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桐在灵堂前问了云嬷嬷,云嬷嬷也确实能证实,王氏一直不曾间断跟灵泉寺的来往。每月十五,必是会派人去灵泉寺的。
“一般派谁去?”桐桐将香烛又给续上,问了云嬷嬷一句。
云嬷嬷就道:“不一定,谁有空是谁。若是赶上天气不好,就叫门子或是马夫去办也是有的。”
“王记家来人,县主见了吗?”
“不曾!”云嬷嬷就道,“是递了帖子,主子说她早跟本家不亲了,只说身体不舒坦,不见客,便将人给打发了。帖子是老奴给县主递过去的。帖子县主留了……”
那你去找找,看帖子可还在?
云嬷嬷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奇了怪了,就是不见了。”
不见了,那便真的是烧了。
桐桐又看刘云,刘云低声道:“云嬷嬷所说,基本属实。属下已将家仆问遍了,县主派人去灵泉寺,确实是随机的。不过有个共同的点,便是知客僧皆为一人……”
“就是那个死了的和尚?”
是!就是那个死了的和尚,那人叫戒嗔。
青芽在边上轻声道:“那个乞儿确实是有些问题,我刚才问过了。他本是父母亡故,流落到京城,以行乞为生的。是县主碰见他被恶犬咬,救了他。县主在城里给买了一处只两分地大小的破败院子,叫这孩子安身了。而后就给了他一只鸽子,一笔钱,差事只有一件,那便是不论什么天气,得在她必经的地方守着,看到她的马车出去,就拦下来问一问。若是哪一日她递点心是连碟子一起递的,就叫他赶紧回家,然后放了那只鸽子。”
那这飞鸽子便是报信的,这是下达指令了,戒嗔是在看到鸽子之后才射了韩嗣源一箭。
为什么要攻击韩嗣源?攻击了又为什么不往致命的地方去呢?
不往致命的地方去,那是因为念及情分。
而坚持要攻击,便是要隐藏真正的幕后之人。对韩嗣源用毒,王氏跟王家有关,王家的老太太是高骈的女儿,跟林家有仇。这些联系起来,无一不表示,这事跟林家无关。
但这又何尝不是欲盖弥彰呢?
林雨桐出于谨慎,又往灵泉寺去了。在灵泉寺看到了不少的鸽子,这都是戒嗔养的。
到这里,好似都联系起来了,事情完美的闭环了。
可其实不是,比如,王记很快要调到户部了,县主又是找谁办这件事的。王氏用她的死,保护了这个人,也保护了幕后之人。
桐桐又重返监狱,再次提审了王记的妻子,这就是个普通妇人,除了长相出色,其他的并不如何亮眼。审问王家的下人也能知道,她在家里并不如何管事。这王家大郎两口子,老实且木讷,也不是知情者。
“王家二郎也带来了,要问吗?”
问吧!
王家二郎是被抬上来的,往下放的时候,盖着的被子先滑下来了,林雨桐看见穿的整整齐齐的鞋袜。
在被窝里,穿着鞋袜?
一个瘫着的人,穿着袜子,甚至厚实的袜子都是正常的。这是怕脚凉。可穿着鞋子……有必要吗?那样会舒服吗?
林雨桐蹲下,在对方的腿上摁了摁,对方一动都不动,甚至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脸上就多了几分玩味,“不能动?”
这位不言语。
桐桐笑了笑,而后站起身来:“每天会有人给你送纸笔,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有的是时间考虑。要是一个月后,我得到满意的答案了,我就叫你在牢里呆着保命,好吃好喝好伺候,时过境迁了,放你出来。若是我得不到满意,那你就真瘫着,我叫人送你回去,此一生你休想再站起来。”
对方一下子就睁开眼,惊恐的看桐桐。
桐桐再没理他,转身出去了。这家伙这瘫是装的,家里要出事了,赶紧穿上鞋想跑来着。为什么要装瘫呢?因为他知道了一件在他看来很要紧的事。什么事呢?比如写给县主的帖子,一定用了密语。而王记并不知道密语的事,王家那老太太的右手轻微的有点抖,她行动拄着拐棍就说明了这个问题。那么就是说,她自己写不了。
请问那是谁写的?
