是皇宫的正大门,自前朝以来,宫内九门皆设有都尉掌兵,但这朱雀门,一向是宣武帝亲掌。
如今交给了陆九霄,不可谓不震惊众人。
此事还不及散朝便已传至宫外,就在陆九霄回府途中,袁氏手中的一盏茶“噹”地一声碎了一地。
她猛地起身,不可置信地抖唇道:“你说什么?”
白嬷嬷:“夫人,是真的,眼下才散朝,消息都传遍了,您瞧。”
说话间,她递上几封贺信,尽数是恭贺陆九霄封官的言辞。
袁氏一瞧,险些站不稳脚。
她耳边响起陆行那几句叹息:
“圣上此人,疑心过重,他啊早觊觎我手里头的兵,若非我陆家没有个亲生儿子,只怕这京都,你我也站不住脚。”
“且莫要瞧他疼九霄,若有朝一日他官拜高品,难说时日一长会不会有所忌惮,不说贺忱当初也是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就说二殿下,他可是圣上的嫡亲皇子……当日役都一战,他可曾考虑过二殿下的性命之忧?”
“再过几年,提拔上几个能管冀北兵马之人,我便放权,我们陆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思此,袁氏模糊的神志逐渐清明。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世子回府了,让他来一趟。”
“是。”白嬷嬷迟疑地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这不是一件喜事么?
此时,陆九霄正立在府门前。
他嘴角扯出一个讥讽不屑的弧度,待瞧见“卿卿”二字时,生生忍住出去将楚久安摁进水里清醒清醒的冲动。
“世子。”
陆九霄合起信笺,见白嬷嬷匆匆而来,便知袁氏大抵已知晓今日朝中之事,不待嬷嬷开口,便道:“这就去。”
很快,陆九霄便到了梅苑。
堪一掀开堂前的珠帘,袁氏便匆匆起身,“这是何时开始计划的事?前些日子你说锦州有要事,就是去给瞿都送粮的?”
陆九霄没打算瞒她,一一应下。
“可此事你怎能瞒着,前几回圣上有意让你谋个闲职,你不是还拒了?怎么忽然起了兴致,你父亲尚在冀北,他可知晓?”
陆九霄看她,“阿娘总让我收心,眼下我收了心,怎么您反倒还担心了?”
袁氏一噎,这要她如何说……
袁氏敛了敛神色,勉强地弯了弯唇角,“你身有一职自是好事,我是担心,这羽林卫指挥使可不是好当的。”
陆九霄抿了抿唇,他自是清楚袁氏真正担心甚,他扶着袁氏让她落座,自然而然地添了盏茶给她,认真道:“您放心,不会有事。”
对上他那双墨色一般的瞳孔,袁氏握着茶盏的手一顿。
待陆九霄离开后,袁氏心上更是突突跳个不停,她搭上白嬷嬷的手,“你可有觉得,他与从前有何不同?”
