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上别了根烟，摘下噙在嘴里，伸手去摸火机，语气随意，“你跟他很熟？”
“也没有，”艾尔德道，“泽荣看他看得紧，我也就在沙龙上见过他两次而已。”都不太愉快。
丹尼尔闻言手一顿，眉头微皱，火机打了几次都没打着，他略有些烦躁地重新揣回兜里，压着烟。
“不过把人当成牲畜……”他面上荒谬，话语带了点讥讽，“何必说得他们这些假人像有感情一样，他们除了大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懂。”
“谁知道呢，或许吧。”艾尔德也靠在墙上，没有一口咬死，“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实话实说，表面上是这样，泽荣的确很珍惜他，你们得到的情报不也这样说吗？”
“情报？”丹尼尔冷笑，“那种东西，谁知道是真是假。”
艾尔德被他这句话戳到了，“既然不相信，又何必送我们这些人进去？”
空气一度凝滞，过了好一会儿，丹尼尔道，“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着急了。”
艾尔德明白丹尼尔为什么这样烦躁，从他们看到银的那一瞬起，气氛就怪怪的。
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也能从乌索看银灯的眼神中猜出来些蛛丝马迹。
艾尔德想，乌索喜欢银。
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两个人是一对儿，谁也没有料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做了那么多的铺垫，那么多的计划，揣测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甚至预计了泽荣的反应，人质的性格，以及相处模式……
却没有想到，接回来的是银灯。
先前住在一起、一起行动的人，突然就站到了对立面，这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计划都要推翻再来。
艾尔德摸着自己脖子上的宠物环，开了口，“其实，你们不需要这样麻烦的。”
丹尼尔抬眼，“什么意思？”
“不管用的是什么手段，”艾尔德道，“只要能把泽荣引诱出来……我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丹尼尔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看着天花板，他长叹一口气，“道理乌索也明白，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地去考虑银的心情，怕银多想，才会变得这般畏手畏脚。”
“没关系，乌索他分得清楚轻重缓急，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
“轻重缓急？”丹尼尔站直了，目光停在一处，面色很不好，“我看他分不清！”
艾尔德被丹尼尔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她顺着丹尼尔的目光看过去，乌索正站在那里，他的手里还捏着一块巧克力。
丹尼尔甩手离去，艾尔德看着乌索进去，轻声说道，“他分的清楚，泽荣，一定会死在他的手下的。”
房间里，银灯安静地坐在床边，天花板的一角里有一点红光闪烁，他的一举一动正被投放在屏幕上。
就在隔壁，其他人围坐在一起抽烟玩乐，没有人关心乌索见银是为了什么，只顾着满足自己，只有方才被银灯丢石头砸到的男青年在与旁人哄闹之时抬眼，时不时瞧一眼屏幕。
动作大时不小心按到了遥控，屏幕一黑，众人玩闹着叫男青年，“嘿，雅各布，你看什么呢！”
雅各布收回目光，“没什么。”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乌索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我进来了，银。”
乌索走到银灯面前，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巧克力递了过去。
银灯看着熟悉的包装，想起来之前乌索给他买的许多，抬头看乌索，询问是什么意思。
乌索见银灯迟迟不接，干脆拉了银灯的手，轻轻放了进去。
“这是几个月前，我们出去的时候买的，本来想着晚晚给你，却没想到，一拖就是现在。”
银灯捏着巧克力，看一眼温柔笑着的乌索，蓦地觉得这巧克力烫手起来。
他把巧克力放在床边，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撕开包装，有些事情不是逃避就能不面对的。
