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也就是个子高了点,长得儒雅了点。
出生的时候没有天降异象,年幼的那会也没有老人家登门收徒。
总之就是一平平无奇的普通少年。
而且王二还有隐疾。
隐疾懂吗?就是那种不方便显于人前的毛病。
可怜王二小小年纪就有了隐疾。
头疼。
每日午夜必会头疼,那真的是疼的王二痛不欲生,苦不堪言。
疼极了的时候,恨不得一刀削了自己的脑袋。
所以现在王二就拿了把长刀搁在了自己脖子上。
刀很长,刀身极窄,通体漆黑,刃口一抹亮银色,一看就是把锋利无比的好刀。
割不割?
王二疼的浑身发抖,拿刀的手倒是很稳定。
能不稳吗?不稳皮割破了。
但这是王二对付头疼的唯一法子。
小时候一犯病,王二就拿脑袋撞墙,那叫一个惨烈,家里人吓坏了。
这要是把墙撞塌了,补起来得花不少银两呢。
得,家里的大老爷给找了一把刀,头疼了就搁脖子上吧。
总不见得真割了自己脑袋吧。
说来也怪,脖子上搁了刀子,王二就不乱撞了,改跟自己较劲,经常一个人躲屋子里,架着刀子小脸憋的通红。
看着可怜,但有啥办法呢。
边地医生几乎没有,打小王二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家里下人暗地里都说,家里的二哥以后一定是个狠人。
不过再狠的人,也架不住自己的脑瓜子发病,疼起来的时候,王二脑仁像是个面团,被人放在砧板上使劲揉搓着。
那滋味。
除了疼,也想不了啥,就是眼前流光溢彩的。
七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一疼起来眼前尽是些五颜六色的东西飘来飘去。
八岁的时候,王二已经可以一边熬着脑仁疼,一边欣赏这些飘来飘去的颜色了。
到了十一岁,王二竟然开始把这些颜色一点点拼成幅画了。
你说王二这脑子怎么长的。
可等王二拿着画去跟家里的老爷显摆,然后竟然被狠狠揍了一顿。
“这东西不详,以后莫要再画。”家里的大老爷指着书案上的画,恶狠狠地冲着王二骂道。
这还是王二第一次见大老爷发那么大的火。
那就不画。
王二还是很听话的,所以他改为暗搓搓地画。
一年画一幅。
今天王二刚过了十五岁生日,所以王二熬着头疼,心想等一会这第五幅画就能完工了。
反正只要熬过一炷香的功夫,王二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头疼的时候,眼前的颜色飞舞的厉害,疾风狂浪一般包围着王二,但他就有这个本事,能在这些凌乱的颜色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点一点的拼凑出一副画来。
可能是因脑子被揉了太久,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缘故。
一炷香时间很快,尤其是王二一直在琢磨心中的图画,等他觉得脑子一松,也不管浑身的冷汗,拿起眼前的毛笔,在事前磨好的墨池中蘸了蘸,直接开始画了起来。
王二擅工笔画,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因为可以拿画从下人那里换些奇怪的小东西,那些猥琐的汉子们,尤其喜好王二的工笔画。
为的就是四个字:栩栩如生。
但工笔画磨人,不但讲究画面的摆放和布局,还特别讲究线条气韵,这就需要画者静心凝神了。
家里的老爷让总是头疼的王二学画,也就为了静心凝神这四个字。
好在今晚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王二闭住呼吸,慢慢地勾勒了几笔,再换只粗点的毛笔,蘸了点金粉,轻轻在纸上涂抹了几下,这便完工了。
等着纸上墨水阴干的功夫,王二从床底拖出一只箱子,那是他的小宝库,里面除了几个压岁用的金元宝,便是厚厚一叠的画。
将最上面的美人儿扔到一旁,王二手中拿着的便是这些年来做的四幅画。
第一幅,是一只拈花手,也是王二被老爷痛骂的那幅。
王二也是读过书的,拈花手一般代指菩萨,怎么就不祥了,咱家又不是妖怪窝。
第二幅,是云遮雾绕的一座山,这就体现出王二工笔画的功夫了,工笔画山不易,山水有山水的画法,青绿设色、水墨山水居多,极少有人用工笔来画山的。
王二画的山,山势极陡,如利剑,观之则心寒,山上则苍石嶙峋,松柏如织,半腰间有云雾缭绕,又有屋舍点缀其间,让人望而心生向往之意。
王二用工笔画出了写意山水的气韵,确实还是有点本事的。
第三幅,非常怪异,是一个字:一。
不是一笔画成的大字,而是用最细的蟹爪,写了许许多多的蚂蚁样的小字,重重叠叠而成的一字。
王二最讨厌这幅画,稍微看一会就会头晕,还很容易引起头疼。
第四幅,是一条金龙,铺满整个画纸,气势夺人,但王二没有点睛,他怕龙飞了。
看完手中的画,王二回到书案前,画上的墨迹已经阴干的差不多了。
一把黑色长刀,破空而来。
样子王二和放在一旁的长刀很像。
但和王二手边的长刀不一样的是,画里的长刀用金粉勾勒出两个字:玄妙
玄妙?
