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天气已经变暖。宏景会所客房区的停车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疾步前行。老者中等身材,穿着呢子大衣,鹤发童颜,步伐矍铄;年轻小伙子看上去三十来岁,但步伐沉稳,亦步亦趋地跟着前面的老者。
两个人一前一后,没有任何言语,所能听到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天的太阳晒热了硬化的地面,一股股热气从水泥地往外冒,从裤管里往上钻,很是舒服。有时候一阵微风,会带来一些热气,扑面而来,显得轻柔而亲切。
年轻小伙子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这是他第一次到宏景会所吃饭,而且是陪着老领导赴市委书记的宴,自然有些慌张。但他镇定的神色,似乎将那种似有还无的紧张情绪全部压了下去。小伙子叫韩烈,白发老者正是沃土公司法人代表、前董事长杨致远。韩烈是杨致远的秘书,自从杨致远锒铛入狱之后,他就闲赋在家。如今杨致远被邀请出山,自然他也要陪伴左右。
只是,杨致远此前说过,这次他不一定出山,让韩烈到自己身边,也只是帮忙性质,很可能沃土公司重整的时候,他们都不会参与。韩烈也并非为了虚名,更不是为了钱,出来帮忙,只是对杨致远的尊重。
韩烈偶然抬头,看到客房区一个阳台上,灰黄的灯光下立着一个女人,虽然距离很远,但清晰的轮廓显示着哀怨,似乎某种莫名的忧伤席卷而来。一刹那,韩烈的心好像被什么敲打一样,轰然跳动。看到韩烈脚步有点迟疑,杨致远也不回头,加快了脚步说道:“小韩,咱们得快点,书记让咱们六点钟之前赶到。”韩烈听到杨致远的提醒,强忍住内心的好奇,转过头来,加快脚步,紧跟杨致远而去。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杨致远和韩烈找到了市委书记李然的包间。服务员很有礼貌的敲门,杨致远下意识的整理了下呢子大衣,扭头看了一眼韩烈,好像是在告诉韩烈,不要紧张。杨致远刚一进门,李然肥硕的身躯立即站起来,走到杨致远跟前,主动伸出手和杨致远握手。李然握住杨致远的手,还未等杨致远说话,李然就先说道:“杨老您来了,快请坐。”
李然将杨致远安排在了王子墨的旁边,韩烈则靠着王占波旁边坐下。刘汉升一看杨致远来了,心中不由得嘀咕,这市委书记要唱哪出?正自纳闷的时候,李然大声说道:“刘局长,赶紧再加两个菜。哦,不对,再加四个菜,一会还有贵客要来。”
刘汉升心中越来越纳闷,本来是他请客,这市委书记请那么多人来,是什么意思?不过,刘汉升心中立马又美滋滋的,他觉得,人越多,对揭发王占波的丑闻越有好处,不妨多几个人,花几个钱算不得什么,况且也不是花自己的钱。
到了大约五点五十五的时候,外面又有人敲门,李然大喊一声“进来”,服务员领着两个斯文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前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身名牌,就连眼镜都是名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常务副市长宋石,而他身后的那个年轻小伙子,是他的秘书陈良才。陈良才和韩烈一样,都是市委书记李然钦点要参加今晚宴会的人。李然看到宋石按点过来,“哈哈”大笑道:“我捉摸这工作严谨的宋市长,应该不会爽约!赶紧,小王给宋市长让座。”
王子墨很知趣的让座,坐到了杨致远的下手,按照座位尊卑来说,王子墨的那个位置,要比韩烈的位置还低半等。要知道,王子墨可是有行政职务的人,看到一个下台的国企董事长的秘书都比自己坐的位置尊贵,自然又心生怨恨。而王占波正好在旁边,他不知不觉的又把这笔账算到了王占波的头上。
“书记召唤,我这‘好员工’一定会提前到达指定地点。”宋石说着看了看手上的腕表,微微一笑道:“是书记你们工作更加积极,但我也算不得落后,提前五分钟到了嘛!”
刘汉升这下更加高兴,市委书记和常务副市长都来了,等下看到新闻,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要知道,这王占波可是刚上任的第一天,就出了那么大的负面报道,可不是一般的难堪,而这个难堪自然不会只是一般的处罚。
一桌子的人到齐之后,大家都听以李然为中心所探讨的话题。其实,饭局饭局,所在是局,而非饭。李然作为官场的老油子,自然比谁理解的都深刻,所以讲话的重点,自然而然的不会涉及到工作和家事。李然讲了一个荤段子之后,大家哄堂大笑,突然一阵熟悉的音乐,大家都知道是省里的新闻时间到了。看新闻,这是领导们的必修课,不但关注县里、市里的新闻,更关心省里的新闻。
看上去这新闻无关紧要,都是讲某个领导出席了什么活动,谁和谁达成了协议,哪个公司又自主研发了什么东西填补国家空白。在平常百姓看来,这些都是假大空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但是,官场上对新闻节目有更深一层的理解,而且觉得至关重要。比如,在新闻顺序上,除了书记和省长在前面外,后面的副省长出现的顺序就很重要,这对于政治敏感的官员来说,都在传递着只可意会的讯息。
新闻节目开始,大家都安静下来,刘汉升心中一阵喜悦。刘汉升甚至认为,这个新闻播完,王占波也就可以滚下台了,说不定还会被调查,他刘汉升干的那件事不但不会暴露,就连以后再接着干,也不会有人察觉,也不会有人过问了。
“各位观众大家晚上好,欢迎收看全省新闻联播节目。今天是四月十六日星期五,农历三月十九。这次新闻的主要内容有:省委书记……”男主持人像是机械式的读稿子一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读着如此相同的话,除了日期和农历的变化,人名和事件的变化,其他内容基本都是不变的。
突然主持人说道:“甩手一百万,亲属入国企——看大江市农业局履新局长王占波的第一天!”刘汉升一听这新闻标题,就知道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预想轨迹在发展。李然和宋石看到这条新闻,也觉得很奇怪。
王占波依旧很淡定,他似乎不知道这件事一样,一声不响坐在那里。刘汉升又偷偷瞥了一眼王占波,看到他那淡定自若的神情,又是一阵不舒服,心想:“看你淡定到几时?‘甩手一百万’,钱是哪里来的?‘亲属入国企’,侵吞了多少国有资产?看一会你怎么交代!”