虽然在县主那里没找到两家联络的帖子,但是把王家排查了一遍之后,只有这个好端端的装瘫子的家伙最可疑。
他们去年才回的京城,也就是去年,他摔了马,摔瘫了。
巧吧!
从监狱里出来,上了马车,四爷在车上。
车上的小炭炉上架着烧饼,里面夹着卤好的肉。
今儿一天,她都没顾得上吃饭。烧饼被烤了再烤,早就酥脆的不得了了。肉也咸香咸香的!
咬一口,酥脆的掉渣!
四爷递了茶过去,“喝一口,顺顺。”
桐桐接过来顺了,然后一口气将烧饼吃完了。
“先回林家?”
嗯!
“不用这么沉重,事在人为嘛!再说了,不到最糟的情况,只要不到最糟的情况,就有法子。”四爷又递了一杯热茶过去,“还不信我?”
信!可就是觉得给四爷出的这个难题有点大。
怎么算计才能都刚刚好都在那个尺度上呢?想想都觉得头大。
四爷就说,“历朝历代,开国无不是如此。为何康熙一朝那般精彩呢?不就是什么都赶上了吗?你细数一下,哪一朝不是如此。唐初,内忧外患,外族的铁蹄都踏入了渭水,这才有了渭水之盟。内忧,功臣集团倾轧,玄武门之变……终其太|宗一朝,发生了多少事,什么避开了?太子不一样是废了又另立!大明呢?开国之后,朱元璋跟功臣之间的斗争何曾消停?太子死了,立起太孙,结果藩王反了。大清就更不用说了,那个乱劲上来,你就说你当时怕不怕?便是先天不足的大宋,还有烛影斧声呢。而今,大陈替代了大宋,已然好了不少了。至少,这个天下是打下来的!是个发育健全的王朝。”
桐桐往后再想了想,便是四爷没点出来的后来的朝代……其实开国之后不也一样。
谁都没能逃脱这个规律。
桐桐端着茶杯,心绪慢慢的平了。
回了家,先去看了看在这边养着的韩嗣源,睡的很沉,伤养好了便没事了。毒已经清理干净了,就是皮外伤,半个月之后就基本不妨碍什么了。也没伤到骨头上。
四爷今晚肯定是走不了了,“我跟嗣源住一晚,就不去正堂拜见。”
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桐桐一个人回后院,林克用一个人坐着呢,边上放着两个簸箩,他坐在边上披着大氅在夹核桃。
屋里里静悄悄的,只有他夹核桃发出的木质爆裂的声音。
桐桐走过去,跽坐在他边上:“爹爹?”
林克用没抬头,只专注的夹着手里的核桃,只回应了一声:“回来了?”
嗯!
他慢慢的放下手里的夹子,抬头看桐桐,神色平静,“过了年,跟为父去一趟西北,如何?”
桐桐便笑了,“好啊!我还没见过祖母、伯父伯父他们的,家里的人我大部分都没见过。回去一趟,挺好的!西北辽阔,西北豪迈,在辽阔的地方呆着,有豪迈的心胸,那都是有英雄气概的男子。”
林克用脸上一下子就带了笑意,“是啊!都是出生入死的英雄……都是英雄呀!”
林雨桐一瞧这表情,就喊宽叔,“……我还没用饭呢!叫摆膳吧!爹爹该是也没吃……雍王在府里呢,给雍王送些宵夜去,别怠慢了。”
宽叔这才笑眯眯的进来了,不仅来了,还拎着个篮子进来了,“已经吩咐下去了,饭食马上就来。”
林雨桐指了指篮子,“那是什么?”
林宽将篮子递过去,“都是些妇人扔给伯爷的荷包。”
扔荷包?林雨桐哈哈大笑,问说:“怎么都是半旧的?”说着就伸手去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没看!
