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城东绕过县城,向南跨过月河,借着蒙蒙胧胧地月亮,向东走了三五里,来到草庙子,打听到徐海山家住址,来到徐家门前。
徐家背山独居,三间茅屋,两间偏房,屋后一片竹园,屋前树枝扎成一圈围栏,有一大片菜园,刘宝山站在围栏外叫了一声:“山娃子在家吗”,只听徐海山在屋里应了一声:“是哪个,进来说话”。刘宝山心想这趟没有白来。
进入徐家,刘宝山也不说话,徐海山父母望着来人,穿着长袍,礼帽压得低低地,满脸落腮胡子,一架铜边石头墨镜,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凭印象不是商人就是官人。
徐父颤颤抖抖地问来人:“你是——?”
没等来人说话,徐海山一步从里屋跨出来,栏在父母前面,对来人说:“有什么事冲我说”。
刘宝山见徐海山没有认出自己,便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有人告你临阵脱逃,打伤长官,潜逃回家,逍遥法外,现奉团总命令,请跟我走一趟”。
徐海山一听口音,早已认出来人,不等刘宝山说完,“嗷”地一声赴向前,一拳向对方打来,刘宝山已有防备,往边上一让,回手给了一掌。
徐海山喊道:“好你个老崽娃子,都撵到家里来诈人来了”。
徐父看到两人动起手来,连忙一把抱住来人求请道:“崽娃子不懂事,看在我一把年纪的面上,请你莫动气,有话好好说”。
刘宝山一看徐父当真了,便取下墨镜堆着笑脸对徐父说:“表叔,你搞左了,我在跟山娃子闹着耍呢,对不起,对不起”。
徐父莫名其妙地望着双方,刘宝山赶紧解释道:“表叔,我姓刘,家在蒲溪,我跟山娃子是部队上的伙计,今天是特地来看望他的”。
徐海山把拳在刘宝山肩头擂了两下说:“在老人面前还这样莫大莫小的”。www.miaoshuzhai.net
徐父道:“把我吓死了,这几天山娃子一直在说怕县上来人找麻烦,我以为你是县上来的呢”。
徐海山迫不急待地问:“伙计们现在咋样了?听说你们拉出来进山了,我一直想去找你们呢”。
刘宝山道:“老哥这次来,是受何指挥的安排,特意来找你归队的”。
徐海山兴奋地说:“我说今天一早喜鹊老是在房头上叫,是有喜事来吧,果不其然”。
徐母听明白来人是山娃子的伙计,便说:“还没吃吧,我给你们弄些霄夜,喝两盅”。
徐海山对母亲说:“算了,我们还是上山上去守夜,慢慢喝,慢慢摆”。
徐母切了一包野猪肉,在坛子掏了一包酸豇豆,徐海山从酒缸里灌了一竹筒笣谷酒,交给刘宝山,自己提了一杆土枪,带上*、铁子,两人上山到自家红苕地里守野猪。
上山不远,一片红苕地,靠山边搭着一个窝棚,地上铺着草。
徐海山放下东西,到靠山地边上查看了几个陷井,又下了四个铁套。把双手陇在嘴边,向山上吼叫“呵、呵、呵、呵——”,夜深人静传得很远,山上又传来“呵、呵、呵、呵——”的应答声,这是守夜人联络的信号,一有动静,到处都能接应。
回到窝棚,铺开吃食,倒上包谷酒,两人边吃边唠。
徐海山说:“回家这些天,可把我憋死了,快给我说说,你们现在怎么样?”
刘宝山道:“自从你走后,警二旅被调往西安,到秦岭山上,四连张子新、王展他们怕到西安走不脱,几个人一商量,就把一个排拉走了。沈团长挨了上司的训,怕其他人也跟着学,把部队看的更紧了。何排长也早看透了,不愿去西安,我们暗地商量也要拉队伍进山,但叫张连长知道了,他要坏我们的事,叫我一刀封了口”。
徐海山说:“你是说连长张锡武叫你给杀了?”
