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技术组女资料员走进来，她见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就对焦亦石说：“焦亦石，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焦亦石有些愕然，平时他极少同这位资料员来往，会有什么事呢？焦亦石将手头资料略收捡一下，便走了出来。
在车间旁的篮球场边，两人站住了。
那位资料员对焦亦石说：“有件喜事告诉你。”焦亦石笑道：“天方夜谭了，我那会有什么喜事。”
资料员说：“在告诉你喜事之前，我要先问清楚，据说你已同贵阳的那位女朋友分手了，是真的吗？”
焦亦石答：“已在分手边缘，似断非断的。”
资料员又问：“是她想断还是你想断？”
焦亦石答：“是我。”
资料员说：“那就说明你有另找女朋友的想法。我要告诉你的喜事就是我们车间一位姑娘想同你交交朋友。”
焦亦石把头摇得象搏浪鼓，说：“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样的人有谁会看中？”
资料员认真地说：“真的是有人想同你处对象。你也不要太贬低自己了，若是两三年前，我不敢说这个话，近两年来你的工作表现，使大家对你另眼相看了，对你的评价挺高的。”
焦亦石说：“工作表现是一回事，而处对象要考虑各方面条件，比如政治、家庭出身、经济能力等等。因找对象是一辈子的事啊。”
资料员说：“人家知道你的家庭情况，她看中的是你这个人。”
焦亦石说：“那是谁这么晕了头呢？”
资料员有些慎怪地说：“这么说人家晕了头呢，是你自己晕头了。告诉你吧，就是柳冬梅。”
焦亦石“噢”了一声，便没说话。这位姑娘是前几年进厂的学徒，应是满徒两年了吧，而焦亦石心中从无在这个人群中找对象的想法。www.miaoshuzhai.net
资料员见焦亦石许久没作声，以为是他不好意思讲什么，就说：“别扭扭捏捏的了，明天是元旦休息，我叫她明天上午点到你那间绘图室来，你们先接触接触，聊聊。你一定在绘图室等她啊。”
焦亦石刚欲说“容我考虑一下”，资料员已转身走开，并回头说“记住啦！”
第二天上午，焦亦石推辞掉一同出去玩的同事邀请，来到小厂房内的绘图室。
点钟，小厂房内响起了脚步声，一会，柳冬梅准时出现在绘图室门口。
这是位身材高眺的东北姑娘，穿着当时流行的格子呢外套。她是厂职工子弟，随家来到大三线。平时工作方面焦亦石对她没太多的印象，只知她排球打得挺不错，是车间女子排球队的主力。
焦亦石站起身，两人相视一笑。因同在一个车间，平时也常见面，故双方也就无拘泥感。
焦亦石打趣说：“挺准时的，没迟到嘛。”
柳冬梅大方地笑说：“约会嘛，当然要准时，否则就不诚心了。”东北姑娘的直爽真是名不虚传。
“请坐请坐，我倒杯水你喝。”
柳冬梅坐下后，焦亦石递给她一杯开水，并说：“没什么招待，开水一杯。”柳冬梅笑着接过水杯，焦亦石便在她桌子对面坐下。
“是你委托资料员大姐穿针引线的？”焦亦石笑问。
柳冬梅脸上有点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我同梦雪菁在资料室玩，同资料员大姐闲聊。谈到梦雪菁找了一个你们学校的男生处朋友，还有我们车间另一个姐妹也是找了一个你们的同学，她们两个就鼓动我也找一个你们学校的。当时把你们未结婚的同学逐个排了排，认为你比较合适。其实在这之前，我们这伙人闲聊时也常谈到你，都认为你聪明能干。梦雪菁就要资料员大姐与你联糸，我也表示了同意。故就有了今天的约会。”
焦亦石带点讥笑地说：“你才多大呀，就急着找对象了？”
柳冬梅似乎作辩解“我都二十一了，不，今年应叫二十二了，不小了，我们这班小姐妹们有不少人前一两年就找了。”
焦亦石附和地点点头说：“呵，是可以找了。那你们为什么不找一同进厂的男生，而是选择年龄比你们大许多的我们学校的人呢？”
柳冬梅有些认真起来，说：“我们同进厂的男生，大多数人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象你们那些同学，比较成熟、稳重，对我们来讲，就是可靠些。虽然年龄上大个四五岁或五六岁，那又有什么关糸呢？不正象电影里的哥呀妹的。”
焦亦石听她这么一说，不禁笑起来，心想，还是幼稚呵。
停了一会，焦亦石转入严肃的话题：“小柳哇，找对象是决定一辈子的大事啊。虽说这两年车间的人对我印象还可以，但我的家庭问题是个大包袱，将来也会影响你的，你要考虑清楚啊。”
柳冬梅说：“那没什么。大家都认为，当然我也认为，你脑子挺聪明，技术水平不错，将来一定不会比别人差。找对象当然是选择人，并不是选择他的家庭。”
听她大大咧咧地这么一说，显然并没深思这个问题的严肃性。当然，找对象要选择人并没错，但政治方面的因素在当今的时代往往是关键呵。
