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儿此前只见过两次西铁城，一次她见识到了西铁城对外的残忍，一次她见识到了西铁城对内的残忍。
而这次，她见识到了西铁城残忍之外的疯狂。
宋依儿了解过，练习明灭功的人会浑身疼痛，无法抑制的疼痛。越是练得好，身体越痛。所以西铁城的人善于用杀戮来麻痹自己，用见血的快乐来短暂掩埋身体的痛苦。他们实际上早就是行尸走肉，别说别人的命了，就算自杀来结束痛苦，他们也不会皱皱眉头。
对于西铁城的人来说，传说中能够解决这份疼痛的《明灭功》全本，成了活下去的盼望。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找到被带走的半本明灭功，就能达成完美的功法。
天下自然没有这种好事，但不妨碍鹰九用来做诱饵：“杀人最多者，本座允许他修习全本《明灭功》。”
人被像布袋一样割开，砸在地面，堆叠成血肉的假山，点缀了花园。纵使武功卓绝的许瀚也在鹰九手下渐渐劣势，显出几分力不从心。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明灭功是多么可怕的一门功法。让人可以完全忽视身体带来的伤痛。
孟作业缩在最里面，探出半个头冲站在原地的孟临江喊道：“逆子，还不动手？！”
孟临江斜着眼，漫不经心一瞥，便让他噤了声，又认为孟临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眼里便充满了自以为的怒意。
“盖头等我来掀。”
留下这句话，孟临江瞬时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鹰九的身后。
鹰九一掌拍开许瀚，手中的刀逼上了孟临江的面门。只两指，孟临江捏住了刀刃，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这就是你修炼的结果？”
怎么可能？！
自己明明已经修炼到了第七层，连许瀚都在自己手下过不了二十招，为什么，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
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孟临江一脚踢在了他胸口，一声脆响从鹰九体内传来，他不禁吐出一大口鲜血。
孟临江惋惜道：“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鹰九直视着孟临江，却又惊恐万分：“你到底，修炼到了哪一步？”www.miaoshuzhai.net
孟临江轻笑一声，道：“最后一步。”
明灭功的最后一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鹰九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这是自然，原本用以保护内脏的肋骨全部断裂插入脏器，痛苦还没来得及涌上来，鹰九已经失去了感知的能力。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有再感受到明灭功带来的痛苦，哪怕只有这一瞬，却让他涌出泪来。
“小哥哥，我给你吹吹就不疼了哦。”
当初仅仅只是第一重明灭功，就让他疼得浑身是汗，倒在墙角不断抽搐。鹰久久不知所措地在他身边，一旦触碰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只好学着幼时母亲的方式，噘着嘴，吹出小股小股的凉气，拍在鹰九额头。
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呢？
只要能保护鹰久久不受伤害，这点疼痛算得上什么呢？
可再然后，鹰久久却为了仇野，主动血了明灭功。当她湿透般躺在床上时，鹰九却感受到了超乎明灭功的疼痛。是心疼。那是他曾拼命想保护的光，却为了别的人，主动堕入了黑暗中。至死无法摆脱的明灭功，就像人的影子一般。
要是从来没有遇见仇野就好了，如果自己在那个房间里就杀掉仇野就好了。
如果，至少能最后完成久久的心愿的话——
鹰九抬起手，缠住了孟临江的脚，露出一个解脱的笑容。就算没有学成明灭功后面的内容，至少这同归于尽的一招，运用起来并不难。身体深处的巨大内力向外冲来，鹰九感觉到自己就要爆裂开来，终于能够——
他的笑容凝住了，孟临江仅仅绷起脚背，脚尖发出的力量却让他瞬间分裂成数个部分。
“哥？”
孟临江回过头去，鹰久久脸上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最终化为痴恋：“果然，您才是最强的。”
孟临江没有多话，两指捻着飞出刀刃，下一刻长刀被钉在地面，所过之处包括鹰久久在内的西铁城人都变作两半，血液如雨而降。像是淋在了孟作业头上，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若是他想要对自己动手怎么办？这怪物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孟作业惊慌的目光，四下乱窜，最终落在了仍旧站在原地的宋依儿身上。
原本是一场鏖战，却因为孟临江的加入，局势陡然转变。紫尘拽住青凤，两人对视，均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果然如此的意味。今日未见到新娘的两位师姐以及最近与她们形影不离的任利清，便叫两人心生警惕，但现下看来，孟临江真实的实力比他所展露出来的实在是高得太多了，以至于让两人联想到了原本只在西铁城人身上出现的特征——超乎常理的功力。
