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面对郑和,他还是很识相地先行见礼。“见过滇国公。”
郑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冯小年,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因为朱瞻基传唤人的话,根本不会让冯小年出面。
他跟哈三回了一礼,才问冯小年道:“是殿下传唤?”
冯小年毕恭毕敬地回礼说道:“殿下有话想要问问哈三主教。”
“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别院中,朱瞻基的面前摆了三九二十七道小菜,正在吃午膳。
宫中饮食自有定例,虽然明朝的宫廷御膳不像满清那样奢侈,但是基本每顿也都有最少十八个菜,来到旧港,才改成二十七个菜。
这么多才,朱瞻基一个人当然吃不完,一个菜吃一口,也要吃饱了。
但是为了避免让宫中人知道太孙的饮食爱好,每顿十八个菜,菜单都随时更换还是必须的。
因为如果让其他人知道了他的饮食爱好,就容易下毒的多了。
上这么多菜,主要是一种保护作用。
而这些菜也不会浪费,因为他吃过以后,还会把菜赏给嫔妃,或者是内侍们吃。
没有人会嫌弃这是剩菜,反而会把吃他剩菜当做一种荣幸。
听到李亮汇报冯小年已经把人带到,他放下了筷子。“把这些菜分下去吃了,不要浪费。”
李亮递过来了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朱瞻基涑了涑嘴,将茶水吐在了一个小太监捧着的痰盂里面。
痰盂里面有一些草木灰,将他吐出的水吸纳干净。这些草木灰是必需品,包括朱瞻基吐一口痰,都会用草木灰掩盖,也是为了防止有人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朱瞻基来到了客厅,郑和三人连忙行礼拜见。
郑和是滇国公,只需要长揖行礼。而冯小年身为武官,是抱拳单膝跪拜。至于哈三属于是民,则需要大礼参拜。
朱瞻基摆了摆手,坐在了面向花园的龙椅上。“免礼,平身。哈三……”
“小民在。”他又拜了下去。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你乃方外之人,不必多礼。赐坐”
李亮笑嘻嘻地请他在右手第二个位置坐下,自己坐在了第一个位置。而郑和当然是坐在了左手的第一个位置。
等他们坐定,朱瞻基才又说道:“据孤所知,你是洪武十一年就随穆罕默德阿訇从帖木儿国巴格达抵达大明,此后就一直生活在长安羊市大街清真寺。”
哈三抱拳道:“是,当时小民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年轻人,现在已经变成老朽。”
“洪武十一年,到如今已经三十八年。你在帖木儿国和大明都生活了不短时间,对两地有何见解呢?”
这个问题早就被哈三考虑过,他之前就已经多次设想过见到朱瞻基该说什么,而朱瞻基又会问他什么问题。
所以他不假思索就说道:“帖木儿国土地贫瘠,与大明西北各处差不远,跟大明的江南相比,远有不如。因土地贫瘠,不适宜耕种,所以大多部落以游牧为生,只有少数河岸地区,才能种植粮食。但帖木儿国位于东西交界,全民经商,故商业氛围浓郁。”
朱瞻基又问:“那你认为是我大明强盛,还是帖木儿国更加强盛?”
“两地各有千秋,大明以往略有不足,但自殿下励志改革,如今的大明在做工方面,已经超过了各国。”
从秦汉时代发展起来的贸易,在几千年的岁月中,其实一直控制在阿拉伯人的手里。一直在大航海时代以前,阿拉伯人的确有资格歧视大明人。
因为在古代贸易中占据主要角色的茶叶,瓷器,铁器,白糖,丝绸,香料等,几乎绝大部分都是远东出产的。
但是,控制了贸易渠道的却是阿拉伯人。
虽然远东属于生产商,却一直没有真正掌握定价权,大头利润都被阿拉伯人赚走了。
大航海时代虽然拉开了这个庞大帝国被入侵的大幕,但是自十六世纪一直到十九时期中期,这三百多年的时间里,大明才真正成为了贸易顺差国。
这几百年间,大明将全世界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白银,百分之三十以上的黄金,都全部收入囊中。
从明初根本没有多少白银和铜板,到了后来变成了黄金白银堆成山。
以至于全世界黄金和白银的出产都跟不上贸易规模的扩大,被全部送到远东还不够。
最后逼得西方各国穷疯了,不得不利用武力来进行鸦片贸易,最后发展到直接动手来抢夺。
如今大航海时代还没有开启,阿拉伯人还控制着东西方的贸易渠道。
所以虽然阿拉伯人现在并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甚至还被各族奴役,但是谈起经济这方面,他们仍然带着一种骄傲。
朱瞻基淡然一笑,他这次要打通东西方的贸易渠道,并不想跟哈三这个小角色说。淡然笑问:“只是做工吗?”
