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儿计算着得闲一日不须得早起,可好好睡一个懒觉。任凭可卿、香菱二人如何推搡,蓉大爷就是不愿起来。
磨蹭半日。
施恩、施德兄弟之母,宁国府施管家家的媳妇入院来。
“还不是后面园子里的事情。”秦可卿同蓉大爷说道,“原来宁荣后街四房的琛大叔揽下了园子里种树的差事,瞧着眼下快要完工,要找主事的人收看了。”
“园子里的事情不是一直由西府二太爷管着吗?”
蓉哥儿诧异问一句。
贾政这位清闲官老爷天天到工部打卡后来,就是待在书房里和清客相公们赏雅,游大观园观景亦是雅事是该他们去看罢。
秦可卿笑道:“那位太爷自娘娘归省之后,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这几日里听西府动静,听闻那些儒士相公们都散了不少。再加贾雨村上任顺天府知府,还有一部分往知府衙门去了。如今连西府老太太都称二太爷这会儿才有了官样,不是在衙门偷闲混日的。”
“还真是一件奇事。”蓉哥儿笑道,“却也是一件好事。既然政太爷勤慎官务,确不宜让家中俗事扰了他。不过园子终归是西府的,政太爷不理事,西府还有赦太爷并年轻的琮叔。不过是清点树木,让管事、管家领着去查了,如没有猫腻写下条子放牌即可。”
“大爷真不知道府里事情。”秦可卿嗔声笑道,“虽然都唤着是西府,那园子却是宫里那位娘娘私有的,不过是娘娘不忍园子闲置才让西府政太爷处理。那西府又有两房,按算亦是归政太爷管的。要往日琏二叔在京倒好,什么事儿全让琏二叔做了。琏二叔替赦太爷往平安州办事了,政太爷还能去使唤家里做大房老爷的赦太爷不成?”
“哪有这多计算。”蓉哥儿苦笑一声道,“都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秦可卿偏不这样认为,严谨计算道:“若赦太爷房里有事,政太爷想帮是举手之劳。反过来,却坏了规矩。琏二叔是政太爷晚辈,那边自然能使唤,大爷亦是西府晚辈也能呼召。偏就赦太爷不能管这事情,连尚未成家的琮叔也不好帮忙拿主意。”
“门门道道的真多。”蓉大爷感慨一句。
“一府里的人多了,总有个长幼次序,那规矩更不能乱了。”可卿笑一声,眼中藏着抹精光,笑道:“再过得几年等院里的大哥儿知事了,西府那边养着的哥儿也懂事了。往后那辈分倒要好好计算,到底算是长兄还是算长侄,总不能大房里的嫡子让二房里的兄弟使唤。”
好家伙,原来饶这么一大圈东西,咱家蓉大奶奶计算的是两位哥儿辈分和长幼次序。
蓉哥儿干笑道:“媳妇如何以为?”
秦可卿道:“过得几年还得将那边哥儿接来,同大哥儿在府一并养着。合该淡了辈分,私下以兄弟相处。亦不论以长为尊,到底大哥儿年长几月,照顾教导兄弟亦也应当。”
这他娘的就是后院女人多了之后容易产生的问题。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可卿那些心思一直就没消散过。
贾蓉倒是能理解可卿为她孩子着想,只是要让凤姐儿知了可卿计算,不得跑来撕了她双嘴?
