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黟巨目绿意闪烁明灭，似在思索脱困之术，而身上玄冰在这几息之间已愈聚愈多，愈集愈坚！
灾黟闷哼不语，身躯变化数次，身外玄冰亦随之肆意大小，竟有灵异！
鲛女满意而笑，忽而问道：“传说南海之中有鲛人，月圆流泪化为珍珠，举世惊异，传为轶事奇闻。但是那寂迷海暗鲛人一族，从未被人知晓行踪，你可知那燕回是怎麽知道的？！”
灾黟忍住打颤之意，哼道：“那厮虽然可恶，但博古通今，实有过人之处，你怎知他不会知晓？！”
鲛女凄然而笑，道：“那日，燕回决意取暗鲛人油脂为蜡之时，曾坦言是你献策！”
灾黟怒目而睁，旋即叹息大起，道：“……我早知那厮信不过，但为求苟活报那符篆司之仇，不得已告诉了他！”
“当时，那厮突然来找我。我因为被他所困，许久都未曾与人说话，心中虽愿其速死，但还是忍不住与他谈论了起来。他虽然行止肆意妄为，但是谈吐雅妙，如莲开舌尖，清芬满腹……很是令人折服。不觉间数个时辰已过，他突然叹息一声，自说道，‘我要在这地宫内以鲛油作蜡，倘若我死后的某一天她忽然念起了我，若想到此处来看望我时，也不至于因黑暗而害怕，……我知她最是怕黑了。’”
“我不知他所说何人，但看他眉宇间十分稀罕的流露出浓浓的哀色，……心中竟有不忍之意，遂与他说起鲛人之事！”
“那你是怎麽知道的？！”鲛女厉声道。Μ.miaoshuzhai.net
灾黟却忽然的，释然而笑，道：“天道循环，今始信之！万物在这方泥淖里苦苦挣扎，……只徒然增添悲意而已！”
鲛女闻言神色微怔，只听得灾黟徐徐叹息，又道：“众所周知，寂迷之海是狼族与我华夏一族的界海，为北溟海与东海之间的海域。海域很小，但终年弥漫着浓浓海雾，偶有客船误入此海，尽皆触礁而没，人财皆亡。所以寂迷海被人传为冤魂海，说那里徘徊着淹死之人的幽魂厉鬼，往来盘剥人命；又有人传说寂迷海内生活着无数狰狞海怪，以害人性命为乐。……种种传言，为这寂迷海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鲛女微哼，听其继续向下说道：“……我当时为圣门翘楚，修为已不弱，颇得师长喜爱，恃宠而骄，故而常常如燕回那般肆意妄为。……当第一次听到寂迷海这许多传说，一颗心不禁十分向往之。……于是挥洒金银如粪泥，购买玄武木委托工匠造船，又雇佣了许多亡命之徒出海。”
白蓝紫在岸边听着，心道：“玄武木油性甚佳，可隔绝海水侵蚀，又质坚而轻，确实是造船的最佳木料。”
但见那灾黟说到此处，目光间颇有怅然之意，道：“……我们驶入寂迷海，未曾遇到冤鬼海魂，凶兽恶怪。但是却迷失了方向，在食物酒水渐渐告罄时，一天入夜时分，忽听到海底有人歌。……那歌声，便如你的声音般，甜柔迷人，千回百转。”
鲛女贝齿咬着唇儿，美丽的眸色闪烁着波光，道：“如此说来，你们是遇到了暗鲛人一族的先祖了。”
灾黟哂然而笑，道：“……那不远处，海雾倏淡，现出我们出海时的码头来。……海产味腥，于筐篓里，活蹦乱跳；船佬艄公，站或坐着，粗语相骂；窈窕海树，开花繁复，阵阵来香。……这情致之真，竟将我也迷惑了！”
“大伙儿欣喜非常，不禁幻想起了炙肉烈酒，海鲜浓汤，佳人在抱，暖被温床，……不由自主的伏地叩谢黄天护佑，涕泪横流！于是，掌舵船夫遂向那里驶去，及近……”
灾黟说道此处，忽然顿了顿，这次停顿并非因为寒意所致，只见它眉目间忽现痴痴之意，喃喃续道：“……及近，见一人美如仙灵，以腰为界，人身鱼尾。她姿容绝世，手中持着一支雪笛，在海波荡漾间，曳尾……而游。”
“……当时夜，风意醺暖，海月正圆。如同仙境画卷一般，栩栩然展现在当时船中每个人的眼前。”
