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的冷了,蛋弟弟身上已经换上厚厚的袄子。
蛇身幼崽也穿了厚袄子,盘着身体趴在炕上,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铅笔戳着眼前的纸。
“大人一日不回来,我便一日不能安心。”蛇身幼崽重重的叹了口气,尾巴尖卷着铅笔放好,自个儿仰面躺在炕上,喃喃道,“只觉得做什么都没劲。”
“听说外面的传言愈发厉害了。”撼山幼崽抱着一沓书进来,“大人一日不出现,他们便一日比一日更嚣张,消息怕是早已送回京城……就算咱们自己人不乱,别的人也得乱了。”
“那岂不是正好趁乱洗牌,把咱们的人仔细清理一遍。”蛋弟弟转身,直接从窗台跳到桌子上,搬了自个儿的小板凳往上面一坐,直接说,“正好看看人心。这也是阿爹临走前交代的事,无论如何咱们都要做好的。”
“是哩。”撼山幼崽答应着。
然后幼崽们就没话可说了。
要说如今燕洵离开,最安稳的地方应当还是边城。无论纺织作坊还是边城大营,都还是跟以前一样,至少面上看不出有多少变化,可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京城。
消息一开始送回去的时候,别说京城的人信不信,就是胡赛、赵飞跃、裘什等人也都是半信半疑的。
燕洵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离开那群幼崽那么久,即便是他和镜枫夜只身进入妖国境内,很多人也都对燕洵有那么一股子自信,包括胡赛等人,都觉得即便是妖国怕是也困不住燕洵。
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会突如其来的出现,然后对得意忘形落井下石的他们啪啪啪打脸。
可留在边城那么久,幼崽们一直躲在屋里没出来过,只有蛋弟弟出来一趟,那是完全没见到燕洵和镜枫夜的。
都说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那胡赛、赵飞跃、裘什等人亲眼所见的燕洵没回来,那肯定是真的吧?
于是一条一条的消息就传回了京城,越来越真,越来越让人信服。
当确定消息是真的的时候,整个京城的人都哗然了。便是宫里的皇帝也忙不迭叫了许多人进宫,想仔细弄清楚这件事。
燕洵不见了,甚至是凶多吉少,而且越是不回来,再回来的可能性就越来越小。燕洵的身体状况从来都不是秘密,他几乎就是个药罐子,天底下什么珍贵的药材怕是都熬过汤药喝了,可还是那副稍有不舒服就病歪歪的样子。
那样的燕洵,去妖国送了命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承认。
“给朕好好查!”皇帝也不愿意承认,“燕洵是什么人朕很清楚,无论如何他引走妖怪都是大功一件。安排人去边城,跟杨叔宁联系,让他想办法去妖国探探。这时候妖国倒是不敢派来使臣了,否则朕非要请他来宫里小住不可。”
张瑞低着头不敢搭话,慢慢退出去小声吩咐下去。
他觉得皇帝应该是吓到了,毕竟在皇帝眼里,燕洵几乎无所不能,而且颇有些桀骜不行,很是不服管教,想做什么事就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而现在燕洵忽然凶多吉少了,皇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总觉得燕洵是不是又弄出什么阴诡之事,可他又不得不信,这才不得不安排下去。
等着张瑞回来,皇帝便道:“你说燕洵真的出事了吗?”