“是的,苟树林都叫他们给关起来了,再不动手,我们就走不脱了”。
徐海山说:“我早就看出来,这个队伍不是我们呆的,说是政府的军队,叫我讲就是害人的部队,硬是还不如土匪。你记得我们在平利时,老乡咋评价说人家贺龙的队伍,说人家走了一路,从不骚扰百姓,在人家屋里驻了,临走还给人家扫地。老乡还主动给他们带路,送东西。你再看我们的队伍,走到哪里,哪里把我们恨死了,靠抢靠逼才能把肚子填饱。我一直在想,那个时候我们搞的赤卫团,差点搞成了,真可惜”。
刘宝山说:“这次不一样了,何指挥把队伍拉出来后,已经跟人家红七十四师联系上了,我们现在已经是红军游击队了。我现在才知道,老乡为啥拥护红军?因为红军是为了推翻腐败的政府,改天换地,叫穷人当家做主。何指挥给大家说了,我们也要杀尽欺压人的老财,为穷苦人打一个干净的天下。所以我们现在也是按红军的规矩在带队伍,首先不能祸害老乡”。
徐海山说:“对,你看现在穷人哪还有好日子过呀,硬是逼着叫你造反,不反不行,水浒里不是把这个叫打富济贫吗?”。
刘宝山把近段时间,何指挥带领弟兄们打宁陕县城,闹云雾山等慢慢地说给徐海山听,两人喝着包谷,啃着野猪肉,都有些醉了。
徐海山兴奋地说:“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归队”。
刘宝山说:“莫忙,老哥这次回汉阴,还有一项特别的任务。何指挥的老娘叫县长抓到县城来了,我是来救老娘的,等把何指挥老母亲救出来了,我们一块归队”。
刘宝山便把闹起义、把队伍带进山、跟敌人周旋,以及县长把何指挥老娘抓去当肉票,逼着何指挥出山,何指挥又派自己到汉阴救母一节,一一讲给徐海山听。
徐海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们这是害怕我们把事情闹大,拿我们没办法了,才想出这样一出缺德的主意,有本事你真刀真枪的来干呀”。
刘宝山才说到正题:“今天来找你,是商量下步咋救人的事”。徐海山道:“县上我还有几个熟人,你不急,明天我们一起去走一趟”。
天快亮时,听到苕地边陷井里传来野猪的嚎叫声,两人提着土枪,赶去一看,一只野猪掉到陷井里,几支竹钎穿身而出,野猪狂嚎不止,但动弹不得。徐海山用土枪抵着野猪头,“轰”的一声,野猪不动了,等到天色发亮,两人扯出野猎,抬着下了山。
吃过早饭,徐海山向父母说要外出办点事,同刘宝山一同来到县城。
两人顾不得欣赏县城的热闹繁华。
刘宝山吩咐两名随从分头去打探何母关押的消息,便同徐海山一起进东门,来到伞铺街找到兴昌源伞铺郭掌柜。
这是刘宝山二姨父的堂侄,与刘宝山同岁,小时刘宝山进县城常跟郭掌柜一起下河洗澡。郭掌柜家从祖辈来到汉阴后,三代做红油纸伞,远近闻名,在当地有相当的知名度。
刘宝山把徐海山介绍给郭掌柜,在说到来意时,故意把何指挥一节隐去,只说是一位朋友的母亲因邻里纠纷,被县政府逮到城里来,最后“请老表务必帮忙营救出来”。
郭掌柜是个热心人,在县城人缘又好,立马表示找朋友去疏通,放出何母。刘宝山双手抱拳道:“多谢老表费心了”。
郭掌柜叫出看店的伙计说:“请老表里面座,招呼看茶,我去去就来”。刘宝山答道:“我还有点其它事,过一阵来听音讯”。郭掌柜说:“也好,我找扎实人去办这事,尽量叫你满意”。
来到街上,徐海山对刘宝山说:“我有个体己的朋友在保安队,我去找他打听一下消息”。两人分头而去。
两人分开后,刘宝山找了两个熟人打听都不知何母的消息。到中午回到伞铺,郭掌柜一见面,就把刘宝山一通埋怨:“你不给我说实话,何家老太婆哪是邻里纠纷,是他儿子当土匪去了,县长要逼她把儿子叫回来,老太婆死硬死硬的,不肯回话。我打听清楚了,这个老太婆是安康魏专员叫抓来的,现关押在保安队里,好吃好喝供着,暂时没有啥事,县长发了话,任何人不准放走老太婆,出了事找保安队是问。保安队陈队长是我的熟人,我带了一根黄鱼去,请他放人。你听他咋说,他说我要是把人领走的话,还不如先把他杀了。话说到这份上,这事就难办了”。
刘宝山好言相求道:“老表老表,你再想想办法好吧”。
郭掌柜说:“这可是通匪的事,我可不敢把家当和吃饭的家伙搭上,你还是找别人吧”。
