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间里,四爷一脸阴沉地坐在那张足有单人床大小的宝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黄玉貔貅的手把件,目光森冷地注视着下首跪着的瑶琴,沉声问道:“说说吧,你家主子的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脸上的烫伤是怎么来的,还有那脏药是怎么被你家主子误服下去的……爷才出府月余,你这个大宫女就弄得这院子里一团乱,你还真是对得起本王!”
“奴婢有罪。”眼见事情都瞒不住了。
瑶琴也是个光棍的,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将西小院这些日子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一股脑都说了个干净,其中就包括尔芙引以为耻的梦游事件。
四爷越听,这脸色就越糟糕,最终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里把玩着的那枚黄玉貔貅手把件,用力丢到了瑶琴的身上,将瑶琴砸了个踉跄,冷声道:“你真是个忠心的,爷让你在西小院当这个大宫女,难道是让你来当着好看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让人给爷送信,就算是不给爷送信,你也可以让人去前院找陈福帮忙,你为什么会什么都没做就任由瓜尔佳氏这般被人欺辱!m.miaoshuzhai.net
怎么的,难不成是有人给你使了银子,让你当看不见?”
说完,四爷还觉得不解气地重重捶了下宝座的扶手。
瑶琴连忙摇头解释,说起了尔芙是如何不想四爷在外还要为府里的事情分心,说起了尔芙是如何的忍辱负重,说起了她曾几次给前院送信,却都被人拦住了,就连赵德柱亲自去前院见陈福,也被人拦在了陈福的院子外头。
总而言之,一句话,那就是她是忠心于主子的,也不是不想为主子分忧,而是对手的势力太强大,她一个做宫婢的真心力有不逮,所以才会弄得尔芙一身伤。
四爷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但是却不妨碍他迁怒瑶琴,他冷冷地看着瑶琴,深吸了口气,缓声说道:“你处事不当,致使瓜尔佳氏屡屡受到伤害,按例该罚你重责二十板子,不过考虑到你家主子现在还在病中,这板子就先行记下吧,你可服气!”
瑶琴本以为这次定然是难逃进慎刑司的命运了,却不想四爷居然会如此手软,自然是认的,忙连连叩首谢恩。
“行了,你进去伺候你家主子吧,等你家主子好了以后,你就自己去管事嬷嬷那里领罚吧!”四爷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冷声说道,将瑶琴打发到了尔芙身边继续伺候去,而他则扭头去找苏培盛的麻烦了。
作为四爷府明面上的大太监,苏培盛表示他很冤枉。
他这趟随着四爷风里来雨里去的去南边赈灾,那可是片刻都没有得闲,就算是回到府里,也没有离开过四爷半步,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其他人呢,哪里知道这些消息,但是对上四爷那张如锅底般阴沉的脸,他满肚子的委屈,只能自行消化了,连忙跪地求饶的表示他这个大太监不称职,不能为主子分忧,求四爷原谅了。
四爷心里堵着的这口气,那真叫想撒没地方撒,看着苏培盛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了,也亏得苏培盛机灵,皮子又绷得紧,这才挑了个借口,趁着四爷发火之前就离开了四爷眼皮底下,径自去正院那边传信了。
瓜尔佳氏染病,这禁足的责罚,自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可但是,西小院改建这事,还是需要给正院福晋那边通个气的,而苏培盛就是借着这个由头从西小院逃出来的,一出了西小院的势力范围,他就感受到了春暖花开的幸福感,那小步子迈的,那叫一个带劲儿,脑后的缀着一缕红色流苏穗子的辫子,一摇一摇地就好像装了弹簧似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般的轻松自在,随他的心思,如果不是在碧池苑旁边,他一不留神撞到了那个脸色苍白的小宫女的话。
“你这个贱蹄子,走路是没有长眼睛么,这若是撞到了府里的主子,那可怎么好!