乌索的目光顺着银灯的动作落在上面，“不吃吗？室温高，放一会儿要化的。”
先前乌索对他好，给他买这贵得要死的东西，银灯因为意识五感不全，便没觉得怎么样，可如今回想，点点细节就都出来了。
乌索喜欢他，至少喜欢之前的银灯。
一个地下街的杂种类，若不是喜欢，谁会闲着没事花那么大价钱，跑那么远，就为了买一包巧克力，送给一个每包只吃一点点的人。
浪费又没必要。
银灯能察觉到，就算知道他在罗帕卡因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宠物，期间不知道跟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面对这一切的未知，乌索的态度依旧没变，甚至更加热烈。
他看着银灯的眼神要更加明显，更加专注。
银灯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值得被喜欢的人，更何况，两个人在一起，太麻烦了。
“我不喜欢巧克力。”银灯的语气堪称冷漠，冻得乌索一怔，“咖啡也不喜欢，苦一点的都无法接受。”
乌索唇舌干涸，“……是吗。”随即他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容，又说，“没关系，下次给你带不苦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银灯说，“如果之前我给了你什么错觉的话，我很抱歉。”
银灯生硬到像是个挑衅的，乌索仿佛能感受到银灯的敷衍和毫不在意凝成了实质，朝他狠狠地刺过来。
乌索的手交叉住又松开，他仍旧在艰难地笑，“你走这段时间，我找了你很久。”
“乌索……”
“别说了！银……别说了。”乌索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再也无法露出笑容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Μ.miaoshuzhai.net
银灯沉默许久，他看着床边的巧克力，“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吃第一块吗？”
乌索抬起头，这个问题的确让他很困惑，但他从来没有问过银灯，一方面是觉得没什么，可能只是银灯的习惯，另一方面，他隐隐觉得，不能问。
他的心忐忑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
“因为那天他给我的时候，我只吃了第一块，剩下的给忘在了车厢里，也许是忘在了别的地方，反正，找不着了。”
“但就算找得着，估计也不会接着往下吃的，”银灯眯起眼来，鼻头也蹙起来，“太苦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买来的。”
乌索不是傻子，他能听明白银灯的言外之意，他听见自己问了，“他……是谁？”
“是我爱人。”银灯抬头，他对上乌索的视线，重复道，“乌索，是我爱人。”
“你也知道我当时的状况，对以前的事情记的不太好，因为总是想不起来，所以，才会做一些重复的事情来刺激记忆。”
那现在呢？你想起来了吗？还是……又喜欢上了别人？
乌索很想这样问，可是他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太痛苦了。
“我们，我们不说这个，”他低着头，坐在银灯对面不远处的沙发上，转移了话题，“你……你过得好不好？”
“好，”银灯回答得很快，他默契地没再提之前的话，“罗帕卡因，怎么会不好。”
乌索轻笑了一声，“对，对，罗帕卡因怎么会不好，”他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很多，“我是问……”
他抬头看向银灯，他见过很多宠物，那些失去了自我，抛弃了羞耻心，没有自尊，没有底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物种。
罗帕卡因里做宠物的都过得不太好，他们虽然得到了物质，却失去了自由，被机械人随意配对，向机械人表演着人类最本能的行为。
“你有没有……”话到嘴边，乌索积攒的勇气瞬间瘪下去，还是问了最关心的，“我听说他很喜欢你？”
说完乌索就后悔了，银灯当初是被掳走的，在罗帕卡因也不知遭受了什么待遇，依着银灯的性子，能活到现在，必然吃了不少苦。
再说了，就算泽荣喜欢银灯又如何？不过是一时兴起，拿人当玩物罢了，那种喜欢，不要也罢。
更何况……他害怕听到回答，害怕传言是真的，害怕覆水难收。
他补救道，“我的意思是……”
“我爱他。”
银灯轻声道，“我爱他。”
乌索一怔，他心中一蹙，下意识地抬手捏紧了口袋。
银灯看过去，口袋的布料勾勒出一块长长方方的东西，乌索吞咽一下，松开手，抚了抚捏出来的折痕。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呆坐在那里，最后抑制不住掏出了口袋里的东西，上面的绿条不是很明亮，此刻却刺眼。
