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不解地回头,“爷?”
四爷抬了抬手,几步走到苏培盛的身前,低语两句,转身往西小院旁不足三尺宽的鹅卵石小路走去,径自往花园里的小佛堂走去,他站在空寂的小佛堂中,亲手将几日未打扫的房间清理干净,又命人端来了熏笼烘暖了屋子,这才将脱下身上披着的清裘,端着小太监奉上的热茶,脸色肃穆地坐在了太师椅上,垂眸瞧着那只覆盖着一层薄薄茧子的手。
为了和尔芙和好如初,他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你家主子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这么神神秘秘的,真是的!”大冷的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窝在温暖的房间里头,尔芙这个很怕冷的人,跟着苏培盛一路顶风迎雪地走到花园来,自是满肚子的牢骚,尤其是她怎么问都没有问出苏培盛到底让她来这里做什么,她就更加不高兴了,若不是她还保持着一丝冷静的话,她都恨不得伸手抓花苏培盛那张挂满笑容的脸了,叫他嘴儿这么严,真是太坏了。
听着窗外传来的声音,四爷勾唇笑了笑,起身就要迎出门来。
只是还不等他迎出门去,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的李荷茱侧福晋就领着人过来了,在园子里转了两圈都没有找到四爷的她,这会儿正羞恼着,她听到了尔芙的牢骚,环视了一眼左右,瞧着不远处的小佛堂门窗紧闭,怎么都不似是有人在的样子,又着实不愿意瞧见尔芙骄矜造作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地出言嘲讽了两句,“瞧瞧,咱们这位侧福晋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呢,居然连咱们爷都要被您数落着呢!”www.miaoshuzhai.net
“用你多管闲事。”尔芙没好气的翻着白眼儿。
“妹妹也不过就是闲话一句,您这是生得什么气呢!”李荷茱笑吟吟地抚了抚走得太急歪掉的发簪,不急不忙的走到尔芙身边,挥着帕子擦着鼻尖的汗珠,似是打趣般的含笑道,“妹妹瞧着今个儿天色不错,不如妹妹陪姐姐去园子里转转,那边可有不少造型稀罕的冰雕花灯呢!”
“这满园子都是雪,你若是喜欢逛园子,还请自便吧!”尔芙不大喜欢浑身喷香的李荷茱靠近,打从怀孕开始,她就不再使用香料,连自家炫彩坊和女人坊出品的那些脂粉、香膏等东西都不用,怕的就是有人用香来害她,尤其现在是雪天路滑,她撑着大肚子走到花园里就已经很危险,再往花园更深处走,她才没有那么傻呢!
说着话,尔芙扭头瞧了眼响起脚步声的小佛堂方向。
还要说些什么话的李荷茱,也注意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回眸正好瞧见脸色不算太好的四爷踏雪而来,她心中一凛,随即挤出了满脸的笑容,也不管脚下的雪泥,盈盈拜倒,娇滴滴地福礼问安道:“妾身请四爷安。”
“起来吧!”
