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玉芝淡淡道:“这是安化县青石乡的党委书记,艾零,来家里有点事。”
宗玉芝的介绍其实是有问题的。
艾零明明是以冯晓婷男朋友身份来的,而且他跟冯晓婷的关系已经得到了冯元海的认可,宗玉芝如此,显然是表达出自己的反对态度。
而且,也没有给艾零留半点的面子。
艾零心里暗暗有些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当面表现出来。
冯晓婷嘴角一抽,柳眉一挑,马上就要反弹,却见艾零向自己投过稍安勿躁的一瞥,就咬了咬牙,噘着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她觉得自己母亲有时候真的是……很没有风度,哪怕你对艾零不满意,但艾零毕竟是女儿认可的对象,你多少得顾及一下基本的情面。
孟岗哦了一声,深深凝望着艾零,笑了笑,主动伸出手去:“你好,艾书记,这么年轻的乡镇党委书记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所谓礼不可失。艾零笑着起身面不改色心不跳跟孟岗握了握手,旋即分开:“你好!”
冯元海在一旁眉头轻蹙,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自己儿子冯志国投过不满的一瞥。
冯志国暗暗苦笑,自家这个老婆的性格就是这样,她看不上的人永远都看不上,可是她一旦看对了眼,那就是谁也挡不住。
冯志国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开口笑道:“小艾,这是孟岗,大学老师,年纪轻轻已经成为学术带头人,也很了不起!你们年轻人之间,多交流一下!”
其实不用冯志勇解释,艾零就能猜得出眼前这位年轻人肯定是非常优秀的人,家室也必然不错,至少比自己强多了,否则宗玉芝也看不上啊。
“孟老师好,请多指教。”碍于面子,艾零不得不坐在那里跟孟岗虚与委蛇。
似乎是为了盘活沉闷的气氛,冯志国倒是做了那个穿针引线的人,否则话题还真挑不起来。冯元海偶尔插个话进来,多数是问艾零的,见宗玉芝和孟岗聊得火热,为了不让艾零心头不愉,冯元海主动再次提起了艾零即将推进的乡镇机构改革。
“小艾,乡镇虽然是最基层,但却是国家的根基所在,所以乡镇机构改革非常重要,也需要谨慎,不能盲目进行,否则会出问题。”冯元海沉声道。
“是啊,这些年,乡镇的职能从粗到细、由窄便宽,职能在扩大,可是运行体制却还是停留在过去的落后阶段,不改革不适应社会发展,尤其是在我们这种即将转型的山区乡镇,如果不尽快改革,等待着我们的就是问题爆发。过去积累和隐藏的一些社会问题,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集中爆发。”艾零笑道。
冯元海恩了一声:“你准备把重点放在哪一方面?”
艾零正要回答,突然听孟岗插话道:“冯爷爷,乡镇改革,无非是三个方面的重点:一是机构调整,二是人员精简,三是效率提升。但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东西,真正落实起来,很难推进。我个人觉得乡镇改革基本上要么半途而废,要么流于形式,无法成功。”
冯元海哦了一声:“怎么,小孟对乡镇改革还有研究?”
“冯爷爷,正好我在做这个课题,我带的本科生也有两个正在写这方面的论文,我们对市里不少乡镇进行了调研考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乡镇改革,在现阶段,是一场自上而下的改革,如果县里的体制和运行管理模式没有本质的变化,乡镇很难改得动。”www.miaoshuzhai.net
冯元海皱了皱眉:“有点道理,但是难免以偏概全了。小艾,谈谈你的看法。”
艾零笑了:“实话实说,我不太明白孟老师的意思。”
孟岗撇了撇嘴:“直白地说吧,我们认为,现阶段,乡镇改革不是一场可以独立进行的改革,要么,要由县里推动整体进行,要么就不要妄动。如果改革的成本过高、改革之后会出问题,那还不如不改革。”
“我明白小艾书记是想要当典型吧?可是你想想清楚哦,当前,凡是涉及人的根本利益,触动利益比触动灵魂还难。比如说你精简人员吧,你们乡里的情况我虽然不了解,但天底下的乡镇我想基本上情况都差不多,方方面面的关系,你裁撤谁?我说句艾书记不愿意听的话,你可能动谁都动不了!”
孟岗侃侃而谈,神采飞扬:“我对临省一个乡镇的改革进行了专题研究。他们当时的一把手新官上任三把火,情绪很高,一上任就开始推进机构改革,结果呢?盲目妄动,导致人员大量上访,上头不得不干预下来,最终调离了这位年轻的乡镇书记。”
所谓骂人不吐脏字,这是很高的水准了。
孟岗虽然没有提艾零一个字,但字里行间话里话外的嘲讽之意很明显了,无非是指摘艾零急于求成、热心政绩,想要靠机构改革来当典型出风头,结果会得不偿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宗玉芝笑了:“小孟啊,没想到你对政治还感兴趣,你研究这个课题,是不是有转型进机关的想法啊?”
孟岗微微一笑:“阿姨,不瞒您说,我是有改行的想法,而且,家里也在帮我做工作,或许,我会来市里工作。”
孟岗这么说,那自然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宗玉芝大喜:“这样最好,以后你和晓婷也能在一起工作了。”
冯元海皱了皱眉:“人的问题的确是很难解决,小艾,你想过没有,可有对策?”
