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灯的运气从来就不好,却没想到,他会霉到这个地步。
“梓童!”
银灯闻声抬起头,就见那二姑和她的儿子黄先立往这边走过来。
黄先立很高,很壮,估计要有二百来斤,但是因为身高的优势,看起来并不胖,只是壮硕。
他提着一个袋子跟在木红身后,眼睛眯着一扫,就叫出声来。
黄先立比梓童要大个一两岁,如今已经是工作了很久了的人。他高中毕业,跟着人跑了大货车,也搞过小生意,是个会来事的人。
相比较梓童这样还在学校里打诨的学生们,黄先立的身上多的是社会的阅历和生活的沧桑,看起来很是可靠干练,成熟稳重。
银灯连忙迎过去,就算在记忆里这个二姑很是不好对付,但是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做到的。
“二姑。”
木红把东西递给银灯,扁扁嘴,“就不能往里走走?这么一大段路,提的不是给你家的?真是不懂事……”
银灯低眉顺眼,只是盯着手里的东西笑,不多说一句话。
梓童就是这样的,他从小逃避这个二姑,不是因为这个二姑严厉,而是因为木红说话太不留情面,你跟她怼一句,她能回你一百句。
久而久之,就算是长大了,梓童在木红面前的话也不多,尽量能少说就少说。
银灯提着东西慢慢往前走,木红就在身后絮絮叨叨,黄先立也不开口,就木红一个人在那里说话,竟然也不觉得无趣,数落过来数落过去,把看见的东西吐槽了一个遍。
火车站离着木和家实在是一点都不远,也就是八百多米的样子,转转弯,就到了楼下。
黄先立站定,往木轻家瞧了一眼,“妈,我去一下大舅家。”
木红回头厌恶地瞧了一眼,“看什么看?不嫌晦气?!你不知道他家是个什么事?别扯上一些七七八八的人再找过来!别去了!”
黄先立有些不赞同,带着些无奈开口,“妈!你说什么呢!行了,你赶紧上去!”
说着,把手里的东西分了一半塞在木红手里,瞧了一眼梓童,转身就往木轻家走去。
“真是!去什么去,浪费钱!都被人报复上门了!”木红拿着东西眉头揪得老高。
她原本就跟柴鑫不对付,木琼琼那孩子又被柴鑫娇惯地不行。她是看谁都不对眼,后来因为她的丈夫跟木轻有了摩擦,两家更是不怎么往来。
柴鑫和木红根本就不说话,当初木红嫁女儿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通知木轻家。
柴鑫也乐得自在,不随份子钱。反正不好看的又不是她,就在那天还给木琼琼过了个生日,心大的很。
银灯眼皮一跳,报复?
对了,木红最厉害的就是一张嘴,最看不住的也是自己的一张嘴,八卦长短,一个村里都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
家里的事情她也一定很是了解。
“二姑,你说什么报复啊?”银灯用着单纯的好奇心面对木红,带着渴望聆听的神情。
木红抬眼瞧一眼银灯,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
银灯干等了一会,木红还是没有说的迹象,银灯只得干巴巴地问候,“二姑,不如我们先上去吧,下面冷,别冻着您了。”
木红好似带着些诧异看过来,对银灯的主动搭话有些惊讶。
她抄了抄手,把大衣扯了扯,盯着木轻家不曾移开过视线,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等黄先立回来。
银灯无法,也只能跟着等。
想了想,银灯开口,就是随便说说,“我回来的那天,还在家里看见大娘家来了警察呢,也不知道是干嘛的。”
小心地瞥着木红的神情,好像有些欲言又止。
木红像是个装着老故事的老匣子,放在屋子的角落里,掏出来的时候拍一拍灰尘,就会露出曾经精美的样子,里面装着所有银灯想要的东西。
木红不开口,银灯就自顾自地说,“我一回来,我爸就告诉我说琼琼出了事,再后来就是正字爷爷也没了。我听说,是大娘没看好孩子,琼琼被狗咬了,药物过敏才没了。Μ.miaoshuzhai.net
我那天见到的那警察就是来处理琼琼的事的,我听说,狗主人现在也没找到。
而且啊,二姑,你知道吗?正字爷爷过三七那天,我无意中从外边走,还听见我爸说,琼琼的尸体现在还在停尸房没下葬呢。
不就是被狗咬了吗?为什么还要把尸体放在停尸房里不下葬呢?”
“听别人瞎说!”木红突然偏头看了一眼银灯呵斥,带着些□□味,“还不是你那无良的大娘和没出息的大伯干的好事!
童童啊,二姑跟你说,那违法犯罪的事情是赶紧不能做啊。”
银灯一愣,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什么被狗咬的!那是被人给害了!”木红也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了,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那是被人活活给弄死的!也不知道哪里又招惹了不三不四的人,把他自己的儿子给弄没了!
你看他这样的,儿子死了都不敢说什么。也就柴鑫在那里嚎两声,他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该干啥干啥,死爹死儿子对人家没有一点影响。
你看木琼琼还待在停尸房,要不是柴鑫咬着不放,你那好大伯估计早就让人埋了!
调查?他才是最该被调查的。估计他看见警察腿都要软了,干那么多的缺德事,贪小便宜吃大亏!
