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消息后,厂工会主席和车间工会主席立即来到医院,主治医生告诉他们:“根据症状,我们怀疑病人十二指肠球部有肿瘤,引发幽门梗阻,致使胃部的食物不能进入小肠,故吃的东西都会吐出来。若确有肿瘤,那恶性肿瘤(癌症)的可能性很大。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怀疑,开刀后才能最后确定。此情况我们未告诉病人,他家属还在老家,现在只能由你们工厂领导来办理开刀前的手续。”妙书斋
两位工会主席商量后,便签字同意手术。
随后,两人到病房看望焦亦石,说了些安慰的话。车间工会主席问焦亦石:“手术时车间会派两个人来照顾你,你希望派谁来好?”焦亦石说:“如工作离得开,就派成扬和袁步高来吧。”车间工会主席说:“好,没问题。”
要开刀动手术之事,焦亦石已写信告诉了章恬菊。那时章恬菊已怀孕几个月了,行动不便,信中焦亦石叫她不要来贵州,自己在医院有同事照顾,一切放心。
几天后即进行手术。躺上手术台,麻醉剂注射几分钟后,焦亦石就百事不知了,只有一个感觉尚有点印象,那就是有一阵子似乎感到食管被拉扯引起欲呕吐。
躺在病床上的焦亦石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鼻孔里插着管子,左手手腕上扎着输液针。坐在旁边的成扬、袁步高见他醒了,忙站起来,俯下身子,关切地问:“怎么样?痛吗?”
焦亦石微微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感到痛。”成扬说:“估计麻醉药还在起作用,暂时不会感到痛。”
焦亦石抬起右手指了指鼻孔里插的管子,问:“这是干什么的?”袁步高答:“医生说是抽胃里面的血液、胃液的导流管。”焦亦石又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成扬看了一下手表,说:“下午点1分。”
停了一会,成扬接着说:“从上午点分你进手术室,下午点分出来,手术做了个小时。上午时,王主任和胡明中师傅就来了,一直守在这里,中午我们在医院饭堂打了点饭给他们吃。直到你出了手术室,主治医生告诉他们:“十二指肠球部和四分之三的胃已切除,手术很成功,没发现肿瘤,剩下只要好好休养就行,放心啦。
“近点半钟时,见你一时还醒不了,回厂的班车又快到返厂时间,他们只好要我俩代向你问好,才离开医院。”
躺在病床上,鼻孔中的导流管一直插着,不能吃东西,全靠输液补充营养。麻醉剂失效后,开始时刀口还是挺痛的,慢慢地,疼痛减弱了。最难受的就是鼻孔中的导流管,使人呼吸不畅,很多时必须张开嘴来进行呼吸,不但不能起床,并且躺着时要翻个身也不容易。足足过了小时,三天三晚,排气(放屁)了,医生才给拔出了导流管,并分咐“可以少量进食一点流质”。
此时,焦亦石才有点解脱的感觉。可以喝点开水,吃几调羹稀稀的藕粉。不输液时,在成扬或袁步高的搀扶下,下床走动几步。医生最为关照的就是“每隔一小时以上,可少量(-调羹)进点流质,千万不能吃多,千万不能吃干的!”
、天后,焦亦石不需搀扶也可在病房中走动走动。
一天,成扬到安顺市区去了一趟,兴冲冲走进病房,对焦亦石说:“发生了一件大事。”
焦亦石笑说:“别一惊一乍的,有什么大事?”
成扬认真地说:“安顺街上贴出了大标语,庆祝粉碎四人邦,打倒王张江姚,很多地方在放鞭炮。我刚走进医院时,医院的人也在贴这种标语。”
焦亦石听后沉默了一会,缓缓说:“国家的政局有变化也不奇怪,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成扬说:“那四个人不得人心人们心中都有数,但他们的身份和地位特殊,一下就扳倒了,确出人意料。”
焦亦石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许是日积月聚的怨气使然吧。”
遇到这种政治话题,袁步高向来是只听不说的。
成扬接着说:“随着这四人的倒台,中国会发生较大的变化。”
焦亦石说:“很多地方在放鞭炮就说明了人心向背,最起码的是‘波澜壮阔’的人斗人的现象应会得到遏制,人们向往安定啊。我想,也许是一种巧合吧,我动了个手术,国家也动了个手术,但愿今后皆康健。”
成扬两手一拍,大笑着说:“联想得好,比喻得妙,共祝百姓和国家明天更美好!”