陆续的上菜,大家都满上了酒。市委书记李然的第一杯酒,竟然是敬王占波。李然拿起酒杯说道:“同志们,这第一杯酒,要敬占波同志,恭贺占波同志履新市农业局局长。”说完,大家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陈良才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他酒量很小,强忍着喝下一杯,看了看韩烈,又看了看王子墨,人家两个人都是经历过场合的人,虽然韩烈还是第一次和市委书记吃饭,但也很淡定,因此,陈良才也强忍着假装淡定。
还未吃上一口菜,李然又端起酒杯道:“同志们,这第二杯酒,还是敬占波同志。刚上任第一天,就能上省里的新闻,不简单呀。我除了开会还没在省里新闻上露过面,占波同志上任第一天就有专题新闻播出,这在咱大江市还是第一个吧?”
说完李然带头一饮而尽。刘汉升喝完酒,接过市委书记李然的话,似是开玩笑地说道:“占波同志不会是私养小情人被曝光了吧?”这种玩笑在市领导的酒桌上,经常开,所以李然并没有多想,跟着“哈哈”大笑,并说道:“咱们占波同志不用私养,光明正大的养!”
李然正自跟着刘汉升调侃王占波的时候,关于王占波的那条新闻开始播出了。只听主持人将新闻标题读完之后,放慢了语速,深情地说道:“举贤不避亲,这是形容王占波同志最贴切不过……”然后,开始讲述王占波通过私人关系,找到基金给大江市沃土公司员工发放补偿款;讲述王占波撮合小姨子的公司,投资沃土公司。种种奉献精神,被记者深情的表述着。
主持人讲述完,开始播放外场,也就是记者在大江市农业局拍摄的采访内容。镜头中,接受采访的周大爷,声泪俱下地说着感激王占波的话,说他之前在沃土公司就很照顾大家,如今到了市农业局,更怜悯大家,真是人民的好干部。
李然看到这一幕,心中羡慕之意油然而生。要知道,这么好的一个平台,全省领导、甚至更高级的领导都看着呢?这下,王占波真是出尽了风头。刘汉升刚刚还美滋滋的心,看到这样一幕的采访,心中甚是郁闷。但是,当他看到李然心情不悦的时候,刘汉升又有种莫名的高兴。
刘汉升内心的快乐,源泉就在李然的脸上。市委书记李然看到王占波上任头一天,就在省电视台的新闻联播节目里亮相,而且从不同角度对王占波优秀典型事迹进行了分析,这种影响力是不言而喻的。按照常理,这件事在大江市辖区发生,新闻播出前李然竟然没有收到半点风声,显然是不正常的。
所以,市委书记李然的不悦,很有可能会将账记在王占波身上。刘汉升此前听说过李然曾经拉拢过王占波,而且王占波能够当上农业局长,李然多少从中费了不少劲。如果这样一个自己推荐上来的领导,刚上任第一天,风头就盖过了自己,就是肚量再宽厚的领导,也会不悦,甚至会产生嫉恨。
李然的嫉恨写在脸上,但仅仅一闪而过,尽管他是大江市的一号,可也不能让任何人读懂他脸上的表情。做领导的第一要义,应该是神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的想法。如果你的一举一动,任何想法都让人摸透了,一来显示政治智慧不足,二来容易落入别人圈套。
但就是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变化,被一向粗枝大叶的刘汉升发觉,而且他沾沾自喜,如获至宝。显然,刘汉升将李然的嫉妒,平衡了他没能将新闻记者搞定的那种怒火。刘汉升知道,往往要摔倒一个人,众口铄金并不是最好的方法,而抬升一个人则更为有效。
抬得越高,摔得越狠。刘汉升虽然愚笨,也深晓其理。
正在大家陷入沉寂的时候,电视里突然播到现场采访王占波的画面。电视里,一个红唇白脸的风雅女人,拿着话筒一脸严肃的挤出半分笑意,低沉而娇嫩的声音问王占波:“王局您好,请问是什么原因让您决定这么做的?您对未来又是如何看的呢?”
王占波对着镜头微笑着回答道:“这么做,有三个原因。第一,我对农村有着特殊的感情,投身农业、为农业发展出力,这是我的梦想;第二,现在我有条件了,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助到大江市,帮助到沃土公司,这也算是尽了我一份力;第三,大江市市委、市政府给了我信心,特别是以李然同志为核心的大江市市委,他们不拘一格、平易近人、战略独到、重视农业,是李然同志激发了我再次为大江市农业发展贡献的热血。我相信,在以李然同志为核心的大江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大江市的农业发展,一定会越来越好,大江市也一样会越来越好!”
李然听到王占波在省电视台的新闻节目中,如此表扬自己,他心中已经消除了对王占波的偏见。李然心想,这次王占波在接受采访时如此说,很显然是明确表示愿意接受自己的拉拢了。而此时刘汉升一脸寒意,他没想到王占波第一天当官,竟然有如此高的政治觉悟,他当了十几年局长也未必能有这么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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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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