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公公,您说这事还报给主子爷么?”目送着赵弘文和宁老、宋哲翰三人回了屋子,吉庆忙拦了一把喜子,低声问道。
“主子爷交代的差事,你还敢暗地里自己个儿做主呀!”喜子一把推开了吉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尖着嗓子说道,说完也不给吉庆再说话的机会,抬手招呼过一穿着皂色太监袍的跑腿小太监,低声吩咐了两句,转身回了倒座房里喝茶水去了。
喜子,本来是老八身边伺候笔墨的近身太监。
虽说算不得是府里一等一的头面人物,但是好歹是近水楼台的大红人,平日里收个茶水钱就足足顶得上他一年的月银了,却突然被打发到跟着几个幕僚身边,看似是管着一个院子,可是这跟前还有吉庆这么个紧盯着他犯错的对手在,这平日里能塞进口袋的茶水钱也少了,他郁闷着呢!
要往日还好说,只管跟着宁老这么一个幕僚伺候,活计清闲,他就当是来放个假就算了。
这年前,清水阁那边走水,这赵弘文、宋哲翰两个幕僚挪到了这边住着,这平日里小嗑小碰的事情就多了,原来就光动动嘴皮子、打打嘴仗就算了,这今个儿居然动起手来了,喜子整个人都觉得不好啦。
他好想回到八爷身边去。
“唉!”一壶茶喝了个精光,喜子信步走到了窗边,看着已经暗下来的院子,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借着皎洁的月光和廊下昏黄的烛光,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如渲染上了一层银边一般美不胜收,可是心情郁郁的喜子却是越看越烦,正当他打算关上窗子回到温暖的被窝里一睡解千愁的时候,突然之间,静谧的院子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嘎吱”声,喜子便瞧见赵弘文住着的西厢房的房门,打开了一条细缝,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门缝里就窜出了一个鬼祟的人影。
只见平日里素爱一袭浅色长袍的赵弘文,居然一反常态的穿了一袭藏蓝色的长袍,如做贼般鬼祟地沿着回廊,一步一挪地往上房凑去。
“这是怎么回事!”喜子本能的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忙闪身躲到了窗边的阴影里,用余光盯着赵弘文的动作,暗暗猜测着这赵弘文的下一步打算。
事有凑巧,就在喜子打定主意要盯着赵弘文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天边悬挂着的那轮明月,不知怎么就钻到了云层的后头,单凭廊下那细微、琐碎的烛光,即便是喜子已经将眼睛瞪到了最大,更是将半个脑袋瓜都伸到了窗子外头,还是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赵弘文的身影,压根看不清他的动作。
“真是晦气。”
料想着赵弘文也不敢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喜子轻啐了口唾沫,低声咒骂一句,便将这事丢到脑后,自顾自的去了门边,就着洗手架上铜盆里的清水洗漱去了。
喜子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一疏忽,差点就将他这条小命赔在里头。
深知宁老狠辣、阴沉心性的赵弘文被吉庆劝着回了房间以后,这烧得他胆气壮的酒就有些醒了,不禁有些后怕起来,侧耳听着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和衣躺在床上的赵弘文,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想着那些得罪了宁老的小宫女、小太监的下场,一狠心就定了个阴狠的主意。
打定主意的赵弘文,听着院子里渐渐静下来,一翻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窗边泄进来的细碎月光,动作麻利地从床底下找出了小半坛照明用的灯油,又趴在门边瞧了瞧动静,见各处都已经吹了灯歇下,忙换了衣裳,偷偷摸摸地摸到了宁老的窗根底下。
“与其等着你给老子挖坑设套,还不如老子现在就斩草除根。”赵弘文摸了摸腰里藏着的匕首,自言自语的嘟哝了一句,便从怀里摸出了一管用来行鬼祟事的迷烟,深吸了一口气,一口气将竹管里藏着的迷烟,吹到了窗子里头。
赵弘文,那是个什么人?