是测谎仪。
那东西没有发出一点警告，这说明，银灯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是真心实意。
乌索攥紧了手里的小东西，想扯扯嘴角，没成功，“爱？”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会爱上一个机械人，还是这种在主人和宠物身份的前提下。
“你不是说，你有爱人吗？”
“是，我有爱人，”银灯知道这很难解释，也很难理解，所以他干脆不解释，“但我现在也爱泽荣。”
乌索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他的脚点着地板，最后憋出一句，“你疯了？”
银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乌索看来，银灯现在或许就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对向他施暴，圈禁的人产生了不正当的情感。
他被蛊惑，被驯服，被驯养，开始向着机械人，那不是爱，而是扭曲的依赖感和臣服感。
“我很清醒，”银灯又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抑制不住地爱他，毕竟，他那么好看。”
“所以乌索，你没有办法从我这里得到他的任何信息，别说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我也是不肯告诉你的。”
“好看？”乌索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就因为这个？”
“这个难道不够吗？”银灯做出疑惑的表情，“在这个社会里，这个还不够吗？”
乌索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他盯着银灯，“你爱他？”
他嗤笑一声，“你爱他？别开玩笑了，有什么用处？他只是一个机械人，连人都不算。”
“不需要什么用处啊，我又不是做交易，我只是……我就只是喜欢他而已，就只是喜欢他而已。”
“可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给不了你！”
银灯一愣，想到什么，似乎明白了乌索话语的真正意味，笑了。
他站起来，走到乌索面前，弯下腰，抬手抚上乌索的脸庞，“若是追求其他的，硬要得到些什么，我跟你……不就足够了吗？”
银灯的手指顺着乌索的脸颊向下，落在他的喉结处，轻轻用了力，“这种东西，跟谁都可以。”
乌索感受到自己气管的压迫感，难以置信地看着银灯这般轻浮的样子，觉得他无比陌生，而这些转变，都是因为泽荣。
他一把握住银灯的手腕，咬着牙，怒气上涌，快要控制不住，他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银灯，深吸一口气，“你病了。”
银灯的眉眼生动起来，他觉得需要再加一把火，嘴角便微扬，碎发落在脸侧，从乌索的角度看过去，美得惊人。
他的呼吸一窒，耳机里及时传来了丹尼尔的声音，“乌索，宠物环。”
乌索别过头去，推开银灯，语气中怒气微降，“你别这样。”
丹尼尔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过来，让乌索的大脑逐渐清醒起来，理智也渐渐回拢。
“艾尔德告诉我，宠物佩戴的宠物环会让宠物极度敏感，格外顺从，因为宠物环，银可能会觉得他爱泽荣……”
宠物环？所以，银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个东西？！这些机械人到底对着你做了些什么！
乌索记得艾尔德脖子上的项圈，他扫过银灯的脖颈，没有。
乌索伸出手，“你的宠物环呢？给我。”
银灯不动声色，转过身重新坐回床上，将右手盖在左手上。
耳机里丹尼尔还在说，“你不要激动，乌索，宠物环是无法摘下来的，我们还要想办法。”
乌索却已经听不到耳朵里的声音，脑子里只剩下宠物环三个字，“给我！”
“我没有那个东西。”
滴滴——！
测谎仪顿时响起来，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过去，乌索的脸上狰狞一瞬，闪过一丝怒气，被他压了下去。
他看向银灯，这个态度，要银灯主动交出来是不可能了，乌索垂下手，目光巡视起银灯的身体。
艾尔德的宠物环很明显，但也听说过，有些贵族会有恶心的恶趣味，把宠物环以奇怪的方式，戴到奇怪的地方。
乌索站起来，视线顺着所有可能的部位一点一点看过去，都没有任何迹象，他心中闪过一瞬不好的想法，他甚至想要搜银灯的身。
他迈出一步，目光停在银灯交握在一起的手上。
乌索看着银灯隐藏起来的左手，瞧一眼银灯强装淡定的表情，猛地抓起银灯的手腕。