哈三没有听出朱瞻基话里面的讽刺,反而来了兴趣,说道:“殿下,大明短短几年之间,就发明了火枪,水车,轴承,水泥等物,这些都是大明的优势。如今各国都没有这些东西,大明应该早日将这些技术传播开来,扩大生产,加工,这些东西肯定都会供不应求的。”
朱瞻基并没有提火枪,只是问道:“扩大规模之后,让外人学了去,我们不是做不了独家生意了?”
“可是在他国学会之前,大明就会赚的盆满钵满。”哈三楞了一下,连忙把话圆了过来,抱拳说道:“从长安到京城,到泉州,小民已经联络了不少族人,愿意花钱购买专利,为大明的贸易做出更大的贡献。”
朱瞻基懒得听他继续在这里做白日梦了,想让大明公开技术,哪有这么好的美事!
就像造纸术一样,被他们学会了以后,现在欧洲的纸,大部分都是阿拉伯人供应的。
要是没有纸,哪里有他们的黄金时代!
而朱瞻基也看出来了,这个哈三就是一个差根线的傻缺,他把自己的定位一直都在大食人,而不是大明人。
他出生在巴格达,但是在巴格达只生活了最多十五年,因为来大明,他都要走一年。而在大明反而生活了三十八年,到现在还把自己当外人。
这样养不家的异族,即使没有叛逆之心,要他也没用。
他露出一丝冷笑道:“是你想赚更多银子吧!赚了银子,造了火枪,好反过来打大明?”
郑和脸色一变,抱拳说道:“殿下……”
“滇国公禁言!”郑和被严肃起来的朱瞻基吓的不敢再说,脸上有些尴尬。
这个哈三上次与他一起下西洋,这次又跟上了,若是他真的犯事,他这个总兵官也有责任。m.miaoshuzhai.net
朱瞻基一下子站起身来,看也不看有些尴尬的郑和一眼,几步走到了还在发呆的哈三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来人,将哈三与其随从押下去,分开审问,我倒要看看他想搞什么阴谋诡计!”
冯小年他们早有准备,在外间绑起了哈三的两个随从,然后就冲了进来。
哈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来。“殿下,小民冤枉啊!”
朱瞻基冷笑道:“冤枉……好啊,孤倒想知道,你自抵达麻喇迦这大半个月的时日,与超过二十个阿訇私下会谈,都谈了些什么!可不要告诉孤,你们只是讨论经义啊!”
哈三一听,登时有些崩溃了。他自认自己不会受人注意,做事并不严密。
朱瞻基只要把所有人抓起来,分开审讯,他做的事就根本瞒不下去。
“殿下恕罪,小民愿意将功赎罪!”他惨嚎一声,匍匐前行,想来抱朱瞻基的大腿。
但是根本不用朱瞻基动弹,冯小年和玄澄他们就冲了上来,将他压在地板上,一团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
“押下去。这些时日凡是与哈三有接触的人,全部控制起来。孤要精确到他一分一秒与人接触的过程!”
当哈三被押了下去,房间里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这个时候,朱瞻基才望向郑和说道:“滇国公方才想说什么?”
郑和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殿下,哈三此人应不会有反叛之心……”
“滇国公,话不要说的这么早,孤许你参与审讯,但不可有干预行为。孤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更不会放过一个敌人!”
郑和立即抱拳说道:“臣绝不干涉审案,一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是盼殿下能从宽处置,毕竟舰队也有上千大食人,他们都会在西洋有大用。”
朱瞻基不置可否地说道:“孤不会许诺,要看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事!”
等郑和离开,朱瞻基站在宽大的屋檐下,看着外面下起了阵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真的高兴,实在太高兴了!