若是宁老知道他的名声,定然不会得罪了这么个人,如果说宁老是个伪君子,那赵弘文就是个实打实的真小人,不然凭着他读书人的身份,怎么会到了这个岁数,连个家小都没有呢!
这位年少的时候,那家里头在应天府也是排得上号的好人家,打从他太爷爷那辈,那就是出了名的耕读之家、殷实富户,祖辈几代积攒了无数的好名声和人脉,那比起宁老这么个蝎了虎子独一份的知名幕僚,那绝对是强了若干倍的,连应天府的府尹上任都要先去赵弘文家里头拜访一番。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家就出了赵弘文这个臭虫。
这赵弘文是他这辈上的独苗,且打小就显得格外聪颖、伶俐,那真是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五经,八岁精通诗词歌赋,别说是在应天府那一亩三分地上,便是在文化气息浓郁,文人士子扎堆的江浙等地,那也是声名远扬。
只是太过富贵、顺遂的生活,让这位在文学上展现出超高天赋的神童,并没有如那些寒窗苦读的学子一般发奋苦读,反而迷恋上了出入各类茶会、诗会等场合,还学着那些桀骜不驯的才子流连于烟花之地,最后染上了赌瘾,硬是毁了自己个儿的前程,又气死了家中的父母,败坏了万贯家财,成为了应天府最出名的反面教材。
老天爷关上了一扇门,可是还是给赵弘文打开了一扇窗。
这位虽说是品行不大好,但是才学是实打实的,脑袋瓜也灵通,在三教九流里打滚了一阵,不但还清了赌债,还学会了坑蒙拐骗等等邪门歪道的手段,更是拿捏到了某位学术大拿的把柄,拿着一封举荐信就混到了八爷身边。
你说说这样一个从绝地混起来的地痞、流氓之类的人物,一旦发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那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一些普通人没有的想法——斩草除根,加之手边还有应手的工具,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直接开始了行动。
迷烟似灵动的小蛇,顺着窗缝就钻进了上房的每寸角落,直接让躺在床上生闷气的宁老昏睡了过去。
赵弘文趴在窗根底下,又听了一会儿动静,确定宁老睡死了,先是扯了一条黑色的手帕遮住了口鼻,随即就溜到了房门口,摸出腰间藏着的匕首,顺着门缝,从下至上,轻轻一挑就将闩门的门闩给拨开了,如灵猫一般无声无息的进到了宁老的房间。
全过程不足一分钟,且不发出一丁点动静,赵弘文这套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简直比那些溜门撬锁的熟手小偷的技术,还要更加娴熟些。
进到房间里,赵弘文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打开了书房的窗户放气,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工夫,这才揭下了脸上的黑纱帕子,露出了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赵弘文坐在宁老的书案后,伸手摸出了怀里的火折子,点燃了书案上的一盏烛台,胡乱翻了翻那封已经写了个八、九不离十的密信,动作粗鄙的吐出了一口黄痰,望着内室的方向,恶声恶气的说道:“老杂毛,居然跟爷爷叫嚣,饶你狡猾似狐,还不是要喝你爷爷我的洗脚水。”
说完,赵弘文还似不解气一般,将那封密信凑到了烛台旁点燃,丢到了一旁,迈步就往内室里走去。
宁老这个人是个表面光的人,房间布置,也走的是雅致、清新的风格,一件件古朴的摆设都是八爷库里的好东西,不过自小就长在金银窝里的赵弘文,只扫视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挪到了另外的地方。
虽说赵弘文现在跟着老八做事,但是手头的银子却是不多,而宁老曾经追随过几位封疆大吏,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所以赵弘文不但想要宁老的命,还想要找到宁老的小金库。
这不,赵弘文一看宁老睡得很死,便在内室里翻找起来。
内室就那么大,除了一张舒适的拔步床,便是墙边立着的衣柜,所以想要找东西,那还是很容易的,赵弘文才翻了翻,便从拔步床外间的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个挂着铜锁的锦盒。
赵弘文掂了掂手里的锦盒,听着里面叮里咣啷的动静,满意地勾起了一抹狰狞的笑容,顺手摸出腰间藏着的匕首,手下一用劲就敲开了锦盒上挂着的铜锁。
锦盒里,除了几个金锭、银锭,还有几样价值不菲的珠宝,当然最值钱的并非是这几样,反而是锦盒最下层,一叠叠得平整的银票。
赵弘文将金银锭等玩意拨到了一边,抬手就将银票拿在了手里,粗略一数,居然有过万两的数目,不禁有些兴奋的低声嘟哝了一句,“有了这玩意,爷爷哪还需要伺候那个狗屁八爷!