“现在想想，虚幻与真，或许只有迈出了那一步，才可辨别。……可是这小小的一步，迈过的却是一道生与死的鸿沟！”
灾黟娓娓叹息道：“……这时，掌舵船夫吆喝人手抛锚靠岸，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神采。众人忙活着收帆落锚，这几日以来被死亡阴影笼罩着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我呆望着海中的她，心里虽然隐隐觉得有不妥之处，可还是没有阻止。”
“……于是，他们放下船板，蜂拥着向岸上冲去。岸上的人，见这些粗鲁汉子直冲而来，并不惊慌，依旧一脸平淡，只是嘴角扯起了微微的笑意。……而我耳边，却听到了轻微的落水之声，我如经噩梦，猛然惊醒，茫然的回顾四周，那座亲切温馨的码头倏忽不见，唯独浓浓的海雾，悄然遮蔽了漫天月华。”
灾黟脸上渐显阴沉，道：“……那十丈长的大海船里，百多号人凭空消失，竟孤零零的只剩我一人。……我以为自己又陷入另一个噩梦之中，于是呆坐船上等梦境醒来，这般不吃不喝，竟也不觉得饥渴。如是两日，噩梦竟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那条人身鱼尾的生灵逡巡在海船丈外的海浪里，久久不去。她有时越波而出，将一双美丽的眸子横在我身上。……每当此时，我便心神跳脱，脑海里屡屡抑制不住的想跳下海去，化身为鱼，与她偕游九海。”
“……她又有时攀上礁石，鱼尾轻拍着海水，哗啦作响，仰着无双的容颜看着漆黑的夜色，横雪笛于红唇间，吹奏着有淡淡调调的曲乐。……也每每让我情不自禁的迈出步伐，挨到船边，然后便惊出一身冷汗。”
“……也许是上苍护佑，我始终未被她迷惑到海里去。我也始才敢承认，始才敢面对这惨淡的现实。”灾黟忽而得意一笑道，“……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在船舱夹板里暗藏了许多淡水美酒肉食，足够我吃喝三月无虞。……哈哈！这些吃喝在船中食物匮乏，大家饿三天才吃一顿，我也随他们一起忍饥挨饿的时候，都没有动意拿出！”
梦远遥听到此处，暗忖道：“这头鬼物生前就如此自私，死后更加如此。可是，人性本不就是自私的麽，我难道就不自私麽？！”梦远遥喃喃想着自己这短短十八载光阴里经历的爱恨情仇，不觉已痴。
灾黟说到这里，巨大的眼瞳里有阴森的光芒闪动，道：“……我知你们心里都在暗诽我为人自私阴险，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早将食物拿出来与那些船夫共享，恐怕早死多时，不能寿终而寝不说，更无法感受此生许多难以放下的爱恨！”
鲛女眼眸里徘徊波色，冷冷道：“看你自傲如此，生前必是刚愎自用之辈！”
灾黟哈哈大笑，道：“……仙魔之役，老夫统领世俗五国士卒，与不夜仙宫七国相战，一战伏尸千百万，流血成河三万里！你这小小鲛人，如何懂的！”
白白蓝紫惊道：“如此说来，你是隶属于永夜魔城一方的歹人。”
灾黟巨目一竖，在冰匣里勉强拧头看向站在远处岸边的白白蓝紫，阴狠狠道：“……小姑娘，我看你修炼的是大魔道，你我渊源同流，我是歹人，那你是什么？！”
白白蓝紫面色倏白，情不自禁的喃喃自问道：“我是什麽？我是什麽？！”
灾黟却不管她，睚眦已欲裂，怒意已冲天，狂啸道：“……凡夫俗子畏我等为妖魔，无所不用其极只欲剪除而后快，难道我等便只能引颈就戮，不能去争斗抗衡麽？！……恨当年，不能屠尽天下人！以消我无量恨意！”
梦远遥冷笑道：“时移世易，任你数千年前叱咤风云，而今不过一缕鬼魂罢了，有谁认识你。”