一点银光闪烁，看着银灯左手上戒指一样的东西，乌索的心跳猛地一顿，若是之前觉得泽荣喜欢银灯是个笑话，现在看到这特殊形制的宠物环，竟然开始忐忑了。
戒指？把宠物环做成戒指的模样？
乌索看着那枚戒指，面色很冷，“他就是用这些小把戏，骗的你吗？”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动摇银灯，他道，“你不是说，他爱不爱你，问你没有意义？那我就去问他。”
罗帕卡因的顶层，俊美的金发机械人快步前进着，他的意识海里不断输入一串编码，搜寻着自己宠物的行踪。
一遍又一遍，泽荣接收着传回来的抱歉字样，眉头越皱越深，他开始调动各个电子眼的资料，画面在意识海里筛选。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
会去哪里？
泽荣推开房门，这里的一切还是他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
方才一齐调动所有的电子眼让他的主板有些发热，如今坐下来停止运行，热度也慢慢降下来，冷静与理智渐渐回缓。
他再次连接上网络，输入银灯的宠物编号，开始搜寻，不仅是罗帕卡因高塔内部，还有整个城市。
泽荣眉间的川字沟壑越来越深，他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脸前，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数据。
虚拟的光屏悬浮起来，一串一串的数字滚动着，搜寻的地图版图越来越大，最终屏幕上还是弹出了红色的‘No！’。
机械人开始无意识地摩挲转动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目光越来越沉。
宠物环不经主人的手，是无法摘下来的，银灯的宠物环被他做成戒指的模样，还是用特殊的金属材料，按理来说要更加敏感一点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信号反应？
滴滴！红色的信号灯突然出现，泽荣猛地坐起，连忙伸手确认，同时，意识海接到一条新通讯。
泽荣急忙接通，“银！”
“泽荣·罗帕卡因。”
泽荣脸色一暗，靠在椅背上，“你是谁？”
通讯里传出泽荣的声音，乌索看着静静坐在那里的银灯，道，“你的宠物消失了这么久，也不见你着急。”
泽荣靠在椅背上，想起道森曾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银灯会成为罗帕卡因的按键，泽荣心里知道，却没想到会真的发生。
从未有一个人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自由出入罗帕卡因，银灯能被送出去，这其中有多少巧合，又有多少算计，谁也不知道。
虽然留在罗帕卡因很危险，但泽荣无法忍受银灯不在他的眼皮底下，需得亲自看着，才最放心。
他开口便是询问银灯的行踪，“你把我的宠物带到了哪里？”
“宠物？”乌索听着泽荣毫不掩饰的话语，看向屏幕上投影出来的银灯，“我有个东西要还给你，你一个人来怎么样？”
“银在哪儿？”泽荣不去理会他的问题，只是重复问道。
泽荣看着地图上新标记的动态点，还有随之而来的各种详细资料，微微眯起眼，沉默着。
乌索似是在嘲笑泽荣的谨慎胆小，他的声音压低了，在那边嘲讽道，“怎么？不敢？你要这样放弃你的宠物吗？”
他轻笑道，“你来，我还给你。”
挂掉通讯，周围的信号屏蔽重新作用，乌索丢掉通讯器，看着它落在废石中，许久，才往回走，伸手推开门。
他看着跟他离开前一般模样的银灯，道，“他不在意你，连亲自来接你都不愿。”
银灯却情绪稳定，声音轻飘飘的，听不出喜怒，“嗯，我知道，毕竟……机械人嘛。”
“银！”乌索却爆发了，“他是一个机器，连人都不算，你怎么可以沉溺于那种虚假的情感里，……没有结果的。”
“虚假吗？”银灯道，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你是靠什么判断的？”
“你已经被迷惑了！你病了！”乌索道，“你现在的情感不是真的，是那些机械人操纵了你！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是因为那个……”他指着银灯的左手，“因为那个，该死的宠物环。”
说到这里，乌索的眼神变了，他直直看向银灯，突然泄了气一般，“算了，你好好洗个澡清醒一下，我不想跟你吵。”
他转身走出房门，巨大的关门声震得整个空间颤了一下，银灯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遍一遍摸着手上的戒指，轻浮妖冶的样子褪下去，疲累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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