焦亦石淡淡一笑，说：“我估计你同我处朋友的事你还未告诉家里？”
柳冬梅说：“以前我们一次也没谈过，也不知你的态度，我不好同家里讲。等下我回去就可以讲了。”
焦亦石说：“你家里一定会反对。”
柳冬梅说：“这是我个人的事，他们反对也没用。”
焦亦石绕开这个话题，同她聊起一些个人爱好、业余生活及车间里的一些人和事，也就轻松活跃得多。
不知不觉快近中午，柳冬梅说：“我该回去吃饭了。”焦亦石说：“愿不愿到我们饭堂体验一下生活？”柳冬梅笑了笑，说：“今天就免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焦亦石也就起身送她走出小厂房大门。
不出焦亦石意料，元旦假期后上班没两天，车间就有人在传说着柳冬梅家里为她找男朋友之事闹得不可开交。
焦亦石是有心理准备的，同样的经历，对他来讲并不是第一次。
还在航校念书时，那时焦亦石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在学生会学习部组织各班的学习委员对全校晚自习纪律进行检查时，和焦亦石在一个检查小组的另一个班的一位女学习委员，逐渐地同焦亦石走得较近，两人以商量工作为名，悄悄地有些来往，也偷偷相约去较偏僻的八大山人景点玩过，迫于学校禁止谈恋爱的严厉纪律，两人都不敢发展关糸。
文革开始后，焦亦石由学生中的红人成了政治上的另类，两人的关糸逐渐疏远。毕业参加工作后，两人所在的工厂相隔较远，在相互间通了段时间的信件后，女同学因焦亦石的家庭出身而遭到自己父母极力反对的原因，提出了分手。
焦亦石有自知之明，回信说：“此事不怪你，更不怨你父母，这是我的宿命。我衷心祝愿你找到如意的另一半，一生幸福。”自此，这段隐密的、朦胧的初恋便被尘封，放置于记忆的一角，焦亦石从不向人谈及，以免影响她人。
听到柳冬梅家的传闻后，焦亦石去了资料室，正好只有资料员一人在。
资料员见是焦亦石，急忙招呼他坐。然后摇摇头说：“真出乎意料，她家会如此坚决反对。”
焦亦石笑笑说：“我有意料，元旦那天我就对柳冬梅说过她家会反对的。”
资料员说：“就是不同意也不要闹得这么凶呀。那天小柳从你这儿回去后，同家里人谈起这事，她的老母亲和大哥就极力反对，对你本人他们说不出什么，就是提家庭出身问题，将影响几代人，抬不起头哇等等。
“第二天早上，小柳来我家，我见她眼睛红红的，肯定是哭了。她对我说昨天下午和晚上都在家里吵架，说着说着，她又哭了。我一边安慰她，一边为她想办法。
“小柳提出可否请车间领导出面做做工作，我一想好哇，我俩就去找黄功标主任。黄主任一听这情况，立即同我俩到小柳家。黄主任对她家的人讲了许多你的优点，她家的人就是咬着家庭出身。特别是小柳的娘，那个老太婆，又哭又闹，说是柳冬梅一定要同你谈，她就不活了，要去寻死。并当着黄主任的面，追着要打小柳。见此情形，黄主任也没办法劝说了，只得说大家冷静冷静，都好好考虑考虑，便同我离开了她家。”
听完资料员的说话，焦亦石感触良多。这就是政治的力量啊。当今，凡是见到政治危险，人们都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愿去粘惹！
焦亦石思量了一会，缓缓说道：“你对此事的热心相帮，我很是感谢。面临如此局面，我考虑过了，还是请你转告柳冬梅，我和她的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谈下去了。”
资料员一听，有些生气了，说：“你还是个男子汉吗？人家小柳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都在坚持，你却要打退堂鼓了！”
焦亦石有些抱歉却也认真地说：“我说这样的话，我也知有拂柳冬梅和你的心意。但你也冷静想想，本来交朋友、处对象是件高兴的事，但她家却闹得如此厉害，再相处下去有什么意思呢？若今后真勉强走到一块，我和她的家人之间的隔阂也是难以消除的。与其以后长时间的不痛快，不如现在的一时不痛快，当断就断吧。”
资料员沉思了一阵，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若现在就对小柳说这样的话，对她的打击太大。等几天，看看她家的态度会不会有变化，也等小柳的心情平静些后，我再考虑如何对她说吧。”
焦亦石点头表示同意，便告别走出资料室。
十多天后，前事已落下帷幕并渐淡化之际，车间同事也是同校的女同学包蔚找到焦亦石，说：“柳冬梅之事既然她家是那种态度不谈也就算了，我建议你同我们车间的黎漱芳谈谈看。之前我也摸了下情况，她本人和家庭都没什么问题，她父亲还是厂里的中层干部，条件是可以的。你若同意谈，我就去同她说，你的意思怎样？”
这个叫黎漱芳的焦亦石当然知道，也是同柳冬梅差不多时间进厂的学徒，东北来的职工子弟。这次焦亦石很果断，先摇了几下头，然后语气肯定地说：“不谈。”勿又想到太没礼貌，继而笑笑说：“但对老同学的关心是真心感谢的。”包蔚本想再劝说几句，却欲言又止，闲扯了几句其它话，便告辞了。
