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带着周太医回来,自是有话要问。
“你实话告诉哀家,皇上这病,到底如何了?”
离拓曾交代周太医,和太后汇报时,注意分寸。
言外之意便是不想让太后太操心。
其实,太后心里是有数的,不过离拓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便表现的乐观些。
周太医知道太后其实没那么好糊弄,她不过问,那是她心里有数,不代表真的被蒙在鼓里。
而现在太后过问,那不用说,必须要据实以告。并且也瞒不下去了。
“启禀太后,皇上的头疾在经历了前皇后的血液治疗后,有所缓解,可惜还未根治,前皇后便--去了。”
周太医说到这,偷偷看了一眼太后,他不明白前皇后于太后而言是怎样的存在,毕竟,一开始,太后毕竟冷淡,后来,因为骆家一事,太后对前皇后也颇为看不上。
但是现在,在皇上的极力维护下,不知太后是否改变了心境了。
于是说话便更加小心了些。他甚至不敢确定太后是否知晓前皇后还活着这一事实。
“没有她的血,便要恶化了么?”太后听到这,情绪并没有怎么起伏,像是聊着无关紧要的家常般,云淡风轻。
“本来好好将养下来,也是能指望好利索的。可是,皇上又中了黑神树的毒,虽然大部分的毒解了,但是余毒未清,两者互相影响,便又严重了些。”
“你说他黑神树的毒未清?那为何……”后面的话太后说不出来,因为黑神树的毒一点便足以致命,如果未清,为何离拓还能活着。
当时离拓告诉她,骆青黛被刺时,用他中毒的手捂住她的伤口,已经解了毒了,她才放心的,想不到没解干净。
“太后,微臣斗胆直言,皇上的毒再不解的话,恐怕,恐怕拖不了几日了……”
太后虽有心里准备,但是听到周太医这么说,还是不由得震颤,神伤不已。
“皇上他自己可知晓?”太后喃喃问道。
“微臣早已据实以告,只是皇上……,哎……”
太后立即听出周太医话里有话,立即鼓励道:“周太医有话但说无妨。”
“微臣是想,待皇上明日再度昏迷后,微臣施针,直接让其沉睡,加急送皇上去往百骨林求药。”
“私下送皇上去百骨林?”
太后对这个提议感到非常的惊讶,根深蒂固的思想,使她从未想过将离拓送出宫去,好似这皇宫离拓必须呆一辈子,无论如何是不能出的。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只要能救离拓,只要他还能活,比什么都重要。
“皇上他--会答应吗?”
“微臣不知。”
“这……”
太后终于明白,周太医自己不敢做主,他是来求懿旨的。
太后有些为难。
离拓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人,除了小时候的几年听她的话,自开智启蒙后,便有了很多主意,而且他不许的事情,便是他的底线,谁都不能动,就算是他的母后,也一样。
当然,他不会折磨母后,他只会折磨自己。
所以,这也是太后虽然知道骆青黛留了解药,也不敢擅自给他用的原因。
但是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了,如果再犹豫下去,那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责怪不责怪。
“你先去看看张贵妃把,皇上的事让哀家想想。”
太后显得有些疲惫,周太医赶紧跪安离开。
周太医离开后,太后立即吩咐高嬷嬷道:“安排人打听骆青黛的下落,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只要她愿意回来救皇上,什么条件都可以提。若是不愿意……”m.miaoshuzhai.net
“那便直接绑回来。”
“是。”高嬷嬷恭敬回道。
“去徐王妃处走一趟,看看她这几日如何了。”太后说完闭了闭眼睛,“哀家累了,歇会。”
众人告退后,太后便倚在贵妃榻上眯着眼打盹。
***
按理说,离拓的房内必定有人彻夜不眠地守着,但是今晚没有。
因为每次离拓发病时,都不喜欢有人在身旁,而发病的离拓也难以让人伤害到,因此下人们都默契地退了下去,而侍卫们都守在宫殿周围,并未发现殿内早已藏了人。
这给了白凝然可乘之机。
白凝然站在离拓床前,这张脸,她看过一眼,便沦陷了。
在她生无可恋,以命上谏时,却因为皇上,而重新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可是皇上却不愿意看她。
若是那天受了皇上一剑的人是她,或许她也能得到皇上的垂青吧。