他奶奶的,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后宅起火啊。
蓉大爷拉住可卿小手,轻轻摩挲一阵,道:“可儿事情想得深远,虽说是未雨绸缪,到底有些杞人忧天了。好几年之后的事,这会儿如今能算到。大哥儿是宁国府正正经经的嫡长子,该是他的,别人如何也抢不走。”
秦可卿嗯一声,这会被大爷拿着双手儿亦有些不好意思,方才这些话儿说得太过通透了。
蓉哥儿又道:“咱们家大业大,都是家里的子孙,也不能偏宠了某一个。在我心里,自是一视同仁最佳。可儿是府里大奶奶,莫说往后的凤姐儿的孩子,便是瑞珠宝珠若有了,亦要做到不偏帮才是。”
蓉大奶奶脸上臊来,喃喃一阵,轻声道:“可儿错了,大爷罚我罢。”
蓉哥儿刮一下她那紧致琼鼻,宠溺道:“以往你不是常学忠顺王妃的手段吗?怎么这会偏就想歪走岔道上去。我瞧你是好些日子没去忠顺王府给王妃娘娘请安了,和该让王妃娘娘当面教教你。”
“大爷就知取笑人家。”秦可卿羞道,心中暗叹一声。又道:“大爷先往后面园子去罢,莫让琛叔他们等久了。园子里住的又都是姑娘,即便是亲戚亦不能让他们在园子那边久呆,办事的婆子们都等着了。”
蓉大爷亦知府里规矩。贾琛这般的亲戚是无令是不能进大观园的。即便进园子办事,亦需要婆子拉幔挡路,圈出办事的地方。不仅如此,还得有丫鬟婆子在一旁监视,省得有人无规矩扰了姑娘奶奶们。
他在秦可卿额头吻上一下,在香菱与小雀儿服侍下更了衣裳,独自离开院子。
秦可卿看蓉大爷离开背影,勉强露出笑颜。她作为东府大奶奶,如何能不计算往后子孙的事情。西府可是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大房不得宠,二房最得势。她也知自己不是那种极强势的人,真到了孩子成年那天,又是如何光景哪敢保证。妙书斋
于是,可卿唤身边丫鬟拿了纸笔写一帖,吩咐人往忠顺王府跑一趟。自言自语道:“该去给干娘请安了。”
贾蓉对大观园种树事情并不了解,进了园子里,不过也是听着管事的讲解上报。大观园里早有婆子接到消息,清了女眷退入各院里,留下几条主道供贾蓉及贾琛并西府几位管事清点树木。
所谓清点,无非是问某某树木多种棵,花卉多少种又各多少株。
他跟着众人游了半个园子,问了清点又问了种植情况,对应无误便点头让管事给贾政回话去了。贾琛及管事们离去,园内的婆子们才撤了各道拦路的长幔。
贾蓉稍走几步,来到一山边。
瞧山脚之下,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
他问旁边大观园的丫鬟道:“那是何处?园内各地应是完工才对,怎会是一副农舍模样。”
丫鬟笑声回道:“那儿便是娘娘取名稻香村的地方,如今由珠大奶奶住着。方才管事的行这处打止,便是怕扰了珠大奶奶清闲。”
蓉哥儿哦了一声,确实是一个幽静的地方。依山傍水,还有一片菜园子,真有点乡下模样。不过蓉哥亦觉此地不宜多留,忙唤了丫鬟领路绕过稻香村往会芳园去。
丫鬟道:“南边过桥便是林姑娘住的潇湘馆,往北便达花溆,过了就是宝姑娘住的蘅芜苑。”
蓉哥儿印象里看过山子野所绘的大观园布局图,知道蘅芜苑就在大观园正殿边上。那边才是最冷清的,左右无邻作陪。
问道:“今儿宝姑姑可在苑中?”
丫鬟回:“一早琏二奶奶来了园子里,宝姑娘同二奶奶如今都在潇湘馆热闹,这会应是不在苑中。”
王熙凤和薛宝钗都在潇湘馆啊,那还是算了。潇湘馆可是林黛玉的地盘,这会儿也不亦过去打搅。
蓉哥儿又问:“宝二叔住哪?”
“宝二爷住东边怡红院里,这会儿二爷还在义学未归。”
“他竟去义学了。”蓉哥儿诧异道。
丫鬟倒不敢回了,她们都是最低等的小丫鬟,哪里敢编排主子的事情。
蓉哥儿这会也没了兴致,惺惺打道回府。从稻香村山怀附近折向东走,打外边穿了潇湘馆,又过几处景。行到怡红院外,只见着两个小丫鬟匆忙打院里出来,见了蓉大爷急唤一声又跑了。
“又闹什么动静?”蓉大爷皱眉自语道。
身边小丫鬟亦机敏,忙请小蓉大爷稍等,她便进怡红院去打听。
“原是宝二爷房里的大丫鬟花大姐染了疾,院里人给二爷报信并请太医去了。”
花大姐?花袭人?是她啊。
蓉哥儿听了情况,园子里没出大事便好,亦没多管怡红院的事情。到底他是宁国府大爷,怡红院的丫鬟从身份上全是属于宝玉的,可不能多管杂事。他也没那心情去多管。
只是到了夜里,平儿不知道怎么又提起这事来。
“咱们这些做丫鬟的能跟着一个好主子不容易,袭人在宝二爷房里算是受宠的,连太太也默认了她姨娘的身份。奈何风云变化,现在反倒成了为难人。”
蓉哥儿见她感慨,抓住平儿脚趾,笑道:“到底是什么事儿,让好平儿发这样感慨,竟整得像是大爷负了我家平儿一般。”
平儿臊着连唤一声痒儿,抽出脚来,转头爬进蓉大爷怀中。求饶道:“大爷莫捉弄平儿了。”
“你倒说说是什么事儿让你竟为那丫鬟唱悲。”
“哪里是唱悲。”平儿嗔道,“我们也是今儿才知晓,原来早几月袭人被宝玉踢了一脚落下病根,这会儿她又一肚子忧思烦恼,竟让那病愈发重了。”
蓉哥儿伸手乱探,笑问道:“平儿有什么忧思烦恼?明儿让可儿摆酒请了两府姑娘奶奶们,叫好平儿盘头开脸正式做咱们宁国府的姨娘?”
