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像一头巨鲸奔涌而来，临到面前，却柔和如风，贯穿银灯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把他轻轻推进水中，顶着他潜入海底。
银灯看见光亮离他越来越远，方才连船桨也荡不起来的水竟变得幽深，没有任何的光线折射，黑暗充斥了每一处角落。
非此间之景色。
很黑，什么也看不到，水流撩起他的头发，有什么东西在身旁游弋，一只气泡打碎在他的后颈。
银灯回头，正与一只庞然巨物对面相凑。
太近了，近到视线失焦，银灯一惊，吐出一口气泡来，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箍住他的身体将他撤回一段距离。
红色的星星点点呈石英状凸起，错综分布在黑暗中，是礁石吗？
正这样想，那红色竟然动了起来，银色鱼群从它的身侧飘过，微微照亮隐藏在黑暗中的身躯。
宛若一座山岳倾倒，原以为那渡船已经够大，可如今面对着这东西，竟一眼看不到全貌。
它的身体极其庞大，是第二领域的那只巨鲸的数倍，只它的一抹黑色鳞片，就能圈进好几个银灯。
什么东西！银灯心中震撼，那巨物缓缓游动中，骤然朝着银灯张开巨口。
一群发光的鱼群被包围，借着它们的光亮，银灯看见那巨物深不见底的食道，像站在火山口。
尖利的牙齿紧密地分布在上下颌，而在靠近喉咙的地方被鱼群照得清晰无比，甚至映出了水的波纹。
水流被挤压着生出无数气泡撞在银灯身上，银灯不怀疑，这样的东西要想吞下他们，就像吞下那数万只鱼儿一样简单。
楼罗伽拖着银灯冒出水面，把人拉向岸边。
“你怎么样？”楼罗伽握着银灯的手，来回搓着他冰冷的手臂，见银灯有些恍惚，轻声问他，“吓着了？”
银灯没有反应，还没能从那种巨物震撼中彻底抽离，
楼罗伽皱眉，手掌顺着银灯的脊背往下捋，“没关系，没关系，一条鱼而已，不怕，不怕。”
与其说是怕，倒不如说是惊到了，携着黑暗，吞噬光明，竟然真的存在。
“那是个什么东西？”
“……鲲。”楼罗伽几不可查地一顿，看着面前无垠的黑色海洋，眸光凝重。
“鲲？”银灯轻笑，觉得荒谬，“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大的鲲？”
楼罗伽看着银灯，“鲲原本就是这么大。”
“开什么玩笑？”银灯心神震荡，鲲？以为他没见过吗？整个领域的鲲都加起来也没有那东西大，更何况……
“鲲怎么会那样……”银灯没往下说。
“黑暗？凶暴？以光明为食？”楼罗伽说出银灯未尽的话语，“云之上安逸那么多年，你们在光明之中生长，自然不知道这死水深处还有些老东西在苟延残喘。”
“死水？”银灯扭头看他，这才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无比陌生。
乌云遮蔽昏暗的天，广阔无垠贫瘠的地，还有那海，没有任何波澜，颜色深重浓稠，宛若一片死水。
银灯抬头看天，上面的云层飘得很快，像布满沙尘雾霾的高天之上，只偶尔露出青灰的天光，好像所有星星都不在了。
他心中闷闷地，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这是哪儿？”
“云之上。”
“说谎！”银灯疾言厉色，“云之上虽广阔，我也不曾每个角落都亲眼见过，可这样大的地方，我不可能不知道。”
楼罗伽沉默着，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很多这样的事情摆在银灯面前，要他一一接受。
“可这里……为什么法阵不在……”银灯朝着前面走了两步，远处有黑色的城池映着微弱的光勾出轮廓来，像极了第二领域的城墙。
第二领域……
银灯猛的一顿，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我……我回来晚了？”
他想起在船上的梦，光源炸裂，昏天黑地……不，或许那不是梦，那是天道看到的景象……
银灯不相信，他爬上眼前的沙丘，看着远处的黑影抬手结印，想要传送回第三领域，法阵在脚底嗡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银灯的心也跌入谷底。
法阵没有用处的两种情况，一，要传送的地方没有去过，二，传送地就是发起地，距离太近，无法支持。
距离太近……无法支持……
这句话在银灯的脑中转了一圈，他茫然地看着远处的城墙，失神地往前跨出，却不防脚下已经是沙坡。
楼罗伽见银灯结印就心道不好，在千钧一发之际拉着银灯一同滚落山坡
黄沙遍地，在这里，连沙子都是冰冷的。
楼罗伽护着银灯的头，躺在坡底，“有没有伤到？”
银灯撑起身体，支在楼罗伽身体上，他的发丝垂落，遮住脸颊。
“哪里疼……”楼罗伽看不见银灯的表情，想要起来检查银灯，却被银灯一把按住。
楼罗伽一怔，还未说什么，银灯按在胸膛上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一种无望，“我弟弟在哪儿？”
楼罗伽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喉结动了动，“我不知道。”