厂里陆续有些领导和同事来医院看望焦亦石,在互致“保重”“谢谢”后,聊得较多的是粉碎“四人邦”的话题。
八天后,焦亦石刀口处拆线,医生说:“刀口愈合良好”。二十多天后,进行钡餐胃肠复查,“正常”。1月上旬,出院,医院给了个月的休假。
在工厂待了近1天,主要是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作一些交待和安排。之后,便坐火车回洪城休养。
这年洪城的冬天特别冷,风雪、冰冻时间特长。文艺界在歌唱着春天,广播里很多以前被禁的歌曲都在播放。
闲得无聊的焦亦石便到书店里买了两本歌曲集,又到已调回洪城的范少平家借了把小提琴,在家无事时就站着拉起来,双手运动,脚下打节拍,倒也不觉得冷。沉浸在音乐的旋律中,也是一种心灵的寄慰:手术后的身体在逐日恢复,今后不再会被病痛折磨;粉碎“四人邦”后,人们都在祈盼着明天。
1年1月中,一个大雪纷飞的上午,车间副主任俞占华在另一个同事的陪同下突然来到焦亦石家,正好那天章恬菊也在。两人在门口拍掉满头满身的雪花,落坐后,章恬菊给泡上两杯热茶。
俞占华说:“工厂派我来看看你,手术后恢复得如何。”
焦亦石说:“谢谢你们的关心,目前还可以。就是体力差一些,每天要进食八九次,象鸡吃食一般,烦得很。一不注意吃多了一点,心跳就加速,人就很难受。”
俞占华说:“要千万注意,不能多吃,耐着性子。听人讲,要一年甚至两年,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饮食,胃要慢慢才能长起来。”
焦亦石点头,笑说:“一定注意,请领导放心。”
俞占华也笑起来,然后对章恬菊说:“你快做妈妈了,祝贺你们。”章恬菊说:“谢谢。”
俞占华接着问:“听说你是在林场工作,是国营的吗?”章恬菊答:“是。”俞占华高兴地说:“那好。最近中央同意,为稳定大三线建设队伍,职工配偶在国营农场林场工作的,可以调入大三线工厂。你愿意调去我们厂吗?”
章恬菊一时未回答,焦亦石也明白了俞占华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
静默了一阵,章恬菊说:“我希望你们能让焦亦石调回洪城,你们那里常吃粗粮,焦亦石的胃受不了的。”
俞占华说:“吃粗粮是暂时的,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以前那么多年都未吃粗粮,焦亦石是知道的。即使暂时要吃一部分粗粮,你调过去后,焦亦石不用吃饭堂,在家里就可粗粮、细粮进行调节了。”
章恬菊说:“俞主任,我们的家人都在洪城,贵州我也去过,还是希望你们当领导的能同意焦亦石调回来,我们将万分感谢。”
俞占华点起了一支香烟,吸了两口,说:“小章,焦亦石在厂里是很有发展前途的,目前已承担着重要项目的设计,希望你考虑到他日后的发展和工厂的需要,同意把你调往我们厂。”
章恬菊没再作声,心里是不愿去到贵州山沟,可又不愿影响焦亦石的今后前途,她两难了。
俞占华见章恬菊在犹豫,就说:“我今天来得很突然,对这事你们也没心理准备。这样吧,小章先把你工作单位的详细名称和通讯地址写给我,我回到工厂也要十来天,你们抓紧时间商量一下,尽早把你们的意见写信告诉我。但我要给你们说句真话,焦亦石要调出来是很难的。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而是车间和厂领导一致的意见。”
对俞占华后面的讲话,焦亦石心中是有数的,于是他对章恬菊说:“你就先把单位和地址写给俞主任吧,调不调的事我们再商量。”章恬菊就在俞占华的小本子上写下了她的工作单位和地址。
又聊了一会,俞占华提出要走,焦亦石和章恬菊坚决不同意,说什么也要吃了中午饭再走。
俞占华走后,章恬菊问焦亦石的意见,焦亦石说:“俞主任叫我们商量,那只是客套话,他后面的话已说得很清楚了,若相关政策允许你调过去而你自己不同意,要想让工厂同意我调出来,就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了。”
章恬菊说:“那要不要给俞主任写信呢?”焦亦石说:“写不写都是一种结果,无论你本人同意或是不同意,我们厂都会要求把你调过去。若不是这种结果,那除非有意外出现。”两人便商定不写信了。
半个月后,林场就有人告诉章恬菊:“你老公厂里来了商调函,已把你的挡案调过去了。”
听到这个消息,章恬菊的父母挺难受的,他(她)们当然不希望女儿去到那么遥远的地方。焦亦石的母亲和姐姐也心中不乐,愿只以为焦亦石在洪城找了老婆,就可想法调回来,现在要把章恬菊调过去,那焦亦石调回来就成泡影了。
天气寒冷,章恬菊怀着身孕,既要上班,又牵挂焦亦石,只得经常地在林场和焦亦石住地来回跑。近期,她常感到心悸,有时头晕。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焦亦石去家前面的公交车站接她,发现章恬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商店门前的墙旁。
焦亦石吓了一跳,赶忙走上前,喊:“恬菊,恬菊,怎么啦?”