一直以来,他都在寻找一个对付南洋绿教的方案,但是却很难下手。
大明有数十万回民,南洋更是有无数绿教中人。对这些人,打不得,骂不得。就是想要控制南洋各国,他们肯定也会在背后搞鬼。
因为他们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大明完全控制南洋,这种矛盾的对立是根深蒂固的。
对付南洋绿教,也会引发大明国内回民和大食人的反对,不对付他们,总觉得如鲠在喉。
现在,朱瞻基只希望哈三能成器一点,真的有狠气来造反,并且牵连进来更多的人。
这样,他要对付南洋的绿教,也就顺理成章了!
他一直在想找个动手的理由,现在机会来了。
郑和刚出大殿,就见到一队咨情司的内侍,抱着一叠书籍和信件快步走向了孙林所在的小院。
他心中一动,开口问道:“可是查抄哈三住所的收获?”
郑和可以说是所有太监的偶像,从一届太监做到总兵太监,海军总监,滇国公,无人再出其左右。
领头的长随太监躬身禀道:“总监,正是如此。”
“有何收获?”
“此乃大食文字所写,下官正欲征召通事译解。”
郑和叹了口气说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郑和本身懂大食文字,虽然他不能影响查案,但是他通过这些信件,也能知道这哈三是否真的图谋不轨。
进入咨情司的小院,孙林对郑和也是礼遇有加,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给郑和,让他安心看这些信件。
只要他不毁坏这些信件,孙林不会制止他。同时,他也立即让人与通政司联络,让他们派来几个知晓大食文字之人。
与此同时,冯小年他们将哈三主仆三人送入刑部,然后就按照咨情司提供的名单,将这些时日,所有与哈三有过接触之人都“请到”了刑部的驻地。
这种抓捕虽然并不激烈,但是因为抓的人太多,并且大多都是上层人物,所以还是引发了旧港当地许多人的恐慌。
在这个过程中,也不是没有人反抗。但凡是有贵族反抗,就全家一起抓,有阿訇反抗,整个清真寺的人就全部抓捕。
这种雷厉风行,丝毫不顾忌影响的行动,让所有旧港人都感受到了不安。
施进卿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在午睡,被侍卫惊醒,一听全城在大抓捕,立即吓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太孙殿下现在在旧港,如果出了任何一点差池,恐怕就是大明大军血洗旧港的结果。
“那哈三果真叛逆?”
“纵使没有叛逆之心,怕是也干净不了。这几日他一直游走各清真寺,私见多位阿訇和部落首领。”
这个时候,施济孙吓的一下子跪了下来。“父王,孩儿也见过这哈三一次,他跟孩儿话里语义之间,都是对殿下的不满,认为殿下在南洋汉化,是与绿教争夺民意。”
施进卿大怒,来到施济孙的面前,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混账,既然有此事,为何不与我说!”
施济孙就是一个纨绔子弟,那里想到此事会如此严重。他被父亲的一巴掌打懵了,俯身叩首道:“他与赛义德主教一同见的孩儿,孩儿总要给赛义德主教一些面子。何况孩儿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糊涂!做事可以见风使舵,但是心中该有主见,你如此糊涂,如何担得大业!走,我们去拜见殿下……”
从王府出来,施进卿就发现大队的羽林卫已经入城,在旧港各处巡街设卡。
虽然这些将士并无大刀长矛,也无明铠亮甲,只有腰间有一横刀。但是他们手中的火铳,让所有知道火器厉害的人,都闻风丧胆。
他们的出现,给旧港增添了一分风雨欲来的凝重,也让施进卿的心压抑不已。
这件事他本来心怀坦荡,但是一个蠢儿子却让这件事变的复杂起来。
他对这位殿下不熟,要是这位殿下是小肚鸡肠之人,怕是也逃不了挂落。
来到皇家别院,他却发现这里的气氛依旧平和。太孙殿下还有雅兴跟几位妃子在雨中举着伞畅游花园。
诸臣被带进了大殿,内侍领着施进卿和施济孙来到了花园之中。
朱瞻基见施进卿父子到来,让马欣和沈黛儿回了后院,在花园中的凉亭里,接见了他们父子俩。
施进卿这个时候没有任何傲气了,一进凉亭,就双膝跪拜。“罪臣施进卿拜见殿下。”
那施济孙见自己的父亲跪下,吓的也连忙跟着跪下,不敢抬头。
朱瞻基笑着扶着施进卿的胳膊说道:“爱卿不仅是我大明从三品的旧港宣慰使,更是新三佛齐国一国之君,快快请起。”
施进卿顺势站起身来,然后一脚踹在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上。这一脚没有丝毫留力,让施济孙一个翻滚,滚落在凉亭外的草地上,沾了一身泥水。
施济孙连叫都不敢叫一声,翻爬起来,又重新跪伏在草地上。
朱瞻基笑道:“爱卿不必如此,孤知道武德将军与此事并无瓜葛,只是识人不明而已。”
施进卿心底一松,听了朱瞻基的话,他就知道殿下对他施家并无不满。
这件事可大可小,既然殿下不计较,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清算旧账。
朱瞻基当然不会跟施济孙计较,别说他没有很深地参与进来,哪怕他是主谋,朱瞻基也会为了大局,暂时放过他。
他需要的是南洋稳定,最少在朱棣西征之前,一定要稳定。
施进卿虽然有自立之心,但是能力还是有的,他现在要对付大食人,还需要施进卿来稳定大局。
要是把他们一锅端了,那以后谁来控制大局!
