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孤身走在回去的石板路上,觉得今夜异常清冷。虽说把酒言欢,人生几何,但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哪怕至亲好友齐聚,天南海北地侃,可人与人之间还是像隔了点什么,谈不上膈应难受,就是没旧时的体己和亲密,不知是人变了,还是感情变了。
他不懂。
这种情绪过于新奇,初次驾到便把他的满腹欣喜搅成一堆乱麻,捡不出那挑头的线,也辨不明那最终的根,七上八下地拧在一起,憋屈得慌。
步子似是随了心,走得亦是凌乱,习武之人本最讲究章法,出拳迈腿样样都是招式,可他倒好,单寻着青石板上摇曳的星斑而踏,随心所欲,不在乎宵禁的时辰和回去的路。
就这样,魏无羡竟是拐错了岔口走到了处六面亭,那亭子三面环水,他登时失了去路,抬起的脸上泛着迷茫,痴愣愣地望着银光流转的水面,不禁自言自语道:“怎么走到这来了……”
江南潮湿多雨,即便是夏末的深夜,吹来的风也仍带着三分粘腻的暑气,魏无羡被风拂面,混沌的脑袋就变得愈发混沌了。他对着水中粼粼的倒影长叹一声,索性撩起袍子抬起单条腿,金戈铁马般往在亭子侧边的美人靠上一坐,枕着手臂眯起了眼。
他望见头顶的飞檐下有燕子筑的陈年的窝,长条的树枝粗细不一,却被垒地密密实实。他猜想,大抵是燕妈妈怕雏鸟调皮跌出窝去,这雏鸟但凡落了单,那基本上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凶多吉少,不光是雏鸟,人不也如此么。
兴许是那天子笑的后劲过分厉害,他脑袋愈发昏沉,迷迷瞪瞪地,往事像盏被点亮的走马灯,光怪陆离间,历历在目。
多少年了,他被江叔叔带回云梦多少年了?若不是江叔叔在隆冬腊月的夷陵街头寻着他,他怕是挨不过那年冬天,早已去黄泉路上见爹娘了。而爹娘呢,他们的模样他都快记不得了……
时光替人雕刻出记忆,也替人抹去记忆,好的坏的,都逃不过。
魏无羡兀自抹了抹眼角,他何尝不是只伶仃的雏鸟。思及这些,他强忍着的呜咽便破了喉咙,撕心裂肺地哑着嗓子轻声喊了句:“爹、娘。”
那声音听得人心碎。
蓝忘机就站在亭子外的黑暗里,脚像灌了铅那般沉重地抬不起来,只能死死攥着掌心的玉令,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来寻他的。
亥时的钟声一过,蓝忘机循例褪了外袍平躺在榻上,摆着蓝家的标准睡姿准备按时就寝。可他闭上眼竖着耳朵听了很久,也未听见院门开阖的声响,心下不免担心起来。
魏无羡是他名义上的道侣,那也只是名义上,除了上次因猝不及防的信期而在他后颈腺体咬了一口,他们二人便不曾有过任何亲密之举,更遑论标记了。算算日子,他的信期又快到了。按家族惯例,蓝家是不会再为结了亲的坤修提供清心丹的,毕竟开枝散叶乃族中期盼,且蓝忘机又是嫡传那脉,又与魏无羡这般天赋极高的稀有男性坤修结合,甚至在二人大婚之前,便有族中长辈断言:他们所诞之麟儿必为旷世之才,那更是不可能提供清心丹了。ωWW.miaoshuzhai.net
蓝忘机依稀记得魏无羡妆奁里的空瓶子,如今他身上肯定没有清心丹,若是信期意外而至,在外姓门生的院落中发情,那后果不堪设想。外姓门生中虽多为中庸,但优秀的乾元却也不少,如若,如若魏无羡真的被人标记,那……
蓝忘机后背发凉,惊出满身冷汗,他怕地不敢再想下去,掀了被子披上外袍急匆匆地就跑出来寻人了,连脚上的靴子穿反了都没发觉,丢了魂似得。
云深不知处地界不小,他像个没头苍蝇,沿着去外姓门生院落的路寻了一遍,没见着人。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大感不妙,莫不是,莫不是魏无羡真出了什么意外……
可去哪寻人呢?