白嬷嬷笑道:“自是有的,夫人,您可掰着手指头数数,世子在府中安分多久了?可再也没搬回清河巷。”
可此话并未能安抚袁氏七上八下的心,女人的直觉素来准,她总觉得要出事……——
时至傍晚,这西瀛夜袭一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但这最有谈资的,却是那悄无声息给瞿都运粮的陆九霄。一朝入朝,便是官拜四品,身兼二职,这事说来都叫人瞠目结舌。
饶是孟府那正拥着娇妾谈笑风生的孟景恒,都不由呛了口酒。
贺家翡苑,沈时葶用过晚膳后便坐在小几边绣帕子。
听了桃因的消息,她不由撑了撑眼眸,原来上回他说替圣上办差事,办的是这一桩。沈时葶十分想再多问两句,但当着桃因的面,她压了压神色,佯装不甚在意的模样,点头“哦”了声。
她又低头落了两针。
别说,沈时葶虽不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姑娘,可这女工却真真不差,就是从前在沈家,她也常常替孙氏绣鞋绣衣裳。
眼下这绢帕上栩栩如生的彩蝶,就是桃因也忍不住称赞,“姑娘绣得真好,铺子里卖的都比不上呢。”
沈时葶眼尾弯了弯,正此时,窗外“噹”了一声,一颗石子从天而降。
她一时不留神,针脚扎进食指指腹,顿时便冒出一滴鲜艳的血珠子。
桃因忙拿帕子将她裹住,皱眉道:“奴婢出去瞧瞧。”
沈时葶紧张地瞧了眼窗外,待桃因四处看过,一脸无事回来后,她倏然松了口气,小姑娘轻咳一声,“你下去吧,我有些累了。”
桃因应声退下。
待那内室门前的珠帘从轻轻晃动到彻底稳下后,确定了无人再进,小姑娘匆匆起身,疾步走向窗前。
放眼望去,庭园的悬铃木绿葱葱的,麻雀从中飞过,窜起一阵沙沙声,那叶子狠狠颤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
除此之外,小院静谧,再无别的动静。
沈时葶皱皱眉,许是她疑心太重……
思此,她一手扶上窗牖,正欲将两扇窗阖上时,檐上倏然跳下一道身影,直直落在窗前,速度之快叫人心惊,沈时葶愣愣地看着窗外之人。
这可是白日啊!
诚然,她也没认为夜里来便是好的。可眼下这天尚透亮,若是叫人瞧见如何是好?
思此,小姑娘紧张地四处看看,“你、你——”
陆九霄眉梢轻挑,一脸真诚地问:“我什么?”
说罢,他一手撑在窗台上,轻而易举地入了内室。
见状,沈时葶忙拉上窗前的帘子。
说实在话,这一连串举动太像戏本子上那些男女私会的场景,以至于四目相望时,她都忍不住为自己这熟稔的动作怔了一下。
陆九霄眼底浮现出一丝识破的笑意。
为挽回面子,小姑娘绷了绷脸色,有些气恼道:“堂堂羽林卫指挥使,也会这样翻姑娘家的闺房么?若是传出去,陆世子的脸还要不要了。”
闻言,陆九霄稀罕地看她,“你这是变着相骂我呢?”
沈时葶抿唇不言。
陆九霄将手中糖纸塞进她右手,又捉起她的左手瞧了眼,见那凝血的小伤口,皱眉道:“瞧你这胆子,一个石子就将你吓着了?”
闻言,沈时葶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抽回手,目光落在糖纸里包的那串糖葫芦上。
见小姑娘面色一顿,陆九霄掩唇轻咳一声,“陆菀买的,我顺手给你带一串。”
这句话确实不假,这糖葫芦倒真是陆菀今日出府游玩带回的,只她只捎回这么一串。沈时葶大致是想不到,这糖葫芦被自家兄长半道截走时,陆二姑娘的眼神有多么哀怨凄凉……
沈时葶慢吞吞应了声,道:“那世子替我谢过二姑娘。”
陆九霄眉梢微挑,成吧。
沈时葶捏着竹签,习惯使然,她将那如大红灯笼似的糖葫芦放在鼻下嗅了嗅,才张口咬了一半的山楂。
这裹着蜜糖的山楂,第一口时是甜,再咬下去便全是山楂的酸味,小姑娘不由眯起眼,皱了皱眉。
被蜜糖浸过的唇上泛着光,波光粼粼的,还沾着一根乌发。
陆九霄眸色沉了沉,不由想到楚久安那首酸掉牙的诗,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引人为她作诗的姿色,这样的模样,能不惹人惦记就怪了。
思此,陆九霄不虞地皱皱眉头,“你往后白日出门,还是戴上帷帽。”
沈时葶咽下嘴里的山楂,不明所以地看他。
陆九霄胡诌道:“白日里日头大,都晒黑了。”
要知道,骊国以白为美,如今这胭脂水粉里生意最好的,便是美白用的脂粉,饶是沈时葶平素里也是很注意养着自己这白皙的肤色。
是以闻言不由拧眉道:“哪有,何况入了秋,日头不大。”
陆九霄噎了一下,淡淡昵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见她腰间佩戴的一枚小小的玉佩。材质与颜色都十分眼熟,很显然就是贺凛那块,上头还刻着三个很小的字——贺时葶。www.miaoshuzhai.net
沈时葶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碰了碰那玉佩道:“这是二哥哥用他的玉打磨的。”
陆九霄便又瞧见她腕上的藕粉手绳。
她这浑身上下,腰间是贺凛的玉佩,腕上是贺忱的手绳……
陆九霄上下扫了眼,这还有空的地方吗?