桐桐就把荷包给倒出来了,哗啦啦的,蹦跶的到处都是。
好家伙:金豆子,银锞子,铜钱串串。
林克用自己都愣住了:“这是什么?”
就是妇人家扔给您的!
林克用顿时便羞恼,当年小女郎们都是扔绣好的帕子,绣好的荷包,荷包里最多放个求来的符箓之类的,再要不然,写个情诗之类的放在荷包里,最豪放的也不过是塞半块玉阙,以表钟情之意。
而今呢?而今的小女郎变成了小妇人,表达喜爱的意思这么直白的吗?
给银子?啥意思?
看爷还得给钱呀?!爷的脸就值这个价儿?
林宽就说,“不错了!都是倾其所有的给咱了……”
滚!
林宽滚了,出来了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肯开口说话了。
晚膳摆上了,都是素菜。这是顾忌着县主才没了!
林克用喊外面:“桐桐长的跟豆芽似得,家里吃不起肉了吗?”
“爹爹,算了!大晚上的,别折腾了,我在车上吃了一个肉饼了。”
林克用拿着筷子用饭,“丧葬本就该从简,就这七天,照看着叫入土为安就算了。”
是!简单的送葬就行了。
真就是在灵堂守了七日,将人给安葬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内里的事,有人猜度可能跟王家的案子有关,但朝廷对外并没有说法。
就是突发恶疾,病故了。
而且,那位郡主也在灵堂一直守着呢,披麻戴孝,将其安葬了。
青芽问说,“县主府的人……怎么办?”
“先送去庄子上,叫他们给县主守孝吧!还有那个乞儿,也一并接了去。算是县主的义子,叫他为县主守孝吧!我这一忙,不在京城的话,都无人去祭拜。只要他给县主一碗供奉饭,将县主名下的两个大庄子就都给这个乞儿吧。”
“还有什么吩咐吗?”
桐桐摇头,叫青芽去办事了。却叫了刘云,“给陈掌柜传个消息,叫他打发个人,注意着这些仆从,不管我们在不在京城,都盯着些。”
是!
这边话音才落下,宫里来人了,皇后打发人来接了。
那就走吧!起身披了大氅,这就出门了。
也就是几天的工夫,天冷了。抱着暖炉坐在宫里的肩舆上,刚好瞧见五皇子带着萧家的女郎入宫,她叫肩舆稍微等了等,直到这俩赶过来。
萧初娘面色微红,“郡主!”
“是五郎接你来的?”
“是!说是养得猫儿病了,叫我来瞧他的猫。”
桐桐就一脸戏谑的看五皇子,“猫儿……病了?”
五皇子瞪她:“猫儿真病了。”
行吧!病了就病了吧。她一脸不戳穿对方的样子,都得先往乾元宫去的。
皇后招手叫两人近前,桐桐低声跟皇后嘀咕,“……急着去看猫儿呢!”
皇后心领神会,“那去吧……看猫儿去吧。”
闹了萧初娘一个大红脸,跟着五皇子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皇后才看桐桐,“你这个孩子呀,真是命运多舛!”生母是那样的,结果抚养她的继母又是这样的,“桐桐呀,我跟你皇伯父昨晚上后怕的呀!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你父亲若是出事了,若是叫人家把你给养坏了……可怎么办?这事不知道的时候不多想,知道了,心里就越是怕……今儿起来呢,心里又侥幸!这得是多大的运气,才能叫你长成而今的模样。”桐桐就笑,“能长这么大,但凡身边有一个真的恶人,不都活不到现在吗?可见,儿的运道还是好的!”
皇后才要问问韩嗣源受伤的情况,郭道生郭公公便进来了,“娘娘,萧贵妃听闻郡主进宫了,想请郡主过去一趟,问问郑家娘子的事。”
“病了就叫她安心的养着……”才这么说完,想起来了,必是萧家女郎才过去请安,她听说桐桐进宫了,便来叫人喊桐桐了。当着萧家女的面不给贵妃面子,这便是不给大郎和五郎面子。
桐桐就起身,“您歇着,儿去去就来。”
“别耽搁,说两句就罢了!”皇后摸了摸桐桐身上的大氅,“这个皮子太重了……”说着就叫身边的宫婢,“取下面进贡来的那件雪狸毛的来,那个轻软!”