蓝忘机头一回急得乱了分寸,皱紧了眉头在小丛竹林旁来回踱步,湿泞的泥土沾上了靴子雪白的鞋沿,他浑然不觉。担心占了上风,理智就被挤兑到了边缘,难得失了主见的蓝忘机眼下只悔不当初,愤愤地恨着自己为什么没在魏无羡出门的时候撇了面子跟上去,不就是见江澄和六师弟么,魏无羡没说,他就不能主动开会口提么……
正当他陷在自责的泥海中踟蹰不前时,腰间的通行玉令突然闪烁起淡淡白光,那光闪起来一下一下,光点锁定在玉令上刻着的符箓中间部分,看起来是有弟子夤夜闯入藏书楼附近触动禁制所致。会是魏无羡嘛?
可能是魏无羡。蓝忘机脑中念头一闪,脚下的步子便不断加快,从走成了快走,又成了小跑。这是他懂事后初次跑动在夜深人静的云深不知处,胸膛里炙热的心脏怦怦直跳,盖过了身旁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身子跑动带起的风拂起脑后系着的抹额,尾端微微卷起,翻出里侧绣着的小小“湛”字,同散着的墨发一同翻飞在身后无尽的暗夜里,而身前,带着希望的光。
出了外姓门生的院落,眼前豁然开阔。他看到了湖面,看到了六面亭,最后也看到了蜷缩着的魏无羡。
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就静静站在月光照下的黑暗里,单纯地默默注视着,直到听着那句剜心挠肝的“爹、娘”,他差点克制不住自己,好想上前将人尽数揽在怀里,抱紧了,就再也不撒手了。
可他又凭什么?
头顶的流云来了又去,终是遮了大半的月亮,周遭渐渐暗地伸手不见五指。
蓝忘机仍浸在阴影里,却借着黑暗给壮的胆,缓缓向前挪。他蹑手蹑脚地挪到亭内,撑着身旁的一根柱头,踮着脚尖偷偷朝里张望,发现平复下来的魏无羡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天生带笑的眼角还带着濡湿的泪痕,方才怕是真的伤心极了,才甘愿背着所有人撕开自己的伪装,痛陈心伤。
蓝忘机稍稍松了口气,脚跟渐次着地,轻声走到他身边。水边夜凉,他怕魏无羡着凉,想把人带回去安顿,可甫一伸手却尴尬地顿在空中,迟疑地比划着了半天也不知从何处落手,他何时同人如此亲近过。
只记得小时候有次他习武坡了脚,脚踝肿的老高还执拗地继续练,伤了筋骨,连带整条腿都动弹不得,后来是蓝曦臣匆匆赶来把他抱了回去,养了个把月才养好了腿。
抱?蓝忘机搜索着记忆中蓝曦臣的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抄过魏无羡的膝弯,一手搂住他的肩,等搂稳当了才双手发力,把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尚未完全长开的身子并不重,浑身上下掂量着也没几两肉,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扇骨头,支棱着的肩胛骨硌着蓝忘机手臂内侧绷紧的肌肉,钻着疼。
怀疑自己在做梦的人习惯于掐自己,因为疼痛永远都是真实的,所以当下这个偷来的怀抱亦是真实的。
怀里的所有便是他的此生所求。
蓝忘机痴痴地垂眸,眼神停留在脖颈后柔软的腺体上,兴许是睡着了的缘故,魏无羡不再用灵力收着自己的信香,淡粉色的腺体便伴随着每次脉搏的跳动肆无忌惮地散发着莲香,是令人神往与怀念的味道。蓝忘机的鼻尖慢慢游移到魏无羡的脖颈旁,贪婪地嗅着空气中魂牵梦萦的缕缕信香。
次日卯时,魏无羡醒了,发现自己竟好好盖着被衾规规矩矩地躺在静室偏室的榻上,外袍和靴子整齐地摆在床边,对了,还有那条被叠好的抹额。
窗外淅沥的雨点打在木质的窗棱上,击打出微弱的“咚咚”声。
他疑惑地望向窗外,恍惚记得昨夜自己吃过了酒,晃到湖心亭,后来应是睡着了才对,难不成自己是梦游回来的?可这衣裳叠的,说梦游也有点扯,仔细看折叠的手法,倒像是出自蓝忘机之手。会是蓝忘机嘛?
魏无羡鬼斧神差地拿过外袍,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自己的莲香上缠着股若有似无的雪松气息,清淡至极,果真是蓝忘机。
他倏地抖开外袍蒙住头,“哐”地一声朝后倒回榻上,双手按在脸颊上将布料紧紧贴着,撒欢似的滚来滚去。
于是,在云深不知处兰室听学的第一课前,江澄等人就见到了姗姗来迟却神采格外飞扬的魏无羡,如沐春风。
聂怀桑的桌案就在魏无羡身后,他瞧着人落座后,倾身过去,摇着折扇笑地一脸深意,眼神从扇面上缘暼过,偷瞄了眼蓝忘机,然后低声笑问:“魏兄昨夜想必睡得不错?”