灾黟巨目一黯，道：“小子，你所说不错，最是无情岁月，不知不觉已数千年。繁华之后往往只剩下巨大的空虚于心，枉然若失，不知怎地填补！”
鲛女悠悠一叹，似有同感，眉目间颇有惘然之意，道：“为何修仙，为何成神，长生不老就真的那么好麽？！”她深深苦笑，眸光里有烟水微微泛着涟漪，似欲夺眶而出，喃喃自语道：“情平淡时最真，恨平淡时最浓，此间的爱恨，好会折腾，老头儿鬼，你说是麽？！”
灾黟沉默半晌，许久才答道：“是，我等口口声声说是逆天而行，恐怕只是在这天意宿命的股掌中，跳来蹦去而已。”
鲛女敛眉，幽幽看着海中光色，道：“老头儿鬼你继续说，是怎么逃出寂迷海的。”
灾黟目光屡现痴然之意，道：“……我失魂落魄，任由海船随意漂流，不管不问。除了饿极了到船舱里去吃些东西外，便整日坐在甲板上，痴痴的望着海中那个美丽的鲛族女子。”
“……她始终与我不即不离，在辽阔的海域里，有庞大的孤独笼罩着我，只因有她陪伴，我才不至于发疯发狂而死。现在想来，虽然她一心想惑我溺海而死，但我还是满心里在感激她的。……如此也不知过了几日，我忽然晕了过去。”
鲛女媚然的眉目掠出一丝疑惑，道：“为何会晕过去？”
灾黟目光闪烁，现出得色，道：“你不妨猜猜。”
鲛女烟眉淡锁，沉吟道：“可是食物告罄，因饥渴晕厥的？”
灾黟摇头不语，鲛女再猜道：“那么便是因心中忧虑，内火外冲所致？”
灾黟依旧摇头，梦远遥叹息道：“他是故意晕过去的。”
灾黟哈哈大笑，道：“小子心机深沉，颇似当年的我！”
梦远遥微哼道：“不敢当。我猜你当时整天装作听天由命的样子，在船上似若幽魂，偶尔才下舱吃喝一顿。这一顿，你不敢吃好吃饱，因为你要让自己看上去因缺乏食物而面色无光，形容消瘦，继而你抹尽嘴唇，装模作样的再去糊弄那名鲛女，也就在三五日间，你便装作晕了过去。”
灾黟面色微讶，道：“……小子所说不差，竟如亲见一般，幸好那鲛女不是你，不然老夫休矣。”
梦远遥剑眉轻皱道：“那名鲛女虽然迟疑不信，但是你终于还是将她骗到了船上，可对麽？”
灾黟微微颔首道：“当时，我虽然装作晕厥，可是灵识已外放。只见那名鲛女或凫水望我，美目一瞬不瞬；或迟疑逡巡，绕船而游。一日间，我不敢稍动，偶作呓语，道：‘水，我想喝水……’”
灾黟微微苦笑，道：“……或许是我装的不像，亦或是那鲛女生性多疑，竟不为所动，却仍然不即不离的游曳在海水里。……于是，我一动不动的趴在甲板上足足三日，唇间因焦躁忧虑和渴水，起了整整一圈疮泡，就在我耐心渐失，真欲晕厥过去的时候，她终于放下了戒心，沿着船板，攀了上来！”
梦远遥目光明烁，道：“四天里一动不动，我倒真是佩服你。”
灾黟扯嘴笑道：“你不必佩服我，要是你在那种生死困境里，且你又有许多不能放下的执念，所激发的求生欲望也不会差于此。”
梦远遥道：“虽然如此，我还是佩服你。”
灾黟裂起巨口哈哈大笑道：“小子，老夫突然发现你，竟十分可爱！”
梦远遥讪讪笑道：“得你一番夸奖，三生有幸。”
鲛女哼道：“你最终将她怎麽了？”
灾黟听到鲛女所问，突然呆了一呆，目光里痴意与悔意皆有，道：“我将她捉住，捆在桅杆下，便询问她如何驶出寂迷海。她先时闭目不语，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软磨硬泡之下，她终于说了出来，并对我说及了寂迷海暗鲛人一族，还有她的名字。”
灾黟目光幽幽，似在回忆那名美丽鲛女的样子，道：“她的名字十分好听，叫做流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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