无疑她也是羡慕骆青黛的。不过捱了一剑后,便能得到皇上的恩宠和庇护。甚至连造反都牵连不到她。反而替她掩护,让她改名换姓逍遥去,她有些不甘心。
人与人的运气就差了那么一瞬间。
可惜派出去截杀她的人,竟然没有回信,不知是未成还是失败。
否则,她这次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力气,说服族长们,将来为朝廷卖命。而她作为白家与朝廷唯一的联系人,将长期留在宣城,随时听召。
她一向有主见,家人们并未完全猜到她的心思。
白凝然伸手抚上了离拓的脸颊。
因为毒发且发烫的脸,通红一片,间或偶尔的凝眉抿唇,看起来昏迷中也并不安稳。
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期间,浦多和彦太医摸索着来看了一次,见无其他异常后,便守在了外间。
以他们的经验来判断,皇上初醒来,理智尚未清醒之时,充满了攻击性,曾有宫人在一旁侯着,便被生生咬掉了耳朵。
白凝然自然不知这一点,甚至庆幸无人打搅。
可是,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
白凝然终于看够了,决定离开之时,被突然醒来的离拓一把捞了过来,就着脖颈咬了下去。
啊——啊——
凄惨绝望的叫声响彻皇宫,将深夜的皇宫吵得无法安宁。
最先进来的自然是浦多和彦太医,紧接着是侍卫。
在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将离拓和白凝然分开。
可怜白凝然的脖子血肉模糊,血糊了一身。
要不是她被拖住时是背朝着离拓,可能这一口下去,小命就要交代了。
再看离拓,嘴里的血沿着嘴角流了下来,在下巴处凝成血滴,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上,配上他阴鸷的眼神,像极了地狱使者,索命吸血鬼。
终于,离拓清醒了过来,他将嘴里的血液尽数吐了出来。虽然他也觉得自己今日嗜血了许多,但在清醒之后,还是觉得,这种血腥气与骆青黛的血天差地别,不合他的口味。
他甚至嫌弃地看了一眼躺在一旁哀嚎的白凝然,冷声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白凝然本来惊吓不小,再被离拓这么一责问,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哭的更伤心了。
众人不明就里,一边是疑惑,毕竟白凝然算是有功于朝廷,一直是皇上的座上宾;一边是不屑,半夜三更躲在皇上房里,司马昭之心。这清白,算是被毁了。
白凝然如何不知,她现在是羞愧得无以复加。
偏偏什么都没做,却又什么都说不清了。
离拓对她算是好的了,若是换个女子,怕是立即拉出去了,如何还能给她机会,甚至彦太医正在给她包扎伤口。
“民女只是,只是……”白凝然发现自己实在编不出合适的理由。
离拓的不屑,让她更觉得难堪不已。
“既然你那么想入宫,那便当个白婕妤,即刻入住丽景宫。”
“来人,带白婕妤回宫。”离拓说完便不再理她。
若不是因为白虹门,因为骆青黛的临别赠言,离拓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白凝然咬着牙,含着泪谢了恩。
她知道,除了皇上外,这些围观的下人们也一样在笑她,一样看不起她。
周太医从太后的寿康宫而来,说是太后为了皇上的病,忧心不已,堪堪才合眼,便让太后歇着,不再禀报了。
离拓摒退了众人,独留周太医下来问话。
“朕还有多少时间?”
扑通一声,周太医跪了下来,“皇上今日昏迷超过了半日,毒已经攻占了神识,微臣实在不知,下一次,皇上要多久才会醒来,还是,还是……”周太医伤心得说不下去。
离拓一言不发。
“皇上还是派人去把娘娘找回来吧,只有她能救皇上了。”
找她吗?
她说她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受约束,没有负担。
她给他留了心头血,也是希望他们之间的关系彻底结束,不用再拿治病的借口找她了吧。
离拓没有接周太医的话,却是转了话题。
“太后找你何事?”
“太后让微臣去看看张贵妃。”
离拓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奇怪的是,张贵妃的病情却好了许多,发病的间隔越来越长,且身体也在逐渐恢复,气色都好起来了。”
“有解药?”