这个星期天的下午，难得冬天里有如此好的太阳高照。
成扬邀上焦亦石，去蝴蝶水库边走一走。翻过遍布枯草和落叶灌木的山岗，两人在水畔选了一处石坡坐下。成扬拿出香烟，焦亦石不客气的接过来一支，两人点着了火。
“我知道你这家伙想抽烟了。”成扬吐出了口浓烟，说：“为柳某人的事不开心吧？”
“无所谓。历经霜雪变得粗糙的皮肤，再遇到点风雨，仅当是凉爽洗涤而已。”焦亦石坦然地说。这是真话，不是掩饰。
“你也不早告诉我们，若早说了，我们动员一些力量去围攻，堡垒或者能攻下的。”成扬有些怪焦亦石在朋友面前隐瞒。
焦亦石说：“我从来也未考虑过在那些学徒里找女朋友。资料员元旦前一天提起此事确是很突然的，那天晚上我去你宿舍找你你又没踪影，第二天上午便匆匆在一起谈了谈。”
成扬昂起脑袋想了想，一拍大腿，说：“是呵，那天一下班我就去了三区的老乡处，在他那里住了一夜。真不巧，若我在，商量一下，事情或有好的结果。怪我怪我。”
焦亦石也学他的样，手掌一下拍到他的大腿上，说：“怪你个屁！”随即笑笑，说：“这是我们两人说说心里话，柳某人并不是我中意的那种类型的人，更加上我从不干低三下四求人的事，确也有人提议我主动去她家坐坐以便勾通，我断然拒绝了，你们看不起我，我还看起你们呢。故听到她家反对的传言后，我根本没作半点的补救或努力，并先提出结束之话。我心中也不存在你认为的‘不开心’。”
停了一会，成扬又问：“对你贵阳的那位陈惠之，你到底作何打算呢？”
焦亦石说：“我准备春节回家探亲时先同我那位老师谈谈，希望能得到他的理解。因毕竟是他提出、促成此事，我不想让他的贵阳这几位弟妹们将来责怪于他这位大哥。”
“我真不理解，陈惠之家那么好的条件，她同母亲两人住一栋独立二层小楼，有工作，哥哥姐姐们在公安局、物资局，你都要放弃。”成扬随焦亦石到过陈惠之的家，知道些情况，故不解地说。
焦亦石检起身旁的一个小石块，用力甩到水中，水面泛起一阵漪涟。然后叹了一口，说：“我也知道分手对不起人家。虽然平时只是节假日见见面，但毕竟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在生活上、家务事上，我没什么挑剔的，但一谈起时事政治、古今中外，她却很少能接上话，性格较死板，不活跃，待人接物方面也不尽人意。几年相交、了解下来，感觉她不是我理想或心仪的伴侣。”
“那你心仪的伴侣是什么样的呢？”成扬有几分讥笑味地问。
“你不要认为我是在瞎诌。”焦亦石却认真起来，说：“现在的人选择伴侣，大多只是注重出身、工作、家庭条件，形貌等外在因素，却往往忽略一个人的智能素质。所谓智能素质，就是一个人对事物的反应速度、触类旁通的技能、学习接受的兴趣、待人接物的热情活跃、聚合团结组织人的技巧、争强好胜又不践踏别人的上进企愿和能力。那种具有了一定智能素质的女性，才是我心仪的伴侣。”
成扬被焦亦石一番抽象的说词弄得有些人在云雾之中的感觉，品味良久，才有些头绪，慢慢说道：“那要具备一定的智能素质是不容易的，这种人难寻找啊。”
焦亦石望着眼前的碧水，幽幽地说：“细想也不难寻找。因智能素质的形成，与一个人的生活环境、苦难磨练、社会阅历、个人性格等密切相关。象陈惠之呀，柳冬梅呀，这一类人，她们自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家庭，什么都有父母兄姐们安排好，人生经历极其简单，更谈不上磨练和阅历，自然难以培养和形成自身较高的智能素质。要找具有一定智能素质的人，就要到那些生活在恶劣环境、经受过苦难、阅历丰富、个性又较倔强的人群中去找。”
成扬注视着焦亦石那瘦削而又坚毅的脸，说：“你若真在那种人群中找到伴侣，精神上是能达到心仪和理想的境界，但在生活上，最起码一段时期内会有不少困难的。”
焦亦石说：“我有这种心理准备。我相信，生活上的困难总能克服，假以时日，也是能改变的，而一个已定型的人，是难以改变的。我不愿在今后的几十年中，同一个自己并不如意的人生活。”
成扬擂了焦亦石一拳，站起身，说：“我本打算劝导安慰你，没想到你却反过来给我上起了人生哲学课了。好了，回去吧，我们打乒乓球去。”
焦亦石随即站起来，活动了下双腿，笑说：“你又打不过我，还总要打。”
成扬当然不认账，说：“别吹牛，球桌上见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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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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