脖子上的力道猛然加重，楼罗伽并不反抗，他的面上甚至带着一种纵容，只抬起眼皮看着银灯。
云之上现在必定乱成一锅粥，第三领域又是主战场，天道……是生是死都是个问题。
而这件事，自然不能告诉银灯。
更何况……
楼罗伽轻轻握住银灯发抖的手，安抚道，“不要慌，他不会有事的。”
银灯身体一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
话音未落，楼罗伽眼神一凛，快速推开银灯翻身，另一只手已经飞速结印，朝着山坡上猛地一击。
无数缠绕的荆棘从楼罗伽手心的法阵快速涌出，由细到粗，瞬间就刺透了前来的不速之客，将其推至沙坡顶端，高高举起。
只见那蜥蜴一样的东西在荆棘上扭动，红色的复眼转来转去，口中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怪叫，顿时碎成黑色的砂砾散落，给沙坡加固了高度。
“你怎么样？”楼罗伽急急回头看银灯，却见银灯歪着头，脸色苍白，眼角通红。
他瞳孔一缩，小心翼翼道，“受伤了吗？”
银灯抿着嘴，“你怎么回来了？”
楼罗伽一愣，“说什么傻话，我总会到你身边来的。”
说着，他伸出手指，“别哭……”www.miaoshuzhai.net
未等他触及银灯眼角，动作便猛的停滞，意识消遁般，那只手突然落下去，连带着头颅也一低。
银灯连忙扶住他，张口想叫，却不知道该叫他什么。
就在这偏差里，楼罗伽已经再次睁开眼，气味完全不一样了。
楼罗伽脸色不好，他的记忆空了一段。
这就意味着那一半还没有彻底融合，还保留有自己的意识，随时都可能夺走身体的控制权。
到底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他抬起头，与银灯极为接近，他有些猝不及防地微怔，手却先动了起来，想要擦掉银灯的泪，“怎么哭了？”
银灯别开脸，不想失态，自己站了起来。
楼罗伽的手停留在空中，心里也骤然空落落的，他看看神情不对的银灯，又注意到身后黑暗生物的残骸，神情不知怎的有些落寞。
楼罗伽站起来，看向银灯的背影，“你见过他了。”
是陈述句。
银灯没有回答，楼罗伽却已经确信了，他突然抬头望天，无力地哈了一下。
刚才还因为天道的安危要杀他，一转眼，就可以为了另一个他流泪。
方才发动过术法的手心还温热，楼罗伽知道，那人定是为保护银灯用了最后那点力量。
愚蠢。
愚蠢吗？
应该是愚蠢的。
这样想着，楼罗伽上前拉住银灯就往城墙走。
银灯被楼罗伽拉得一个踉跄，“做什么？”
“这里不安全。”楼罗伽闷头拉着银灯，手掌箍得很死，力道却掌握得很好，执拗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杜衡。
不安全？银灯想起方才的生物，又是他没见过的东西，但楼罗伽却好像十分熟悉。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两人没走出多远，身后就已经有动静传来。
银灯回头，只见沙丘里出现数点红色，它们左右移动，与方才死掉生物的复眼一模一样。
楼罗伽烦躁地嘁了一声，莹绿顿时布满左手，向后一挥，无数的荧光就散落出去，向着抬起头的巨蜥迎面而上。
巨蜥的目光随着莹绿的飞舞而转变方向，猩红的舌头卷住那点光亮，呲溜一声吞吃入腹。
“别回头！”楼罗伽道，“萤虫只能迷惑它们一会儿，得抓紧从这里离开！”
“什么东西！”
“没时间解释，跟着我……”楼罗伽一顿，猛地停下来。
银灯撞在他的背上，不解，“又怎么了？”
楼罗伽回头看一眼远处与巨蜥缠斗的萤虫，又凝重地注意周围，把银灯护在身后，身体拱起来，已经是战斗的姿态。
银灯抬眼往前望去，除了近在眼前的破败巨门与高大石像，什么都没有。
但诡异地，巨蜥们的动作一顿，望向楼罗伽方向的复眼动了两下，猛地一缩，露出惊恐来，身体稍微一动，顿时散落成无数齐整的碎块。
萤虫呈螺旋状凝聚成一团，急急奔向楼罗伽，显出半张脸的人形，“大人！是蜘蛛！”
话音刚落，撞上什么东西般碎裂，散成满天星火，如扬起的风沙穿过空气，只一瞬，萤光细闪下，无数巨网出现在空中，还有蔓延到各处的细丝，占据了整个空间。
那些荧光绕在周围，像一堵堵绿色的墙。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银灯面色凝重，他只见过浑身光亮的生物，温柔又和蔼。
仔细想来，在云之上连一只老鼠都不曾出现过，好像所有人都必须生活在光亮中。
谁能想到云海之上还会有这样阴暗的地方，有这样多的生物存在？
这里到底是哪儿？银灯觉得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其实他一直都忽略了，楼罗伽到底是哪个领域的人，第二领域吗？可那里也未曾有多少阴暗存在，他又怎么会知道这样多？
门口的巨大石像上爬出一只蜘蛛，鞋盒大小，蓝紫色的眼睛整齐排列在头顶上，它趴在石像肩头，蜷缩成一团不动。
那几点蓝光极为亮眼，甚至鬼火一般隐隐照亮了石像的下巴。
一只？这样多的丝网，怎么可能只有一只。
银灯皱眉，发觉楼罗伽的手收紧了一瞬，他在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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