被他这样盯着,沈时葶汗毛竖起,背身过去,胡乱地拾掇着妆台上摆放整齐的首饰,道:“世子快走吧。”
陆九霄收回目光,见她如此,不由一叹叹气,上前握住她的腰,惹得身前人颤了一下。
他盯着那只逐渐泛红的耳朵,伸手捻了捻,“你老赶我走做什么?你家这墙有多难翻,你可知道?”
沈时葶一僵,心下腹诽,难不成是她要他来的么?
趁她僵硬,陆九霄掰过她的身子,面对面,对上小姑娘一双杏眸,陆九霄难得认真道:“现在不是时候,等我一段时间,我就来贺府提亲。”
闻言,小姑娘眼睫颤了颤。
沈时葶那句“谁要嫁给你”被他堵在嘴里,男人俯身含住那两瓣红唇,抿了抿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
他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走了。”
看着陆九霄消失在窗前的身影,沈时葶后知后觉地蜷起脚趾——
戌时,贺凛来到翡苑。
许是做了亏心事,沈时葶磨蹭半响,整了整衣裳才出去。
庭园中,贺凛屈膝坐在石桌上,手中翻着晦涩难懂的医书。
沈时葶疾步上前,“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贺凛一顿,回头将手中的书递给她。
沈时葶接过一瞧,喜上眉梢,她前日与贺凛提了提这连摹本都难求的《奇症论》,没成想他这么快便能寻到。
贺凛眯了眯眼,盯了下她略微红肿的唇,道:“他来过了?”
沈时葶一怔,这个“他”是谁,不必言说。
小姑娘捧着书的双手生生顿住,心虚地抬眼看他,即便骊国民风再是开明,这闺房私会男子的事,放在谁家都不成体统……
沈时葶觉得后脑勺的乌发都要立起来了。
她攥了攥手心,垂下头道:“二哥哥……”
贺凛见她这小心翼翼等着挨训的模样,叹气道:“你别太听他的话,知道吗?”
沈时葶窘迫地点点头。
“他有同你提过提亲的事吗?”
小姑娘的脸轰然一下就红了,不必她说贺凛便知晓了答案。
他皱了皱眉头,想想陆九霄,再看看眼前的人,语重心长道:“陆九霄那个破性子,别惯着他,好好磨一磨,否则吃亏的还是你。”
闻言,沈时葶抬眸看他,亦是认认真真地点了头,小声道:“二哥哥,我知道。”
贺凛拍拍她的脑袋,“回去吧,”
沈时葶这才逃似的抱着书离开。
贺凛抿唇看向主屋的方向,眉头越蹙越深。
他太了解陆九霄,真成了婚,他倒也不至于做出以前那些混账事,可夫妻相处,难免有磕碰,那就必要有一人低头,但陆九霄那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性子,他能哄着谁?就那张嘴,不将人气哭便是谢天谢地了。
而他这个妹妹呢,又是个软乎的性子……
陈旭见自家主子久久不动,忍不住道:“大人,你想何事想得如此出神?”
贺凛收回目光,思忖一瞬道:“你说我要不要同母亲商议商议,将阿葶留到十八-九再成婚。”
陈旭愣了一下,笑道:“大人,从前见您对阿敏姑娘不冷不热的,属下还当您不会心疼妹子。”
贺凛扯了扯嘴角,她若是有贺敏一半的娇蛮,他倒也不用如此费心。
他头一回觉得,娇蛮竟也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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