“这……奴婢不敢说。”张瑞赶忙道。
“这有什么不敢说的,你尽管说,朕不会告诉旁人。”皇帝疲惫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朕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都急着落井下石,真当是树倒猢狲散么?朕不能让他们那么办啊。”
张瑞头愈发的低,他可不敢跟着皇帝说朝中大臣,只低声说:“前些日子杜芹生弄来些稀罕玩意,特地送进宫想给皇上看看,奴婢瞧着他倒是长进了,有好东西就知道往宫里送……”
只说这些,没说为什么当时没把东西献上来。
这里面自然还有许多事,张瑞不说皇帝也知道,定然是杜芹生从作坊里买了好东西出来献宝的,但什么时候献宝,献什么这都有讲究的,关键是得看皇帝自己的心情,而且还得说动张瑞帮着说话。
“都是些什么?拿上来看看。”皇帝心思一动,倒是想看看了。
张瑞不敢耽搁,赶忙小跑着亲自去取了一个锦盒回来。
锦盒中盘着一直翠玉琉璃的五爪金龙,表面鳞片栩栩如生,看上去浑然天成一样,尤其是嘴里还含着货真价实的夜明珠,两只眼睛更是用了熠熠生辉的宝石,端的是华贵无双,只有当今皇上才能配得上的宝贝。
“他倒是有心了。”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这五爪金龙代表天子,不是谁都能做的,这琉璃融了就是跟水一样的东西,再塑形就是。皇帝清楚这里面的门道,自然不会真的当成是祥瑞。
“皇上,那杜芹生说这宝贝并不是模具浇筑,也不是专门塑形,而是作坊里晚上剩下的一些琉璃没处理,结果第二天作坊的工匠一来就看到昨晚没处理的琉璃竟然有了模样。这夜明珠和宝石也不是空穴来风,原本是娴妃娘娘赏给杜家,后来被杜芹生偷出来藏在身上,结果不知道怎么的,那宝贝竟是偷偷离了他。”
“一看这宝贝的模样,杜芹生便不敢耽搁,巴巴送进宫。”
不管这话真假,听着都十分舒畅,皇帝的脸色好看许多。
他登上这九五至尊之座,日日励精图治,为的还不就是天下人认可他这个皇帝,身边的人认可他这个皇帝吗?
张瑞拿出来的这个宝贝不早不晚,恰到时候,让皇帝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赏杜芹生。”皇帝淡淡道。
经过这么个插曲,皇帝再想起燕洵,就不由得想起他做的那些事。
现在京城炙手可热的商场在秦十四手里,那商场旁人就是模仿也没本事模仿,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不过商场虽然是燕洵安排人打理,但其实是在秦十四手中,账目、银钱什么的也都在秦十四手中。
秦十四是自己的儿子,血浓于水,那商场就等于在自己手中,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皇帝的心情又好了许多,忽然又想起来河那边的那些作坊,其中大部分都已经献给朝廷,太子总览,四皇子要了个作坊,二皇子偷偷回来求过他,当爹的总不能太偏颇,所以二皇子也有机会管作坊。
当年那些赶到河那边的罪民现在还在河那边,只有偶尔来京城,但绝对不会多留,很明显燕洵把他们管理的很好。
驻扎海边的道兵更不用说,卫守城是心腹,更是纯臣,可以绝对信任。
这么想着,皇帝忽然发现就算燕洵不在,这些地方也能经营的很好,丝毫不会受到影响的样子,而至于边城,杨叔宁可以绝对信任,至于别的再慢慢筹谋就是。
皇帝的心情愈发的好,便对张瑞说:“叫太子、老二、老四来。”
“是。”张瑞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敢表现出来,赶忙出去喊人。
太子秦仪的禁足早已解除,秦二名义上驻守海边,不过他其实一直住在京城,嘴上说经常去海边,但其实是一趟都没去过的,秦四原本管着运煤的火车,可他嫌弃运煤埋汰,不够敞亮,不乐意干了,想管作坊,皇帝也依了。
这些事皇帝都心知肚明,也说过会给秦二作坊管着,对于他不去海边的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当年嗜血鱼妖上岸,海边道兵浴血奋战,秦二才去了一天就摔断了腿,这里面要是没有猫腻可根本说不过去,皇帝更是清楚的很。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秦二是个什么货色皇帝自然知道,但话又说回来,秦二再怎么混账那也是皇子,岂容他人置喙?当时秦二的事是没有证据,否则皇帝也是要法做一番的。
张瑞派了小太监通知下去,又自个儿到大殿门口等着。
秦仪、秦二和秦四也都是一头雾水,问小太监又问不出什么,等见着张瑞了,自然要暗中问问。
“老奴不知。”张瑞心中有所猜测,但猜测归猜测,他敢说出来吗?不说的话不会得罪这些皇子,但要是说错了,不但会得罪这些皇子,还会得罪皇帝,他才不傻。ωWW.miaoshuzhai.net
把三位皇子送进御书房,张瑞就到皇帝身边一站,一动不动了。
“下面的作坊都怎么样了?”皇帝和颜悦色,跟话家常似的问,“宫里的兵器作坊已经投入生产,朕去看了,工艺还算不错。回头找那个什么幼崽拿些自然,先让宫里的侍卫都配备上,自然也少不了你们的。”
“做豆腐的,养猪、养鸡的作坊,还有专门种菜的作坊吧?当初燕洵献上来的作坊五花八门的,朕都没仔细看,看了也没仔细记住。”
说完这些,皇帝便心情很好的问:“老二、老四,让你们挑选作坊,都挑选好了?别看有些作坊粗鄙,可钱是绝对不少赚的。”
哪怕是身为皇帝,库房中的钱其实也是不能随便动的,而且当然是钱越多越好。
哥仨都低着头,又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麻爪。
三个人都没说话,皇帝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出里面似乎是有事情。
张瑞一看情况不太好,赶忙冲着屋里候着的小太监打手势,让他们都退下去,自己则是去门口守着。让小太监现在下去,是怕他们听到不该听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命,小太监们也都不敢好奇,对张瑞的感激更是不能表现在脸上,全都乖乖退下去。
“到底怎么了?”皇帝的脸色瞬间不好了。
哥仨立刻跪下。
秦仪看了看两个弟弟,见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意思,赶忙道:“父皇,儿臣有错!”