章恬菊慢慢睁开双眼,见是焦亦石,她摇了摇手,示意焦亦石不要说话。
焦亦石忙扶住她,接过她手里提的东西。章恬菊依靠在焦亦石肩头,闭着双眼,大口地喘着气,平常总是红通通的脸上很是苍白。
几分钟后,章恬菊的呼吸慢慢均匀了,接着又深呼吸了几次,睁开眼睛,微声地说:“在汽车上就想吐,下车后头晕得厉害,天地都在旋转,我便赶紧靠在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焦亦石摸摸她的额头,不发热,又握住她手腕处,发觉心律较快。便说:“我去商店借个椅子来你坐坐。”
章恬菊拉住他,说:“不要,不要。现在已经好多了,再稍微歇一下就回家吧。”
焦亦石看看她,刚才苍白的脸上开始有了点血色,略微放心了些,便依旧让她靠在身上。五、六分钟后,两人才慢慢地向家走去。
月初,章恬菊临近预产期了。那个星期天上午,在焦亦石家的章恬菊腹痛越来越厉害,估计是要临产了。在焦亦石的二姐和一个堂姐的陪同下,用拖拉机送到市三医院妇产科。小时后,顺利产下一男婴。
大家刚高兴不到1分钟,医生就来说:“婴儿的状况不好,已放进保温箱,正在观察并救治。”
二姐说:“刚生下时,娃娃哭得挺好的,怎么会有问题呢?”
医生说:“我们也说不清楚,这种情况以前也遇到过,我们一定尽力救治。”
二姐和堂姐同医生去了救治室,焦亦石陪在章恬菊身边。
一个多小时后,二姐和堂姐回来了,看到二姐流着眼泪,焦亦石就知婴儿不行了。堂姐伤心地将不幸告诉章恬菊和焦亦石,章恬菊立即哭泣起来,焦亦石忍着悲痛,未掉眼泪,握着章恬菊的手,许久没说话。此时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心的创伤只有时间来抚平。
焦亦石陪伴章恬菊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院回家休养。
月下旬,章恬菊的父亲从西郊林场来到焦亦石家,一是看望产后的女儿,二是告诉章恬菊:听场部有关人员说,章恬菊调往贵州的档案已被退回,因她父亲的历史问题而政审通不过,工作调动之事办不成了。那天焦亦石正好去一个老同学家,未遇上岳父。傍晚回到家中,才知此事。
谈到章恬菊调动不成之事,章恬菊既高兴也有点失落。当然高兴的是不要离开家人,也不要到大三线那偏僻的山沟里去,失落的是失去了一次进国营工厂的机会。
焦亦石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将来可调回洪城同家人们相聚,不用在苗岭大山呆一辈子,忧的是在三线工厂打下的工作基础将失去,将来办理调回洪城的事情要费不少的精力。
而他们两人的家人听说章恬菊调去贵州之事办不成,一致地显露出高兴之色。
那天晚上,躺在被子里,焦亦石和章恬菊仍在窃窃细语。
章恬菊说:“真对不起,我父亲的事拖累了你,你在贵州工厂的发展前途将失去了。”
焦亦石说:“任何事情都是这样,有失就有得。离开大三线山沟,调回内地城市,是我们工厂很多人的祈盼。我相信,调到洪城的工厂后,化个五、六年的努力,一定能打开工作局面。”
“办理你的调动很难吧?”
“当然不容易,范少平的调动都化了两年多,我估计,我的调动最少也得三年。好在要你调去不是你不去,是政审的原因调不成,加上我的身体原因,我们厂没理由死死卡住我不放。最大的可能,就是我那个厂里一定会要求我把那个项目搞完才能让我离开,估计也要二年左右,这也同我预计的调动要化的时间差不多。”
停了一阵,章恬菊郁抑地说:“哎,我这辈子受家庭的影响太大了。”
焦亦石知道她指的是进不了国营工厂的事,便说:“有什么办法呢,也叫父债子还吧。好在你们林场离市区近,我调回来后你也可和一些同事那样坐公交车上下班,每天回到我们未来的家中。再说,从四人邦的跨台,估计以后不会再成年累月的搞政治运动,否则人们的生活会越来越苦,而是会化精力搞经济建设。一旦搞经济建设,就有机会把你的工作改变,相信这一天不会太长。”
章恬菊靠紧焦亦石,说:“但愿有那一天。睡吧,做个好梦。”
月底,章恬菊的产假到期了,医院给焦亦石开的病假已超了几天,焦亦石准备着回贵州工厂。
邹伦来看望他时,听说他要回厂,说:“你这么大的手术,再休息两个月也是应该的。若需要病假条,我找朋友到洪城的医院开就是了。”
章恬菊在旁说:“我也是说再在家休养一、二个月,可他就是要回去。”
焦亦石对邹伦说:“我觉得身体恢复得还行,厂里也有事等着我回去,加上我也想回去筹划我的调动事情,所以要早些回去,尽快把那些我应做的事完成,也好早些调回洪城。”邹伦见劝说无用,便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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