果然轻软!雪白的毛领子衬的小小女郎跟瓷娃娃似得。
皇后将帽子给戴上,“去吧!快去快回。”
萧贵妃的寝宫并不远,不过是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萧初娘正不自在的坐在五殿下的边上回萧贵妃的话,五殿下全程面无表情。
桐桐一进去,萧贵妃就可热情了,“桐桐,快过来!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们一个个的,都在外面瞎玩,也不说进来瞧瞧我!听说县主去了,你这孩子真是……多可怜呀!要节哀。”
是!
桐桐见了礼就坐在萧贵妃身边了,“是我的不是,才想着从母后那里出来就过来给您请安的!听大兄说您身子违和,不好见人。”
“不好见外人,还不能见见你们吗?”萧贵妃低声道,“听闻你与郑家女郎熟识,那女郎比之初娘如何?”www.miaoshuzhai.net
哪有这样问的?
桐桐就笑道:“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以花比女郎,那萧家女郎是牡丹,郑家女郎堪比红梅。经了一番寒彻骨,自有扑鼻的香气。”
话音才落,四公主急匆匆的来了,怕是才得了信儿吧!
她哈哈就笑,“就你嘴滑,谁都不得罪!初娘是牡丹,准大嫂是寒梅,那我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你还想比花?狗尾巴草比比就算了,可别糟践人家花了。”
“林三!”四公主过来就纠缠打闹,结果摸到桐桐身上的大氅,她不干了,“脱下来,咱俩换着穿。你这件好!”
强盗呀!不给!
萧贵妃气的说四公主,“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那我不碍眼了!”四公主一手桐桐一手萧初娘:“母妃养病吧,我们告退了。”
不等萧贵妃再说话,拉着两人就出来了。
五皇子跟着就往出走,出来的时候小石子抱着阴阳脸正在外面等着,这小猫崽子骨瘦如柴,连叫一声都费劲。
他急忙过去,“不中用了?”
小石子不敢说话,将这丑丑的小猫崽子递过去。
五皇子接过来,心里复杂难言。这便是天不眷顾吗?生来母不喜天不顾,是这样吗?
萧初娘走过去,从五皇子手里接了猫,翻腾的看了看,“它生来便不好吧!”
生来便不好?五皇子严厉的看她。
萧初娘吓了一跳,忙道:“殿下说……母猫不喂它!猫跟人不一样的,殿下!家养的猫不忌讳人的味道,但要是野猫可未必。野外的猫在要是人接触了,沾染了人味儿,母猫便会舍弃掉。有些生来就不大好养,或是生来便有病的小猫崽子……母猫也会舍弃的。它知道养不活,那干脆就不养了。只用母乳养那个康健的……这猫儿其实不丑的。只要还能吃,换个米糊糊养着,试试许是就好了。”
桐桐凑上前去瞧了一眼,“你没发现这猫的尾巴……稍微有点短吗?它应该不能攀爬太高!它的缺陷在尾巴上。”
这是一只先天残疾的猫,所以被母猫舍弃了。
五皇子将黑白脸接过去,轻轻的抚摸着。自己其实跟这只猫还是一样的,自己生下来便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这是先天无法弥补的缺陷。
初娘说,人跟猫是不一样的!这话对,也不对。
猫是牲畜,它的偏心,是物竞天择之下不得不做的选择。若是阴阳脸无缺陷,母猫怕是喜欢这种能隐藏自己的花猫,也不喜欢那只去哪里都像是靶子的白猫。
可人呢?人的偏心——是利益所驱!仅此而已!
他一手抱着猫,一手拉萧初娘,“走!喂猫去吧。”
萧初娘跟桐桐和四公主摆摆手,跟着五皇子走了。
四公主苦笑,而后叹气:“五郎……跟母妃之间,此生怕是都难和解了!我有时候想想,有这样的人为母,跟你和韩二这种的无母之人,谁更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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