周太医摇头,“微臣仔细问了,一日三餐均是张贵妃的贴身侍女丁幼亲自过的手,并无特别之处,可张贵妃就慢慢地恢复了,几天发一次病,发病时也不如往常癫狂。现在已经去了绳索,时常在小院里坐着玩了。”
丁幼。
离拓暗暗在心里咀嚼了下这个名字。
正说着话呢,突然听到下人来报:
“徐王妃有些不好了。”
周太医脸色顿变,便立即要过去看看。
“朕与你一道。”离拓说着立即着人穿了衣袍,和周太医一起去了翠玉轩。
翠玉轩本是离拓安顿离元基的局所。
轩外种了一片竹林,清幽雅致,非常适合做学问。
因宫内并无皇子皇孙需要学习,因此请了太傅在翠玉轩内单独教导离元基。
徐米静来后,自然也跟儿子住在了一块。
周太医这几日确实有些顾此失彼,主要是离拓病症加重,而研制徐米静解药一事又毫无进展,因此便耽搁了,根本不曾医治。
只是想着,这么多年来,徐米静也都过来了,慢性毒也不至于立即发作,先紧着皇上的事。
可没想到,就出事了。
当一行人赶到翠玉轩的时候,发现殿内还比较安静,并无大呼小叫的声音。
徐米静不醒人事躺在床上,地上是一大滩血迹,看着有些惊心。离元基锁着眉头坐在徐米静床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离拓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遇事只会哭的小哭包可算有些样子了,心里颇为欣慰。
见到皇上前来,离元基还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但是离拓看得出来,在离元基的心里深处,并未对他完全放下介怀。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前的徐米静。眼看着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周太医先是把了徐米静的脉,又仔细观察了地上的血迹,只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离元基虽未哭,嘴角处却肉眼可见的抖动。
抖抖索索许久,才终于问出话来:“周太医,娘亲她……”
周太医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又看了看离拓,离拓却对他说:“直说吧。”
“是。”周太医指着地上的血迹说道:“毒攻入心,此为心头血,王妃已无力回天了。”
“不——”一声怒吼从离元基的嘴里喊出,虽然他有心理准备,但也无法接受周太医的话。
“娘亲她晚膳前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突然不行了,你不是说这是□□,不会这么快发作的吗……”离元基双目刺红,在烛火的映射下,更显得悲痛欲绝。
“世子,请节哀!”周太医只怪自己无能,只能说出这几个字来。
离元基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扯过周太医的衣领,怒吼道:“你不是院首吗,不是大宣国最厉害的太医吗,怎么会治不好娘亲,你骗人,你撒谎……”
周太医不过是个文官,且年岁又大,自然挣扎不过年轻气盛的离元基,被抓着衣领抵着脖子,脸都憋红了。
“离元基,住手!”
离拓刚积累的好感瞬间又被离元基归零,有些恼怒地看着歇斯底里的他。
离元基虽然横,却不敢和离拓正面硬刚,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了周太医。
离拓迅速朝浦多道:“速去把她留下的盒子取来。”
浦多自然知道离拓说的是什么,那盒子只有他和离拓看过,且也是他收起来的。
只是在听到离拓吩咐的时候,心头震惊,但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拔腿而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回来了,怀里多了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抱着。
离拓伸手接了过去,毫不犹豫地递给周太医。
“取一粒给王妃服下。”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周太医不敢怠慢,虽然他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药,但是他分明看见了皇上给他药的时候,眼里闪过的一抹心痛。
打开盒子的那一刻,周太医有了瞬间的愣怔。虽然未曾尝过骆青黛的血,但是他也给骆青黛看了许多次伤,而且几乎次次见血,因此这种特别的香味,他早已记在了心里。
而这盒子里带来的味道更为浓烈,他几乎从这味道里闻出了解药的感觉,好似世间所有的毒都在在这盒子面前俯首称臣。
果然,一滴入口,徐米静的脸色便开始慢慢恢复红润,毕竟这血液的主人可是服用了血莲神丹的。
早已被毒药侵蚀得像是风烛残年老妪的徐王妃,随着体内毒素的褪去,脸上的皱纹也在慢慢消散,皮肤慢慢变白,所有的岁月痕迹,都在众人的注视下,一点一点地退去,露出了她本来的样子。
所有人都看呆了,尤其是离元基,他从认识徐娘子开始,好似她便已经是个老人了,无法想象恢复了年轻的娘亲,丝毫不输这后宫美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要是不美,也不会被大皇子相中,更不会有这样的人生了。
周太医不停地为徐米静把脉,每把一次脉,脸上的惊喜就多一分,这种药,说它能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只有离拓,虽然也很关心徐米静,但是在最初看了几眼后,便在一旁坐下。面前放着那个盒子,而他一直盯着盒子瞧着,似要看穿盒子。
直到周太医宣布王妃体内的毒素已清,不仅容貌恢复了,连耳聋和喉疾之症都治愈了,以后她就是个健康正常的人。
只是现在体力不足,还需休息几个时辰方可醒来后,众人欣喜欢呼,感受到一阵轻松。
尤其是离元基。
冷不丁就朝周太医做了个长揖赔罪。
接着又朝离拓跪下,诚恳说道:“皇上恕罪,是元基不懂事,以后元基都听您的,都听太傅的安排,再不惹您生气了。”
“嗯。”离拓淡淡回了句,在他看来,收服这小子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而在离元基看来,他的母亲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事,离拓能将他的母亲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自然是由衷地感谢了。
“先好好照顾你娘亲吧,将来有的是时间学习。”
离拓说完便抱着小盒子离开。
周太医看着那个小盒子,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该如何告诉太后,皇上其实留了后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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