两人猜想，孟临江若是真喜欢宋依儿，自然会保护她的两位师姐，任利清恐怕被“顺便”保护了。至于孟临江的身份，两人不敢确认，也不敢相信，甚至不敢揣测。
因此便也收了手，既是孟临江不需要帮忙，也是两人保存实力以防万一。
不仅仅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手来，与两人不同的是，更多人是因为发自内心的恐惧。
在孟临江面前，这些西铁城的人就犹如泥巴做的空壳，一捏就碎，碎了一地，染了满院。孟临江自己，脸色也并不好看。他的呼吸因为过于运用明灭功而紊乱，一滴滴汗珠落到地上发出脆响。
他杀了多少人？几百？大概鹰九把所有的精锐都带来了吧。他的身体几近崩溃，然而这般绝景中，没有人敢上前扶他。
如果非要还有谁的话——孟临江转过身去，寻找那抹红色的身影。她仍旧立在那里，婷婷身姿，却被一柄长剑横放在前，抵住了她的脖子。
似乎是怕他杀疯了不认识自己的新娘，孟作业好心地将盖头扯下，露出宋依儿那张表情木讷的脸，吼道：“看清她是谁！她现在在我手上，要想她活着，就自尽于此！”
众人哗然，不明白孟作业为什么突然这样做。在他们看来，虽然孟临江的手段残暴了一些，但对付西铁城这样的对手，并不觉得如何过分，自己的儿子如此强大，做出如此事迹，孟作业应该是自豪还来不及。
只有宋依儿，感受到了孟作业的恐惧。他的身躯笨拙地藏在宋依儿身后，瑟瑟发抖。
他当然害怕了，他知道，自己对孟临江的种种不好，他害怕了，害怕孟临江将西铁城屠尽后会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他清楚知道明灭功多么让人发狂。他还有孩子，还有妻子，还有一家子要养要照顾，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平时的宋依儿根本不可能任人鱼肉，但是孟临江分明看见她缥缈的眼里，追不到任何讯息。
你不挣扎，是因为你觉得这就是与我最能同归于尽的契机，是不是？
孟临江心里发笑，下一秒他已经站在了宋依儿的面前，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过去的，只看见孟作业的右臂被剑钉在墙上，整个人被砸向了上座，嵌在了骊山派的壁墙上，张大着嘴流着血发出嘶嘶的哀嚎。
孟临江看着宋依儿平静的眼神，笑了起来，温柔得如同被阳光灼温的泉水。
“依儿师妹，原来还是我赢了，你根本没有猜到，我已经不想让你与我陪葬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宋依儿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睁大。
孟临江毫不避讳地，用那双沾满了血的手亲昵地抚摸着宋依儿的耳廓，低下头来轻声说道：“你说过你想活下去的对吧？那就活下去吧，但是不要原谅我，这样，你至少，不会忘记我。”
.......
“哥！”一声清脆的少年声音，将孟临江从梦中唤醒。他倏然从床上弹坐起来，满身满头的汗和靠喘粗气来放缓的精神，都说明了他刚从噩梦中醒来。他茫然地抬起头，大开的房门将晨光泻进来，少年脸上的担忧也缓缓散开。
“我还说你今天怎么起的晚了，匆匆忙忙来看，原来是做噩梦了。”他嬉嬉笑笑，亲昵地说着话。
门外一道温柔的女声嗔他：“大老远我就听见你来闹你哥哥，你也不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昨夜肯定没睡好。”伴着这声音，一位装扮隆重的妇人款款走进来，神色满是慈爱。
孟临风噗嗤一笑：“娘，您还说哥哥呢，您自己今天不也穿得这样正式吗？”
“就你贫嘴，还不快快出来，让你哥哥穿衣？”妇人掐着孟临风的耳朵将他往外带，回首冲孟临江笑道：“江儿莫急，稳妥些更好。”
屋里就剩下孟临江一个人，他恍然终于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立刻从床上跃了下来，快速穿好衣裳束好头发，迫不及待地在父亲的揶揄眼神中催促着众人上了马车。行驶间，他忽然听见一阵铃音，忙掀开车帘一角，果然看见前方不远的马车檐角挂着一串铃铛。
风儿正如他意卷起了前面的车帘，隐约能看见白净的少女笑着的眉眼。
骊山派到了，师父早就等着他们了。
孟临江一下马车，目光就碰上少女清凌凌的眼神，她极其自然地冲他微微一笑，孟临江却看见她忽然捏起的袖口和泛红的耳尖。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她也知道是在笑她，这下便靠进了她母亲的怀里，不愿再看他。
许三开笑得眯起眼睛，捻了捻胡子，将二人的八字收起来：“我看过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诸位放心吧。”
孟临江看她眉眼带笑，忍不住逗她：“依儿师妹这下可总算是放心了吧？”
“孟公子是不知道我的全名吗？婚期尚早，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她轻轻一横目光，孟临江就觉得心里酥麻软成一团，只道：“好好好.....顾姑娘说得对。”待到没人在旁，他又非故意说道：“反正总归以后是要叫的，我今日叫几声‘娘子’又有何不可。”
顾依儿没想到他如此滑头，气得两颊都鼓了起来，嘴里“你”个没完。
孟临江更是高兴，眼里看着她怎样都好。
......
极大的重量忽然压下来，宋依儿禁不住踉跄了一下。她的手附上孟临江的颈部，果然没了动静。
孟临江死了。
带着笑容，离开了。
宋依儿将他放下来，素手抚摸着他勾起的唇，不禁想他最后看到的是什么场景，才叫他会露出这样甜蜜的笑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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