说,你是在哪里当差的,怎么这么没规矩!”苏培盛如被人踩了爪子的猫儿似的一跳多老高的尖声叫道,那瞧着兰花指的手指头都恨不得戳到那小宫女的脸上了,四爷赏下体面的那缕假胡子都被他吹得飞了起来,可见这位苏公公现在的心情是多么糟糕了。
不过也不怪苏培盛会这么生气,这位随着四爷一路风尘地从南边回来,好不容易才抽空换上了一身崭新崭新的袍子,这才一从西小院出来就被兜头泼了一盆不知道洗过什么的脏水,连差事都没办完就要去前院换衣裳,回去西小院那边,还不知道四爷会不会收拾他,这换了谁,脾气都小不了,尤其是他之前就已经在西小院那受了四爷给的委屈。
被他骂得抬不起头的小宫女,瑟瑟发抖地跪在洒满了污水的石子路上,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奴婢是花房伺候的粗使宫女小桃。”
不错,来人正是被乌拉那拉氏和福嬷嬷视为废棋的小桃童鞋。
打从她从木香的嘴里得知了四爷就要回府的消息,她就忙跑到了管事嬷嬷那里,一通打点,总算是在一个时辰前,顺利地成为了花房伺候园子里花木的一名粗使宫婢,只是她这点子有点背,刚刚西小院的小文从花房叫了一帮子人过去西小院做事,而她则被嬷嬷安排了个清闲的活计儿,来到园子里给花木松土浇水,就在她郁闷不已的时候,她就很是好运气的撞到了苏培盛,更是将一桶混合了花肥的污水就那么华丽丽的浇到了苏培盛的身上。
对此,她表示她可能是最近犯太岁了。
就在小桃魂游天外,为自己即将悲剧的人生默哀的工夫,苏培盛如川剧变脸似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咬牙切齿地从嗓子眼里,溜达出了一句细碎细碎的话,“粗使宫女,粗使宫女……像你这么莽莽撞撞的性子,哪里适合在园子里伺候当差,你现在就给爷爷滚去浣洗房上当差去吧!”
说完,他就一脚踢开了在他脚边打转的木桶,绕过了跪在地上的小桃,径自往垂花门去了。
别问他去做什么,他自然是要回前院去换衣裳了,他总不能顶着这身污水去正院见乌拉那拉氏,也不能就这么穿着这身臭烘烘地衣裳回去见四爷吧,顶着若干诡异的眼神,苏培盛叫了王以诚两兄弟去后院,顶替他的差事,一个往正院见福晋,一个去四爷跟前候差,便一头就钻进了房间里去大洗特洗了。
“苏爷爷,您瞧这衣裳,奴才是给您送到浣洗上去,还是拿下去给您洗好了再送过来。”在苏培盛房里伺候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太监,捧着那身臭烘烘的袍子和中衣,胆怯地瞪着一双无辜的鹿眼,颤声问道。
正一个劲往身上泼水的苏培盛闻言,手下动作一顿,恶狠狠地瞪着小太监抱着的那身袍子,咬牙切齿的说道:“送去浣洗上,吩咐那个叫小桃的死丫头亲自给咱家洗干净,再送过来,你记得告诉她,若是让咱家在袍子上,发现一丁点儿不干净的地方,咱家就让她用舌头舔干净了。
去吧,立马就去!”就这样,可怜的小桃在花房,连人都没认全就被苏培盛丢去了浣洗上,真真是倒霉到家了。
正所谓福祸相依,就在她都以为她倒霉到家,这辈子再没有出头之日的时候,小太监带来的消息,简直可以说是咔嚓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一下子就照亮了她的前路。
这府里,谁人不知道苏培盛是个成日跟在四爷身边转的。
只要她能把握好时机,这送衣裳回去的差事就是她小桃的登天梯,为了能让苏培盛对她的印象有所好转,刚跟着管事进了浣洗房的小桃就撸胳膊挽袖子的凑到了水池边,拿出了淘金的仔细劲儿,一寸寸地搓着那件深蓝色的太监袍和那身已经洗得有些泛黄的中衣,以及袍子里裹着的两只臭袜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浣洗房里的小桃,专心致志的洗着衣裳,按下不提。
另一边,被小文、小满细心照料着的尔芙,终于在天边最后一丝夕阳消失的时候,揉了揉有些不大舒服的眼睛,倚着迎背靠枕,从温暖的被窝里,坐起了身子,一边抿着小厨房炖得川贝雪梨汤,一边含糊地低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正在屏风的另一侧,专心致志地处理出京这段时间,府中积压下的邸报的四爷,听见动静,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中衣就走了过来,边走边轻声问道:“可是你家主子醒了?”