什么意思?
王二看着画纸上的长刀,沉默不语。
然后脑仁猛地一跳,王二呆了一下,伸手抓住了手边冰冷的家伙熟门熟路地搁在了脖子上。
又来?
这头疼有完没完?
这一回,眼前没有颜色飞舞了,反而耳边锣鼓喧天,间或还有青衣小角咿咿呀呀唱着。
这次头疼时间特别长,王二有几次差点划破了自己的脖子,等好不容易熬过去,头是不疼了,耳边还是吵的厉害。
有人总在耳边唱戏。
望窗外一望,王二明白了。
虽是午夜,可今晚窗外倒是人声鼎沸。
叫好喝彩声不绝于耳。
家里的院子很大,好几进呢,王二住在最里面的院子里,紧挨着大老爷,这不独子吗。
王二熬过头疼,喘了好几口粗气,定了定神,拿刀推开窗子朝着外面吼了一嗓子,“唱唱,唱什么唱!”
“这大半夜的干啥呢,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坏了”窗户下突然窜出两人头,黑咕隆咚的倒是把王二吓一跳,两人边跑边喊“大老爷,大老爷,这戏不能唱了。”
可没等这两人跑出小院的月亮门,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院子都抖了一抖。
接着外面有人喊“戏台塌了,赶紧来救人啊。”
等王二笃悠悠的换了衣服,踱着小四方步来到前院,黑压压一大群人正打着灯笼举着火把,可劲的从土里抬人。
“你又瞎喊了?”
“说多少回了,拿着刀别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人群前面摆了张太师椅,大肚圆脸,袒胸露怀,抽着水烟坐在上面的,便是王二他爹,家里的大老爷。
“我喊什么了我?”
“这大半夜的谁请戏班子唱戏?”王二毫不客气,直接怼了回去。“明天一早就出门,就不能让我安稳睡一晚?”
家里独子要出远门,哪家不是哭哭啼啼惆怅万分,可搁王二他爹这里,这老家伙竟然请了戏班子到家里唱戏,看先前的架势,估计是准备唱个通宵了。
“老张呢?”王老爷对着屋檐下的灯笼喷了口烟,摇摇头,“刚才谁陪二哥的,拖出去来二十鞭子。”
“二哥刚才头疼的时候,没喊啊,谁知道二哥今晚犯了两回啊”有人在人群里喊冤,屁用没有,照样被拖着走了。
“再从二哥包袱里拿二百两银子,赔给戏班子罢。”
“二百两?”王二被气到了,“老爷你统共就给我准备了二百两银子吧?”【妙】 【书】 【斋】 【妙书斋】
“没错”王老爷已经站起来了,眼见着没什么死伤,他准备回去睡觉,“打小你就知道,熬过头疼的那一炷香时间不能乱喊。”
“我给你算算啊”王老爷将水烟递给下人,开始掰起手指,“你七岁得了这头疼的毛病,今天你刚过了十五吧。”
“这八年,因为你头疼以后瞎喊,家里塌了三回,烧了八次,牛马死了无数,下人瘸腿的瞎眼的,花了多少银子你算过没?”
“拿你二百两怎么了?”
“我连续弦都找不到婆娘。”
“你这张嘴啊。”王老爷越说越气,到后来干脆拂袖而走。
这才是王二的隐疾。
头疼熬过去,后面那一炷香时间里可不敢乱说,因为只要从王二嘴里说出来,不管什么事,好事变祸事,祸事变惨事。
而且是铁板钉钉,立刻就来。
边地管人嘴臭叫乌鸦嘴。
而王二这种,压根没人敢骂,家里人包括下人都还不敢声张。
谁敢说啊?
乌鸦嘴不一定灵,可你让王二惦记上,只要夜里拿刀说一声祝你长命百岁,你就够了。
好在王家这位二哥是个独子,家大业大,他可劲折腾也没事。
但凡家里要是还多个少爷小姐的,怕不是要出人伦惨剧。
不过家里下人们都知道,二哥这位小少爷其实还是很不错的,读书开蒙以后就很少针对下人瞎喊了,倒是大老爷被他折腾的够呛。
要不今晚大老爷能请大家看戏?
说起这个大老爷,也是厉害,不知道哪里搭的路子,今年竟然给二哥找了位山上的神仙,说是能治好二哥的毛病。
明天一早,王二便要出门,跟着边地一帮孩子去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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