平儿心里一喜,却想凤姐儿与琏二爷的事还没摆明面上了。她犹豫一刻,拒绝道:“琏二爷还没纳妾了,他身边现在连个妾室都没,我却公然进了宁国府里。太太们又该找奶奶的不是了,再等等罢。”
关贾琏纳妾什么事情。难道贾琏不纳妾,平儿就不能进宁国府了?蓉大爷在心里抬一下杠,没有说出来。因他也知道凡是得对比,因为王熙凤生养后也不愿搬回荣国府,现在不止王夫人猜他和凤姐儿关系了。
总不能什么都让凤姐儿占了,那该显得贾琏多可怜。蓉哥儿想着,要不等贾琏回来后,把贾琏与秋桐之间的事稍在贾赦那暗示,先让贾琏纳个妾?
蓉大爷摇了摇头,立刻打消了这念头,这样做太不地道了。哪怕去外面给贾琏买个身世清白的可怜人,也比耍这手段好。或者让凤姐儿在贾琏院里多安排几个样貌稍好的丫鬟?
那些姑娘虽然做不成正房奶奶,但坐了贾琏二房或姨娘,至少一辈子不用再愁了。应该有不少年轻丫鬟愿意。
蓉大爷笑道:“这哪算事情,等琏二叔回来,我便劝他纳妾。一个不够,还得两个起步。”
平儿呸一声,哼道:“才说怡红院的事,又转琏二爷身上去了。”
“好平儿倒是说啊。”蓉哥儿食指大拇指成捻,小心揉转。
平儿摆身子斜一眼蓉大爷,嗔声却不抗拒道:“袭人是花几两银子买进来的,从小儿跟着老太太,又服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后来才被安排进宝二爷房里。老太太与太太皆瞧她欢喜,连宝玉也待她不同,并默认了袭人将来做宝玉房里的姨娘。”
“不是合家欢喜的好事吗?”蓉哥儿揉着指间食处。
平儿叹声道:“是该欢喜的。花家将袭人卖的是死契,偏知府里慈善宽厚,求了一阵倒也愿意花家给袭人赎身,甚至银子减半连府里赏赐也能随她带出。”
蓉哥儿诧异道:“所以袭人的姨娘梦碎了?”
“说那般难听。”平儿悠悠瞪大爷一眼,继续道:“花家找了袭人说赎身的事情,她闹了一阵死也不肯,花家才打消念头。哪里想得宝玉愈发薄情,不似往日待她宠爱。又被踢那一脚,病上加忧,愁丝不断。如今宝玉又那般样子,袭人心里更苦,连怡红院里的众丫鬟瞧了她例子后都各有心思了。”
蓉哥儿道:“也许过几年宝玉自然就改了。”
“呵。”
“呵?”
“就算改了又如何,咱们这些做丫鬟的,哪个不是瞧着主子脸色过活。”平儿漠然叹道。“宠得一时,还能宠一世不成?”
“你这妮子,原来是借袭人的事在点你家大爷了。”蓉大爷咬牙切齿,提手将平儿翻了个身,哼道:“今儿就要你好好尝尝什么叫蓉大爷的规矩。”
“什么规矩?”平儿回头笑道。
“等会你就知道了。”
“……”
几日,后。
正是端午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
午间,因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过节。东府的尤氏却奇怪,唤了可卿并瑞珠、宝珠及香菱等蓉大爷房中妻妾,又请了王熙凤、李纨两人来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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