“爷,您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尔芙清了清嗓子,看着四爷身上那件沾了墨水的中衣,暗暗惊讶的出言问道。
被问到头上的四爷,有些不大自然地挠了挠头,低声道:“胡太医走的时候交代过,说是你已经受了寒气,万万不能再吹着风了,爷就让她们将门窗都关严了,只是这么一关了门窗,屋子里实在是太闷了,所以爷就将外袍脱了凉快凉快。”
“爷,我哪里有那么娇气,这不睡一觉就好多了。”看着四爷身上那件领口和后襟都有些渗出汗迹的中衣,尔芙当真是感动极了,刚刚喝下去的川贝雪梨汤,仿佛都堵在了嗓子眼一般,忙轻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略带小羞涩的低头说道。
刚接过小文送上的汤碗,喝着放了冰块的绿豆汤消暑解热的四爷,一见尔芙又咳嗽,忙将嘴里的绿豆汤咽了下去,放下了碗,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轻轻替她拍背顺气道:“小心些,总是好的,你也不想成日里汤药不离口吧,瑶琴那边已经煎好了药就等着你醒了,咱们先吃点东西,你喝过药就好好睡一会儿,瞧瞧你眼底的黑眼圈,不知道的还以为爷虐待你了!”
说着话,四爷就张罗着让瑶琴去小厨房那边传膳了。
一张小小的炕桌就摆在了床上,四爷与尔芙面对面的坐在炕桌的两侧,桌上几道清淡的小菜和一盅热腾腾的清粥,这就是小厨房准备的所有吃食。
本来胃口就不大好的尔芙,只吃了一小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就吃了这么点,可是厨房预备的吃食不合胃口。”四爷忙紧张的问道,同时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
尔芙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的,只是一整天都没有怎么吃东西,这会儿好像也不觉得饿了,倒是爷一路从通州赶回来,该多吃些才是,别因为我的事情就饿坏了肚子。”
“爷没事,爷刚才吃了点点心,这会儿肚子里还饱着呢。
你不饿就别勉强吃了,先坐着缓一缓,陪爷说说话,一会儿用过药就睡下,等过会儿睡醒了,饿了再吃就是了。”四爷笑着说道,一摆手就让瑶琴等人将炕桌撤了下去,起身来到尔芙的身边,与尔芙并肩靠着迎背靠枕,轻声说着他这路上的见闻,直说得口干舌燥,见尔芙眯着眼睛,又有些犯困了,这才轻声招呼过瑶琴,让她送上了一直温着的药汤。
四爷又亲手端着碗,扶着尔芙喝了下去,替她掖好了被角,坐在一旁,亲眼看着尔芙睡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重新回到了屏风另一侧的临时书房里,继续处理剩下的邸报去了。
这趟回京,康熙老爷子心疼他一路回来辛苦,给他放了三天的假,让他在府里头好好歇歇乏,而四爷也真是个争气的,三天里,那真是一步都没有离开尔芙身边,连去前院见幕僚和下属,那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简直就是化身成为了二十四孝好老公,一直陪到尔芙的身子有所好转,这才重新回到前院去处理政事。
“主子,福晋主子命人送来的人参鸡汤和点心,您快趁热用些吧!”与戴铎在书房里,忙活了小半天的四爷,刚起身松泛松泛筋骨,还不等他吩咐小厨房送吃食过来,苏培盛就拎着一个朱漆描金食盒,矮着身子来到了他跟前。
四爷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便拉着要离开的戴铎,分两侧坐在高几旁,他闻着苏培盛送到他手边的鸡汤,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扭头吩咐道:“人参鸡汤,倒是滋补的好东西,一会儿让小厨房也炖上一份,等晚上给你瓜尔佳主子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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