四爷吝啬丢给李荷茱一个不算和善的眼神,抬手虚扶了一把李荷茱,几步就走到了尔芙的身侧,瞧着尔芙发间落着的几片零星雪花,满是疼惜地将大氅罩在了她的身上,不自觉地伸手拂过尔芙沾雪的发鬓,心疼道:“怎么出来都不知道多穿件衣裳,也不让宫女给你打把伞,瞧瞧这一头一脸的,赶紧随爷去佛堂暖暖身子吧。”
话音落,他就已经接替了尔芙身边的丫儿,扶着尔芙的胳膊往小佛堂方向走去,再也没瞧一眼抚鬓笑着的李荷茱。
虽然进府之前就已经知道四爷的疼爱都给了尔芙,但是亲身经历被自己丈夫当做空气一般对待的感觉,李荷茱还是不自觉地红了眼睛,将被四爷小心护着往小佛堂走去的尔芙,真真实实的恨到了骨子里。
不甘心的她迈步就要追上去,也不知是打算要质问四爷的偏心疼爱,还是要和被四爷娇宠着的尔芙拼个你死我活,也亏得她身边跟着的宫女是随她从朝鲜藩国过来的亲信,不顾身份地拦住了有些失态的李荷茱。
小宫女死死抓着李荷茱的胳膊,轻声提醒道:“主子,您可不能一时冲动乱了分寸,咱们还是回去吧。”
“@#¥%……”气急的李荷茱,叽叽咕咕地咒骂了几句,这才一跺脚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不去看恩爱往小佛堂走去的那对男女,她不能乱了分寸,她就不信她这个正值妙龄的姑娘,还斗不过瓜尔佳氏那个已经快要过花信之年的半老徐娘,在心底将尔芙骂了个狗血淋头的李荷茱就这样安抚好了自己几乎崩溃的情绪,回到了重新布置过的无双阁,命人将厢房休息着的陆格格请了过来。
身处异国他乡,她能相信的就只有身边人而已。
随她从朝鲜藩国来的众多宫女婢仆,对她忠诚无比,但是却和她一样并不了解大清朝的规矩,她更加倚重陆格格这个她从辽东府带出来的陪嫁媵妾,毕竟打从她进府以来,这个媵妾帮助她颇多,她能这么顺利地将大厨房里那些个油滑的奴才拿捏住,全凭陆格格给她出的好主意。
“婢妾给侧福晋请安。”陆格格穿着一身素雅的浅青色旗装,素面朝天地来到李荷茱的跟前儿,规规矩矩的福身见礼道,若是府里头的老人儿瞧见这样子的陆格格,一定会觉得很眼熟,在她的身上找到昔日尔芙初入府时的影子。
只是李荷茱和陆格格一块进府,并没有机会看到那样的尔芙,她很是喜欢陆格格这种乖巧素雅的模样,只当她是个没有半点争宠心思的本分姑娘,更加愿意和她亲近,李荷茱微微抬了抬手,指了指下首摆着的绣墩,柔声道:“早就和你说过,咱们一块进府,不论以前是什么关系都好,现在就是姐妹,你怎么总是喜欢将这些虚礼呢,你成日窝在房间里做针线活,也不怕伤了眼睛!”
“礼不可废,虽然侧福晋待婢妾亲近,可若是婢妾恃宠生娇,岂不是辜负了侧福晋待婢妾的一番情义,再说婢妾也是真心想要伺候侧福晋的,只是侧福晋身边能干的姐姐颇多,婢妾也唯有做些针线活给侧福晋穿戴了。”陆格格腼腆一笑,似是很羞涩的低了低头,颇为忐忑地坐在绣墩上,恭声说道。
“以后不许这样了,你若是当真喜欢做针线,做些个荷包香囊的小玩意儿就是了。”李荷茱拂过身上陆格格亲手绣制的如意纹月白色常服,笑着叮嘱了一句,便说起了刚才在花园让她很是眼红不甘的刺眼一幕。
陆格格做了一个很体贴的听众,一直等李荷茱停住了话茬,这才颇为义愤的提出了个看似巧妙,实则很不靠谱的法子给李荷茱出气,“侧福晋,婢妾曾听大厨房里的常嬷嬷提起过,瓜尔佳侧福晋最爱吃街市上的那些个小零嘴儿,您何不让采买的人多多买一些进来,那些个小零嘴儿,婢妾这般寻常妇孺吃着是美食,可是瓜尔佳侧福晋是从小养在深闺的贵人,想来少吃些还好,若是吃得多了,这身体难免会有些个不舒服,到时候您只要将这些个过错都推到李侧福晋身上,不就既给自己个儿出了气,又不会惹上嫌疑了。”
李荷茱闻言,略微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虽然她舍不得已经到手的权柄,但是一想到能让瓜尔佳氏倒霉,她还是能分得清楚轻重的,她笑着瞧了眼不大自在的陆格格,轻声说道:“正巧,我这些日子身子不大舒坦,安排采买的事情就交给你负责吧,等你安排好了,便打发人过来告诉我一声,别自己个儿过来了,免得沾染上了病气。”说着话,李荷茱就用帕子捂嘴咳了两声,一副好像着了风寒的病弱样子。
“那婢妾就先行告退了。”陆格格简直不忍去看李荷茱粗陋的表演,略一福礼,便随着来送客的宫女,退出了无双阁,径自躲进了自己个儿的厢房中,她的袖管里,装着李荷茱支使宫女送上的秘药。