“我打谱分三步走。第一是机构整合,调整职能和职责。第二步是定岗定编,人员双向选择。第三步是人员分流,重新安置。”艾零笑了笑:“肯定是很难,但不能因为难,就畏手畏脚,其实啊,我也是被逼着推进改革的,因为下一步,我们乡面临摘帽,一旦上头的补贴资金没了,乡财政根本就没法再养活这么大一群人。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不如现在下手,慢慢梳理到位。”
“我正在协调县里,争取一块人员分流的补偿资金来。有些人如果给点补偿,是可以分流的。但有些人,还是要想办法再次安置。可以从县里的角度,宏观考虑一下。在这反面,我认为孟老师的思路是对的。”
“但纸上谈兵跟实际操作还是两码事。我也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慢慢摸索,一点点实践。我跟县里郭书记和陈县长说了,既然是改革,那就允许我们走错路,因为没有成功的模式可以照搬照抄。”
艾零也不咸不淡地回了孟岗一句。
写论文和纸上谈兵,完全是夸夸其谈,有个屁用。
孟岗冷笑:“我前面说了,要从县里整体考虑改革的设计方案,但小艾书记毕竟站在乡镇的角度考虑问题,县里的宏观决策,我担心你跟不上,到时候反而会更出问题。”
“我虽然没有在乡镇工作的经历,但我对乡镇机构和体制机制的研究,说句不谦虚的话,在国内学术界也算是有一号的。我们曾经研究过十几个乡镇的模板,对各种问题进行了周密的分析和论证,自问还是有点发言权的。如果小艾书记不反对,我可以帮你们做做改革方案。”
孟岗也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冯晓婷和艾零不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他对冯晓婷有意,又因为想要改行当官,对冯家的政治资源颇为看重,所以对艾零这种潜在的竞争对手,还是满怀警惕,下意识地要进行打压。
“多谢孟老师好意,但是我们的方案已经在县委常委会上过了,我在会上也提了两次,县里非常支持我们的方案,我现在正在最基础工作。这样吧,如果我们最终改革成功,请孟老师过去,也帮我们总结一下经验。”
孟岗嘴角一抽:“看得出来,小艾书记很有自信啊。但有自信是好事,盲目自信就有问题了。而且,我个人觉得你还年轻,想要政绩、想升官可以从别处想想办法,没有必要去啃这块硬骨头。”
如果抛开孟岗的嘲讽之意,他这番话也可以理解为一番善意。但孟岗口口声声艾零为政绩和升官如何如何,让艾零心头很反感。
艾零淡然一笑:“我倒也不是为政绩为升迁。我现在已经是县委常委了,如果我单纯想要政绩,正如孟老师所言,就从别处下手,哪怕是走上层路线都好,根本没有必要在乡里搞什么机构改革。县里乡里,都知道我做这个没有半点私心,完全是为了青石乡的整体发展。”
孟岗心内一惊,转头望向了宗玉芝,见宗玉芝没有反驳,便知道艾零说的是实话。
他已经是县委常委了?!
孟岗顿时有一种如堕冰窖的感觉,满腹的底气和优越感瞬间消散一空了。
他正在改行,而且也履行了各种组织程序,不久后一个实职的正科级岗位正在等待着他。而这还是他的起点,他一旦假以时日,必然能走的更高,超越艾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真没想到艾零现在已经是常委级的安化县重要领导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恐怕在五年内没有半点追上艾零的可能性。
艾零是懒得再跟孟岗扯淡了。
他起身向冯元海和冯志国夫妻施礼道:“爷爷,叔叔,阿姨,我明天还要回县里开常委会,所以今晚还要连夜赶回县里,就先告辞了!”
冯元海点点头,冯志国起身来客气了两句。
宗玉芝则神色平淡,略微点头,算是还礼。
艾零转头向孟岗笑道:“孟老师以后有机会到我们乡里去走一走看一看,我们欢迎你们这样的学者和专家到我们基层指导工作!该日见!”
艾零转身就走,冯晓婷追了上去。
冯家门外,冯晓婷面色温柔依偎过来,两人紧紧拥抱着:“你没有生气吧?我妈就是这个样子,我一直不想让你见她就是因为这样。”
“没事。不过,我看得出,我还要继续努力,似乎阿姨对我不太满意的样子。这位孟老师,大概就是阿姨为你选择的佳偶了。这人很不错,非常优秀的年轻人。”
冯晓婷撇着嘴:“孟岗这个人言过其实,太花哨,不可靠,我根本就对他没感觉。”
“恩,晓婷,我知道。你妈的问题,不是问题,你也没有必要跟你妈起冲突,她毕竟是长辈,你放心吧,她会改变心意的。毕竟,我也不是很差不是吗?哈哈哈!”
见艾零心里没有产生芥蒂,冯晓婷这才如释重负。
……
艾零走后,孟岗又呆了一会,也就走了。留得太晚,不太礼貌。
孟岗走后,冯元海有点不高兴,没有说儿媳妇,冲着儿子冯志国训斥了两句:“你们两个要么不回来,要么一回来就给家里兴风作浪!我警告你们,晓婷的事情,让她自己做主,你们有想法不要紧,但最好是不要做的太出格!”
冯志国脸色涨红:“爸,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冯元海拍案而起:“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今天是我们喊艾零上门来的,人家带着礼物,当个正事来办,可你们却背着人家又喊了小孟过来,这是给人家难堪还是让我们自己难堪?!乱弹琴!”
冯元海拂袖而去。
冯志国无奈,冲着妻子跺了跺脚:“都是你干的好事!”
宗玉芝撇撇嘴:“志国,以咱们晓婷的条件,什么样的对象找不上?有更好的更适合晓婷的为什么要排斥?孟岗的条件你也不是不清楚,哪一点不比艾零强?”
“但是人家小艾也不差啊!”冯志国苦笑:“你就能不能尊重一下女儿的意见?”
宗玉芝冷笑:“也不能完全由着她的性子来!艾零是还不错,但他的家底太薄了,晓婷嫁给他,今后就要吃苦了。他们家连套大房子都买不起,你还能指望晓婷过什么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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