刘宝山不依不饶地说:“在县城里,我不找你找哪个?你要不给我想办法,我去找我二姨去,看她来收拾你”。
郭掌柜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我老娘身体有病,你就莫去打搅她了。该我欠你的好吧?我再想想办法,能不能成,听天由命,你可再莫怪我”。
刘宝山赔着笑脸说道:“只要你尽心了,我们都会感谢你的。”临走时,刘宝山说:“我明天来听你的好消息”。
离了伞铺,刘宝山走在街上,想起临出发时,何指挥曾说过,他在汉阴上学时,家里曾给他订了一个娃娃亲,小他两岁,姓彭,是他三姨家的大小姐,家里开着一个药铺。当年他在义小上学,彭小姐在女小上学,放学后总是往彭家跑,两人耳宾斯磨,俩小无猜,曾以兄妹相称,海誓山盟。后来何家得罪了狗大王,何指挥父亲的团总当不成了,被下了大狱,彭家悔婚,彭小姐哭得泪人一样。听说后来彭小姐嫁给了开染房的一个大财东。何指挥吩咐,在万不得已时,可去找彭家大小姐,她会帮忙的。
刘宝山打听到县城有两家染房,在县城里都有布店,一家在东街,一家在西门里。
刘宝山先到西门里,远远看到隆盛布店的晃子挂在街边。他不敢冒然行事,走到离布店不远处,见隔街一位老妇人座在门前晒太阳,刘宝山走上前去轻声问道:“老人家,借问一下,对面布店的掌柜娘子是不是姓彭?”
老妇人抬起头,张着没牙的嘴,笑呵呵地说:“你问我对面布店的掌柜娘子呀,她是王掌柜的媳妇子,是姓彭”。
“王掌柜在家吗?”老妇人爽快地说:“王掌柜白天都在河坝染房里染布,下午才能回来,他媳妇子经管布店。你是买布的大老板吧?他们店尽来大老板的”。
刘宝山“哦哦”应着,怕老妇人问多了引起麻烦,就径直来到布店。
一位年轻的女店伙计见刘宝山一副大掌柜穿戴,赶忙迎上来。
刘宝山不待问话,便高声问:“王掌柜在家么?今天说好了来店里谈生意的”。女伙计赶紧说:“不巧的很,掌柜出去了,掌柜娘子在,你请座,我去请东家来”。倒了茶,伙计进里屋去了。
不一会请出掌柜娘子,相见了,谈起买布的生意。趁伙计忙着外面招呼生意,刘宝山低声说:“有人托我特来向彭小姐问好,些须薄礼,还望笑纳”,随手取出两筒四十块袁大头放在桌上。
彭掌柜娘子立起身警觉地问:“你是谁?干啥来的?”
刘宝山平静地说:“莫多意,何济周何指挥公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托我来问候彭小姐的”。
彭小姐望着刘宝山吃惊地说:“你是从山上......”
刘宝山接住话头说道:“对,想必彭小姐早知道何指挥的现状了吧?我是他手下的跟班”。
“听说他把长官杀了,把队伍带进山里去了,县上到处在传说他进山当土匪了,你咋敢进县里来?”
刘宝山轻松地微笑着道:“这有啥?恐怕还没有我们不敢去的地方”。
彭小姐把刘宝山请进里屋,落座,重新倒茶。
彭小姐谨慎地说:“我现在已嫁到王家了,不方便与表哥来往。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刘宝山便把何指挥不愿受上司的欺压,带队伍进山打富济贫的事简略说了,又说到为逼何指挥下山,县上把何母抓进城,关押在保安队的事,今天受何指挥指派到县城来,请彭小姐帮忙营救的事说了一遍。
彭小姐爽快地说道:“他妈是我的大姨,我自然要想办法救她的”。
刘宝山进一步说道:“还请彭小姐设法带我进保安队去一趟,见老人家一面”。
彭小姐沉吟了一会,对刘宝山说:“过一会你再来,我给你回话”。
临走,彭小姐把袁大头还给刘宝山说:“我不缺钱花,这钱你拿回去。你为救我大姨还要找好多人,正是花钱的时候,不够的话你来找我”。彭小姐坚辞不受,刘宝山只好作罢。
早早吃过下午饭,刘宝山来到西门口,彭小姐把刘宝山拉到避静处说:“明早你在保安队外面等我,我们一起进去见大姨。有人问你,你就说是我大姨的侄儿”。
说完两人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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