这真是海宽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想想锦香楼里的那个叫素娥的姑娘,啧啧啧……”
赵弘文随手将银票塞进了口袋,又将锦盒里的东西一划拉就用锦盒里的娟帕包好了,放在了一旁的角几上,便反手握着匕首,来到了床边。
“老家伙,死在梦里,爷爷对你是真不错了。”赵弘文一边扯过旁边叠着的锦被搭在宁老的身上,一边嘟哝着。
说完,赵弘文就手起刀落地划破了宁老的喉咙。
猛然惊醒的宁老,连一丝声响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这么含冤闭上了那双充血的眸子,抓着赵弘文手腕的手,也无力的落在了被子上。
热血似打开了阀门的水龙头一般,将素白色的绸布被里染成了血红色,却一丝一毫都不曾落在赵弘文的身上,只手腕上染上了一圈血色,正是宁老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印记。
“呸,老杂毛,真是死了都不让爷爷省心。”赵弘文看着手腕上的猩红,砸了咂嘴,一口痰就吐在了宁老的脸上,一边抽出了条帕子擦拭着,一边轻声咒骂着往净室里走去。
而就当赵弘文走进净室的那刹那,不知什么时候从哪溜进来的宋哲翰,凑到了宁老的床边,伸手将赵弘文随手丢下的娟帕拿在了手里,快步离开了这处是非地。
洗干净手上血迹的赵弘文,毫无察觉的回到了宁老的床边,拎过他带来的那坛子灯油,淋淋洒洒的泼满了宁老的全身,又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床边的烛台,这才伸手扯下了床边垂着的天青色的轻纱床幔,一头系在了宁老的手腕上,一头搭在了烛台上,快步离开了上房。
当然,在他离开之前,他也没忘记把其他几个烛台都点燃,又把坛子里剩下的灯油,洒满了上房的每一处落地罩、罗汉床等木制家具上,这才潇洒地掩上了门,回到了自己个儿的房里,小心收好了从宁老那带回来的金银首饰和银票等物,换上了干净的寝衣,将团成一团的长袍往床底下一扔,躺在了床、上,含笑闭上了眸子。
哼着小曲的赵弘文,感受着上房方向越来越炙烈的热浪,双眸微阖的躺在床上,等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外头才响起了“走水了,走水了……”的呼喊声和震耳欲聋的铜锣声。
随着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赵弘文才揉了揉眼睛,故意做出一副睡意正浓的样子,趿拉着鞋子,披着素日里最爱穿的那身象牙白色的团花暗纹长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房门口。
“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不睡觉都折腾什么呢?”故意眯着眼睛赵弘文,一把推开了房门,似是很烦躁般的吼道。
“赵爷,您快躲躲吧,这上房走水了。”吉庆听见赵弘文的动静,忙将手里拎着的水桶,塞给了一个小太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赵弘文的身边,连连躬身,赔着笑脸说道。
“什么?”赵弘文似是不敢相信般的反问了一句,抬眸顺着火光看去,满眼的惊悚,一手敛着衣襟,一手拉扯着吉庆,连声叫道,“赶快救火呀,宁老呢,出来了没有,赶紧让人进去瞧瞧呀,这时候怎么会走水呢!”
“赵爷,赵爷,您别这么紧张,这会儿火势正大,您还是先避一避吧!”别看赵弘文身量修长,但是这手劲是真不小,直扯得吉庆如破布娃娃似的来回乱晃,好不容易抓住了赵弘文的一只手,连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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