哼,那德行,在外边得罪的人可是不少。做啥啥不行,就去年,还在外边贷了款,说是投资什么房地产。
结果呢?要能挣钱还能轮到的他?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合伙人,老板卷钱跑了,楼还没盖呢,就烂尾了。
这下好,他就算投的不多,可咱们什么阶层啊?几十万就够咱们受的了,他倒好,一下子欠了百来万。
谁借给他?简直是瞎想!就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把那些钱给堵上了。反正啊,估计没什么好手段。
这是你大伯,你那大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见什么都想要,家里穷成那样还想着怎么打扮自己,人活成那样可不就是个傻子……”
“妈!你说什么呢!”黄先立大步跨过来,深邃的眼睛看过来,带着些无奈和凌厉。
木红看见儿子回来,“什么说什么,我说的那可是实话。”
黄先立无奈地皱了眉,“妈——”
木红却问他另外的事情,“里边干啥呢?去这么长时间?”
黄先立知道木红的意思是让他放下东西就走,他弯腰提起那些老远从农村带过来的土特产,站起来的时候看向银灯,带着些意味不明的色彩。
银灯反射性地抿唇,连忙转身往楼上走,给他们带路,一边支着耳朵注意着身后母子的谈话。
“我不得去看看大舅?”
“看什么看?他那样子的有什么好看的?我就说不要你带那么多,我问你,到人家那里也没人理你吧?”
黄先立没说话,木红的声音就又响起来。
“看看,看看,我就说吧!你拿什么热脸去贴人家?你想给人家情,人家还不理呢!傻子!”
“妈,别说了,咱们把这一篇翻过去行吗?”
银灯没回头,看不见黄先立的表情,只听见木红有些懊恼地妥协,又好像生气一般的不理人,两人之间很久没搭话。
银灯打开门,往里打招呼,“爸,妈,二姑和先立哥来了。”
辛妈妈围着围裙迎出来,带着笑意,“哟,怎么这么晚?”
“小妗子。”黄先立跟辛妈妈打招呼。
辛妈妈哎了一声要接过黄先立手里的东西,黄先立提过来,“我来吧。”
亲戚见面,把客套发挥到了极致。
辛妈妈把东西放下就赶紧回到厨房里下饺子,还把木琦琦轰了出来。
木琦琦跑过来,凑在银灯身边,“哥,怎么这么久?”
银灯把东西放在一起,“也还好吧,没多久。”
木琦琦看见黄先立,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我去,一个来还不够,还带着一个,他怎么也来了。这下好,晚上怎么住啊!”
银灯在心里皱皱眉,木琦琦很不喜欢这一家子。
“哎哟,这不是琦琦吗?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木红看着木琦琦笑眯眯地问候,可不是一个好姑姑?
跟对银灯的态度大相径庭。
“哎哟,到底是亲生的,越长越像你妈。”木红拉着琦琦的手拍着,像个慈祥的老太太。
木琦琦在心里狠狠骂一声,皮笑肉不笑,“什么呀,我同学都说我长得越来越像我哥呢。”
木红笑意一僵,很快又收敛起来,当做木琦琦不懂事。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们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就像了。”
黄先立听见了,看了一眼银灯,突然开口,“妈,大过年的,你别说了。”
木红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很是纵容,也很听话,她不情不愿地开口,“行行行行,不说就不说,什么样子,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黄先立叹口气,似是对自己妈妈很没有办法。
银灯看这里没自己什么事,想起口袋里的车票和证件,就回了屋想要仔细看一看。
天道一直窝在银灯的被子里,这些日子像个真正的猫咪一般,只是要更加安静,没有存在感。
不叫不跑,只是睡觉,睡醒了就趴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一个角落,银灯在的时候,就默默跟在银灯身边,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像个跟屁虫一般。
银灯不在的时候,他就窝在银灯的被子里等着银灯回来。
银灯推开门,天道就从被子上抬起头看过来,轻轻柔柔地叫了一声,那声音痒痒的,直挠得银灯心软成了一团,那些烦躁什么的,瞬间抛在了脑后。
他坐到床边,去摸天道的脑袋。
天道仰着头顺着银灯的力道蹭蹭,眯着眼睛打起呼噜,那是全身心的信赖。
银灯的心被烫了,暖暖的,他的眉角晕出温柔来,嘴角点点笑意。
黄先立看见银灯躲进房,他就跟了进来,入眼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那时常阴郁着脸色的弟弟,在他记忆里不怎么笑,还胆小地不像是个男孩子的弟弟,如今也成了大人了。
黄先立往里走了一步,发出了声响。
银灯往这边看过来,看见黄先立还有些惊讶。
在记忆里,这个黄先立很是讨厌梓童,因为梓童不像个男孩子,而且,因为黄先立比梓童大,他也自然知道梓童不是木和的亲儿子。
不过也是,连姓都不一样,怎么就是亲儿子了,明明木和还有辛代见对梓童那么好,为什么还会吝啬于给他一个姓呢?
这也是一个谜团呢。
这个家里,关系实在是很复杂。看起来每个人都和和睦睦,但是又好像谁都不在乎谁,只是表面上的客套。
银灯有些不理解,既然是血缘关系,为什么人长大了之后就会不一样?
明明做人子女的时候无话不说,还想着自己的父母,但是一旦自己长大,有了家室,父母就会被排除在外,那重新组合起来的家庭反而成了一个坚定地组合。
一个女孩会背叛娘家,一味地为自己的丈夫谋利益。
一个男孩也会抛弃自己的父母,远离自己的以往的家人。
说到底,还是父母和孩子的不同。这是一个死结,破不了的循环。
黄先立看着银灯发呆的样子率先开了口,是为他的母亲道歉,“刚才的事情……你也知道,我妈就那样,就只是嘴上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银灯更加诧异,这是什么情况?这个黄先立……真的是个大人了。
不再是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任性妄为,而是会开始为自己的父母着想,处理着人际关系。
想想记忆里那个黑黝黝的痞里痞气的大男孩,如今已经是个世故的成年人了。
银灯微微笑了,回道,“我知道,本就是事实,没什么不让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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