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雷的遭遇,院里的何栤也曾遇到过,只不过相比于何栤,孙洪雷是幸运的,因为何栤为了迈过这道关于“真实”的坎,用了七八年的时间。
下了一层楼梯,在走向电梯口前,徐容望着隔绝了孙洪雷身影的楼板,无声地叹了口气,哪怕和他相比,孙洪雷同样是幸运的。
在《家》的首演之后,他也和绝大多数技艺到了一定程度的演员一样,遭遇了从业以来最为艰深的困惑。
《家》的演出,给他带来的最大的收获,不是经验值的增加,也不是从两位老人那里学到的一些新的技巧、方法和经验,而是《家》的首演后极为极为迷惑的评价。妙书斋
业界的前辈、同行、观众都对他的演出给予了极高的赞许,甚至一些戏剧评论家一度将他比肩林连昆,认为他已经初步具备了大师气度、达成了舞台三节奏的高度统一
徐容并没有因为纷至沓来的赞誉而飘飘然,因为从后续的演出当中,他已经确定那场诡异的演出是不可复制的,而且更清楚的记得,自身在那场演出期间的状态是多么糟糕。
之后,他跟院里、国话、乃至空政等各大话剧团的一些熟悉的前辈、同行都有过交流,有的人也提及过类似的体验,演出到了半途突然吃了个“栗子”,本来以为演砸了,结果演出结束之后,观众却一致认为从那次失误开始,演出精彩的程度乍然上了一个台阶。
这种极为偶然并且难以复制的经历,有人深究过,但始终并未弄明白其中深层次的原因。
如今,他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尤其是听闻了其他人类似的经历之后,他心中萌生了一系列的疑惑:
这种“失误”的深层次原理是什么?
能否通过训练从而形成常态下的“失误”?
如果可以,那么又应采取什么样的训练方法?
这是他需要迈过去的一道坎,一道和大多数人一样,需要用七八年或者十多年才能迈过去的坎。
之所以一改过去看着人掉坑里也不言语的作风,提点刚打了几次交道的孙洪雷,还是最近跟韩老三接触的多了导致。
过去,对于遇到的行业内外的某些问题、现象,他习惯从自身的角度出发,只要对自己没有太大的影响,他往往不会留意,即使留意了也不会太当成一回事。
但如今,偶尔的,他渐渐开始从整个行业来考虑。
比如最近网络上开始出现的一种奇妙言论:演员为什么一定要精湛的演技,差不多过得去不就行啦?那谁谁谁和那谁谁谁还有那谁谁谁,演技也不算好,只能说勉强能看的过去,拍的那什么什么还有那什么,不是照样特别红?
在跟韩老三说了这个疑惑之后,韩老三笑着打了一个比方:一个人经常吃屎,甚至习惯了屎的味道,听到别人说想吃白面馒头,心中大为不解,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问,你为什么要吃馒头呀,难道屎不香吗?
而且如今,徐容也不再畏惧“好为人师”的评价,一来,他如今的身份本来就是老师,而且还分别在中戏和北电任教,其次,则是和小张同学一起去国话看了《理查三世》后坚定的想法。
演出当中,那个叫凯文史派西的外国演员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而且他记得,对方不仅仅是戏剧演员,在影视领域,同样取得了一定的成就。
比方说奥斯卡影帝什么的。
在国内,这是相当罕见的现象,因为在电影市场取得成功的演员,在依然具备荧幕号召力的情况下,很少会转过头去拍电视剧或者戏剧。
了解了国外的行情之后,他在释然的同时,也意识到,也许,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国产剧粗制滥造、泥沙俱下是眼下以及未来几年难以改变的事实,但可以预见的一点是,终归有一天,汹涌的资本浪潮将会褪去,因为随着资本的涌入,电视剧行业的收益率慢慢的会与其他行业持平甚至被其他行业超越,那么资本在其逐利本性的驱使之下,必然会抽离这个行当。
另一方面,观众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即使把屎做成了巧克力的模样,并且也使之具备了巧克力的味道,也难掩其本质是屎的事实。
触底必将反弹,而且势头也会比以往更加迅猛。
电视剧行业在经历一轮大浪淘沙之后,必然会在市场的诉求之下和多方力量的推动之下,再次迎来新的发展机遇。
可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内地的演员却是一地鸡毛,纵然动辄上亿的巨额投资、十多亿观众的超级市场、比肩甚至超越欧美的先进工业体系,唯独欠缺能够完整的表演一个场景的演员,恐怕才是这个行业最大的悲哀。
需要预留一小块地方,为不久的将来做好准备,培养一批人,迎接属于中国电视剧行业再一次飞跃。
在他的预想当中,人艺就是这么个地方,人不用太多,目前院里在编演员一百出头,考虑的三分之一都要退休,他计划接下来的十年再和中戏合办四届定向班,争取最终将这个数字维持到二百人的规模。
当然,如果过程中能够因为自己的提醒,一些同行提前站位,他也绝不吝啬。