“何错之有?”皇帝的表情略微缓和一些,知道认错总比背地里干什么事好得多。
“儿臣、儿臣……没有能力管理那么多作坊。”秦仪咬牙道,“作坊看似繁华紧簇,但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厉害的赚钱能力。就说养鸡,鸡蛋孵化要用专门的暖房,还要日日夜夜的守着温度计,就这样也不一定有多少鸡仔孵化成功,很多都是不成功的毛蛋,更别说养鸡何其艰难,说病就病一大片,根本没有良药救治,一死就是一大片。再说养猪,虽然喂泔水就行,但还得喂饲料,那是有秘方的,且猪也爱生病。”
“烧水泥倒是简单,可水泥炉升温何其艰难。”
秦四暗暗点头,他当初就看中了水泥作坊,可等他真正去看了才知道,水泥作坊根本不是他看的那么简单。
就算作坊里的工匠把所有的技术都告诉他手底下的工匠了,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的做到又是一回事,前几回烧出来的水泥按照人家工匠给出的标准根本不合格,是要直接销毁的,他舍不得,偷摸着卖了。
就是到了现在,烧出来的水泥也极少有合格的。
“父皇,造火车的作坊,还有炼钢炉那些,咱们根本就靠进不了。”秦二忍不住道。
燕洵根本就没有献出这两个作坊,不过秦二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总能想法子把里面的机械图纸和一切技术慢慢弄到手,可他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成功过。
那两个作坊从外面看跟别的作坊没什么区别,可偏偏就跟铜墙铁壁似的,而且在里面做工的人就连家人也都住在河那边,住在一栋栋水泥楼里面,外面经常有卫守城派来的道兵徘徊,他的人根本靠近不了。
皇帝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他不是生气秦二的手段,而是生气眼前三位皇子竟然什么事都没做好。
“现在生意如何?商场里面可有受到影响?”皇帝问。
秦仪顿时低下头,脸上的怒色一闪即逝,他有些委屈,作坊不上正规关他什么事。商场是秦十四管着的,肯定是皇帝担心影响秦十四的生意吧。
可商场里面只有燕洵开的铺子才需要这些作坊供应,里面还有许多其他人家开的铺子呢,跟这些作坊半点影响都没有的。
心中恨透了秦十四,秦仪却抬起头,一脸的愧疚,“这些日子一直是优先供应商场那边,送往其他地方的东西都减半了,儿臣想着等作坊产出好一些再跟父皇说的……”
皇帝闭了闭眼。
他想起来前些日子秦十四进宫看路哥儿,也来看了他,拿了一些在商场买的面果子,有酥酥脆脆的,松松软软的,吃起来味道很是不错。那时候秦十四提了句,说是商场很多货物价钱都减半了,往后银钱可能会赚得少一些。
那时候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应当是秦仪没管好作坊,送出去的货物都不好,秦十四这才降价的吧。
“把作坊的管事都叫来,朕要亲自见见。”皇帝嘴唇动了动,他心中怀疑秦仪、秦二和秦四是不是私底下做了什么,只是现在没有证据,若是他说错了,岂不是伤了儿子的心,那倒不如先见见作坊的管事。
说到底,秦仪也不过是个总览,他定然还有许多不知道的。
而燕洵的作坊铺开的摊子大的很,大大小小的管事就有一小群,里头的弯弯绕绕怕是不比朝堂上简单。
皇帝心中不停地为秦仪开脱,却没注意到秦仪三人脸上瞬间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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