到底是朝鲜藩国出来的公主,虽说李荷茱的脑子不大好使,但是手里头的东西真不少,这种无色无味的秘药,陆格格前世今生都不曾见过这么奇妙的玩意儿,别看这东西就是能让人身起红疹而已,可要是用的巧妙,也足够毁了一个女人的一辈子。
不过陆格格并不打算将这东西用在尔芙身上。
“好好收着。”月娥是陆格格身边最信任的宫女,她抬手将装着秘药的小瓷瓶交给她,轻声吩咐了一句,转身进了内室,换了一身桃红色绣紫红色小碎花的旗装,故意装作很是粗鄙俗气的样子,裹着同色的厚披风,往大厨房走去,她知道尔芙对一种西域传来的香料有过敏反应,只要稍微碰到一点就会浑身起疹子,而刚巧她知道珍珠格格最爱这种香料,若是她能让珍珠往大厨房转一转,触碰一下往西小院送的那些个食材,不怕尔芙不中招。
这般想着,陆格格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的笑意。
别以为她不知道珍珠这个小格格的野心,姐死妹继,爱新觉罗家可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她也不会让珍珠顺顺利利地走到四爷跟前的,谁知道四爷会不会为了弘晖这个嫡长子选择珍珠,毕竟四爷一直都很是看重弘晖这个阿哥的。
就在陆格格算计珍珠的时候,尔芙和四爷回到了西小院。
“小佛堂那边,还是要安排莲儿去守着。”顺手接过尔芙递过的温热帕子,混乱擦了把脸,四爷捧着热茶抿了口,轻声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太多,她就算是真是别人安排过来的钉子,也伤害不到你。”
“那就听你安排好了。
只是莲儿才那么大点的孩子,自己个儿住到佛堂那边,我真是有些不放心。”尔芙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拧眉说道,她虽然不喜欢莲儿留在西小院里,怕她动什么手脚,但是莲儿到底是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子,那佛堂在花园里,瞧着是个很清静的地方,可是入夜以后,左右都没有半个人影,就留莲儿自己个儿住在那里,会不会……她只是想想,便已经不自觉地想要打冷颤了。
关于这点,四爷自然也有所安排。
他笑着将尔芙揽入怀中,取下她发间簪着的碧玉簪,如变戏法似的从衣襟里取出一支桃木雕桃花头的发簪,簪在了她的发间,“爷已经安排好了,早就让傅鼐安排人去应天府普化庵堂请了两位居士过来,估计再有个两三日就能到了。”
“普化庵堂?”尔芙疑惑道。
“对,就是普化庵堂。
之前爷想要在花园修佛堂的时候,便已经安排人过去请人了,只是这普化庵堂的居士都是些淡泊名利、享乐的方外之人,轻易不肯离开庵堂,爷可是废了好大力气,这才请了两位在普化庵堂修行的居士来。
这支桃木簪就是普化庵堂的师太亲自雕琢,又供在佛前多年的法器,据说能凝神安心,避除外邪。
你这些日子不是都睡得不大好么,又不敢喝安神的汤药,怕伤到了肚子里的孩子,爷特地去额娘那里把这只桃木簪给要了出来,这次你就不会说爷不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了吧,也不会怀疑爷不在意你了吧,以后不许再和爷耍小脾气了,你可是爷最在意的人。”说着话,四爷伸手取过了一旁放着的手把镜,送到了尔芙眼前,让她能清楚的看到发间簪戴着那支桃木簪。
“嘁,勉强原谅你一次。”尔芙傲娇道。
她也不想要和四爷闹的,她也希望能和四爷一直好好的。
若是今个儿四爷没有过来的话,她也是打算要去和四爷好好谈谈的,谈谈他们两个人的以后,谈谈弘轩,谈谈……总之就是要谈谈,虽然她也不知道该谈些什么,因为她发现她和四爷之间有一层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的隔膜,如果不早早重视起来,将这层膜消除掉,以后她很可能会和四爷越走越远的。
眼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好,应该刚适合好好谈谈吧。
尔芙这样想着,扭头看了眼嘴角噙笑的四爷,抬手打发了房间里伺候的宫婢,起身撂下了金钩勾着的窗纱,正色坐在四爷身边,轻声说道:“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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