在他看来,孙洪雷显然就是这么个人,一个踏踏实实再磨练十年,将可能站在行业金字塔顶端的演员之一。
至于孙洪雷是真的听懂了,还是打脸充胖子,已经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纵然真没听明白,他也不会再重复一遍,孙洪雷年纪已然不小,虽然还处在天赋的井喷期,但是眼瞅着就要结束。
大器晚成,指的是三十五岁到四十二岁之间有所成就,四十二岁之后,不是说没有成的,但从概率上来说,相对就要低很多。
徐容愈发期待自己三十五岁的到来,因为按照心理学理论,他现在所处的年龄段,天赋还未曾涌动。
距离三十五岁还有十年,十年的时间,他能做很多事情,也许未来的十年当中,因为家庭、工作的原因,他学习技能、掌握知识的效率难以与过去七年相比,但毕竟是一倍有余的时间,即使不至于等比例的成长,一倍总应当是有的,况且这期间,他也会认识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看更多的风景、体验更多的人情冷暖,也许还会读更多的书或者接触其他行当,加之他本身汲取的并未消化的各个流派、同行的经验感悟、技巧,当天赋爆发的那天,总得会有些变化吧?
“这个事儿呀,要我说,一点也不能怪人导演,导演的判断会出错?你看,以前香港那些影星也没人敢跟他顶嘴呀。”
“导演骂咱们,是为了咱们好,多少人想求着被骂还求不来这样的好机会呢!”
“而且杜导在香港人缘很好,要是让他心里有了意见,名声传出去了,那以后咱们再想拍电影,就难啦。”
徐容经过走廊时,听到黄弈跟另外两个女演员嘀咕的内容,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样的人,如果跟在自己屁股后边,可是绝顶的可爱,可是若是跟在别人的屁股后边,就不是一般的令人讨厌。
他并没有任何表示,黄弈的话某种程度上并没有错,内地具备影响力的导演都和影视公司高度捆绑,执导电影的主要角色一般都是与投资方存在一定利益关联的演员,如同黄弈这样的,一旦得罪了北上导演,又缺乏公司力捧,基本就意味着彻底告别了大荧幕。
“黄老师,准备一下,上场啦。”
“好的,来啦。”
徐容坐在杜其峰旁边,望着为了拍戏将一头长发剪成短发的黄弈,心下不禁纳闷,网络上曝光了黄弈出演《毒战》女一的消息之后,很多人不禁惊呼“童年女神回来啦!”,他有些不解,因为至少从眼下来看,无论如何,他也没法把黄弈和“女神”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
“action。”
黄弈刚走到蹲在地上准备排出身体里毒囊的女孩跟前,徐容就见杜其峰拿起了桌上的对讲机:“停,给情绪,给情绪。”
“好的,收到。”
郑宝瑞再次跟黄弈说起了杜其峰对这段戏的要求。
“action。”
“当。”
杜其峰看着监视器中黄弈麻木的表情和眼神,一想到今天连一个镜头都没拍,火气蹭蹭的直窜脑门,一把扯下耳机扔到了桌上,快速拉开椅子,大步流星地走向黄弈:“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伱是人,不是机器,情绪呢?情绪呢”
黄弈被杜其峰凶了一通,脸上有点不太好看,可是几乎转头的功夫,她又很快调整了回来,笑嘻嘻的向杜其峰请教。
徐容抱着胳膊,望着黄弈,心里更加纳闷,不说别的,单凭黄弈此时表现出的忍耐力和脸皮,不应当在大红大紫之后沉寂多年的。
不过,也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在沉寂了数年之后,才醒悟过来,凡事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
只不过接下来的变化,把徐容看懵了。
当再次NG,杜其峰气冲冲的一顿连说带骂的吼之后,直接把黄弈吼傻了。
徐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他很好奇,黄弈到底能够忍到什么程度。
未出他的预料,黄弈被一通极具伤害性的话骂的眼睛发红,可是没过十分钟,她再次调整好了情绪。
而且徐容敏锐地发现,她望向杜其峰的目光,相当诡异。
他眯缝着眼愣了好一会儿,因为黄弈看向杜其峰的目光,给他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这种视线,他在不少认识的女演员身上体验过,但一直保持的,却是小张同学。
一种以崇拜为主的情绪。
等到了午饭时间,看到黄弈端着助理买来的饭盒送到杜其峰跟前,徐容彻底懵了。
他捏着筷子,眺望着脸上笑呵呵的黄弈,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绝大多数,其行为都符合正常人的常规思维,可是黄弈的思维,简直违反常理乃至违逆人性。
李亘悄悄地猫到了旁边,拿胳膊轻轻地碰了他两下,道:“哥,那个女人,我跟你说,绝对有受虐癖。”
徐容转过头来,低声问道:“怎么说?”