“嗯,是挺好。”魏无羡笑着回应,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个梨涡,眼里揉碎了日光。“对了,聂兄,能否告知这天子笑是在镇上哪家铺子买的,我昨夜还没喝够呢。”
聂怀桑赶紧看了眼周围,见没人注意他两,压低声音又把头捱近了些,才道:“好说,就在镇上横街后面那条小巷里,铺面不大,但门前摆着一溜酒缸,挺打眼的。”
魏无羡调皮地眨眨眼睛,道:“多谢。到时候请你喝。”
“咳咳。”蓝启仁背着手从前门进来,整个兰室顿时安静下来,本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各家弟子眨眼间便跑回座位,小喘着气憋着笑意挺直了腰板,等着听蓝启仁接下去的训话。果不其然,下一刻,蓝启仁中气十足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兰室,“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禁无端哂笑、禁坐姿不端。”
翻来覆去还不是那几句,真没劲,魏无羡心想。趁蓝启仁还未走近,他照旧扭头偷看着蓝忘机,大抵是鼻息间残余的雪松味儿在作祟,今个儿一看便收不住了,瞧着哪哪都透着欣喜。在他眼里,蓝忘机身侧的窗漏剪碎了整片闯入的熹微天光,洋洋洒洒淋了他一身,像旭日东升于雪原之巅,糅化了冰雪封盖的冻土,激活了底下蓬勃的生气,也像普度众生的济世菩萨。
怎么又想起和尚了……
魏无羡扶额哀叹,这是过不去了么……
“今日先对各位之前所学做番考校,听学结束时将以此作为评级基准。”蓝启仁捋着黑色山长须徐徐道来,“备纸,默写。”
底下哀嚎声渐起。
别看聂怀桑是风流书生的气质打扮,可他爱看的从来就是那些香艳话本或荒野鬼志,正儿八经的四书五经搁他手里,一遍都没翻全乎。绝望掐着他的喉咙袭来,若此次考校不过,评级得不到甲等,那他满屋子的宝贝可就遭殃了,定会被他兄长尽数扔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急得鬓角直冒汗,忽想起魏无羡的天资,猛地将心一横,“嚯”地阖上折扇,用扇柄贼头贼脑地戳了戳魏无羡的后背,哭丧着脸求道:“魏兄救我。”
看在昨日两坛天子笑的面上,魏无羡爽快地反手在身后暗暗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放心。
于是,考校到一半的时候,魏无羡将誊了大半答案的小抄从案桌下沿扔了过去,聂怀桑大喜过望,把小抄往卷子下一藏,隔着半透明的宣纸洋洋洒洒抄起了答案,心里美滋滋的。
他这心里一美,警惕就泄了,浑然忘我地抄着答案而忽视了提防蓝启仁的逡巡。他只觉握笔的手腕突如其来被人捏住,力气大得仿佛要折了他的腕子,吃痛地倒抽着气。
他一声“疼”还没得及开口,却见蓝启仁当机立断扯过上头的卷子,捏着垫在后头的小抄,抬眼扫过,满脸震怒,放眼四周厉声喝道:“谁给的小抄?”
室内死寂一片,大家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的卷子不吱声。
“快说。”蓝启仁拍着聂怀桑的案桌,逼问道。
“是我给的。”魏无羡垂着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面向蓝启仁,躬身致歉。
蓝启仁斜眼剜了魏无羡一眼,指着他的鼻子愤愤地道:“我就知道是你,魏无羡。自打你来了云深不知处,这歪风邪气便日渐增长,我蓝氏弟子一向以品行兼备著称,尔等顽劣不堪之人不知进取,亦毫无悔过之心,如此下去岂不是要坏了我蓝氏历代积累起的名声!从今日起,你便不用来听学了,给我去藏书阁闭门思过,直至痛改前非。忘机,你监督他。”
蓝忘机施施然起身,颔首道:“是,叔父。”
魏无羡沉默着不说话,脸色铁青。
始作俑者聂怀桑满后背的冷汗从作弊被抓起就没停过,他听着蓝启仁的惩罚,心想这罚的怕是有些重了,魏无羡好歹也是蓝家的坤修,现当着外人的面直落斥责,怕不是存心让他难堪受辱,于仙门百家无地自容啊。是他对不起魏无羡。
他忐忑地等着自己的惩罚。
蓝启仁顺了顺气,又把目光投向了已怂成一团的聂怀桑,“还有你,聂怀桑,我会修书一封,请聂宗主来云深不知处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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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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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爱阅小说app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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