施进卿看朱瞻基面色温和,笑意盎然,问道:“殿下,这哈三果真有叛逆之心?”
“冯冲,你与宣慰使细细分说一番。”朱瞻基招了招手,在凉亭一边伺候的冯冲就把手中的油纸伞交给了李亮,进了凉亭。
朱瞻基请了施进卿在凉亭里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靠在栏杆上,拿了一块用盐水浸泡的菠萝丁吃了起来。
冯冲是孙林的助手,对整个局势非常了解,他把从一开始怀疑哈三,一直到今日动手的始末说了一遍,然后才介绍整个案情。
“哈三现在自知必死,哪怕刑讯逼供也闭口不言。但是他的两个随从却不是硬骨头,已经证实了哈三的确在背后图谋不轨。他与大食人,还有信奉绿教之人勾结,并且暗中了解舰队编制,想要潜入舰队的火器补给船,凿船盗枪,共举大事。如今虽然整个案子还在调查阶段,但是已经能确定此人的反叛之心。”
“殿下,哈三此人从大明前来,而三佛齐全境三百万百姓,可都是诚心欢迎殿下。可是殿下现在如此雷厉风行,只会让全民恐慌,人心背向。为了区区一个哈三,实乃得不偿失啊!”
施进卿身为旧港之主,当然是希望国境稳定。所以现在还是希望朱瞻基能宽宏大量,不要把事情闹的太大,也不要牵连进来太多人。
朱瞻基其实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策,现在被施进卿如此提醒,赞同地说道:“孤被哈三叛逆之心乱了心境,却是没有想到此节。诏……”
众人随即都禀身肃立,解祯期和解桢亮更是侧耳倾听,生怕漏掉了什么。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说道:“颁布张贴安民诏令,揭示哈三反叛之举。另着各部,不得有扰民之举。”
朝廷的诏文都有固定格式,朱瞻基只需要把内容说出来,解缙他们这样的大文人自然会把告示写的花团锦簇。
随着朱瞻基的一声令下,礼部,羽林卫,包括施进卿也派出了本地的衙役,联合起来,到城内各处张贴告示。
而这个时候的郑和,却忍不住感到一阵的后怕。
他没有想到,这个哈三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竟然想要与人联合,盗取火枪,然后与大明作对。
更让他难堪的是,因为哈三与他有异于的信仰,他对此人优待有加,让这哈三钻了不少空子。
如今舰队有上千回族和绿教人,他们都是朝廷征召的下西洋的通事。而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与哈三关系密切。
一个主管,识人不明,任人唯亲,这对他的名誉影响甚大。这幸亏是殿下明察秋毫,要不然,连他自己都有很大的嫌疑。
而通过刑部对越来越多的人的审讯,更多的细节被暴露出来,郑和又忍不住开始担忧了起来。
他担忧的不是这些人能造反成功,也不是殿下对他怀疑,而是怕殿下大开杀戒。
如果真的要按照越来越长的名单杀人,牵连进来的大食人,还有麻喇迦与旧港的绿教中人足有数千。
他们还都是南洋地区的上层人物,如果将这些人全部杀了,整个南洋都会乱起来。
但是他自身的嫌疑都没有洗清,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劝,还是不劝,都会让他心里难过无比。
一边是同族的人,一边是大明和殿下,还有他的理想。
他有想过,如果大明统一各国,肯定会少不了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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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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