李亘凑近了点,道:“就是皮鞭啊、蜡烛啊”
徐容瞪了他一眼,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还以为李亘这家伙能够从专业的角度分析一番,没成想脑子里竟然装的都是这么些玩意。
小张同学打几下屁股完事儿之后都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他懂了这些,却派不上用场,那多难受。
徐容正吃着饭,孙洪雷忽地走了过来,道:“徐容,谢谢。”
“不用。”
“你一句话,让我少走很多年弯路,谢谢是应该的。”
“你想明白啦?”
“想明白啦。”
“你”
徐容瞧着孙洪雷,见他欲言又止,问道:“怎么了?”
孙洪雷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就是奇怪,你为什么懂这么多?”
“其实很多我不也不懂,都是听别人说的。”
旁边的李洸洁听着二人的聊天,半天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抬起头问道:“洪雷哥,徐容给你说了什么话呀?”
孙洪雷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徐容,慢慢地道:“真实并非依托实际存在的某种事物,而是存在我们的内心。”
李洸洁下意识地点着下巴,咀嚼了一会儿,抬起头,反问道:“啥意思?”
孙洪雷笑了下,也没解释,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能够理解,是因为自己距离认知到这个“标准”已经很近,因此在徐容点出来之后,他才能迅速想明白。
但是显然,李洸洁仍然持着“真实”的观点,这点和绝大多数人的认知是相同的。
假如韦佳辉和游乃海说《毒战》的剧本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那么绝大多数演员,就会相信戏是真实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于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去模仿真实存在的每一个人去呈现故事。
但徐容却恰恰与此相反,因为从一开始,徐容就不认为“体验”是模仿某个特定的人或者某个特定的群体,哪怕蔡添明是一个人真实的经历,按照徐容的逻辑,他也不会去完全模仿。
因为他的“材料”要求他必须消化之后再次呈现,不然就相当于借了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自己不舒服,别人看着也不得劲儿。
尽管基础同样是体验,但是不知不觉当中,徐容已经基于斯氏体系,迈上了一条未知的道路,并且越走越远。
他隐约有所预感,当徐容将他这一系列理论、技巧、训练方法彻底完善时,就是是闻名于世的时候,不以一个演员的身份,而是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阿尔托、理查·谢克纳等人一样,登顶人类某门人文科学的巅峰。
高雲翔见孙洪雷笑呵呵地瞧着自己,忙低声道:“哎,洪雷哥,你还是去跟导演认个错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高雲翔是好意,可是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孙洪雷没言语,围着小桌坐了,道:“再说吧。”
徐容听了,冲着杜其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洪雷哥,咱是大腕儿,得大气,不能让人小地方来的人小看了咱们。”
孙洪雷闻言,寻思了一会儿,呵呵笑了,道:“你这话倒是在理。”
高雲翔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大嘴巴子,为什么同样的意思,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宽宏大量,自己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低头认怂了呢?!
李亘瞧着徐容,老爸一直以来总叮嘱他多跟徐容学,他就可好奇,自己又不当演员,总不能真的去研究演戏吧,可是今天,瞧着徐容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孙洪雷的心态,他总算是明白老爸为什么总要让自己跟他学了。
徐容能走到今天,他精湛的业务能力的确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其核心,恐怕还是其为人处世,不说别的,单单这被他玩成花的语言艺术,就甩开了九成九的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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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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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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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小说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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